半月后。
西南边陲的一个小村庄。村中人口不到百户,这一日,阴云密布,狂风怒号,随时都有可能下大暴雨。一群华服锦绣,干净整洁,通身带着一股侠客气息的少年来到这个村庄。村名为楠木,如其名,因盛产楠木而得来。隔着一座山头的隔壁村名为梓木村,两村之间日常互有往来,只不过最近因村里发生了一些怪事,唯一的通道,也就是那座骊黄山被封了,因此阻断了两边的交涉。
往年九歌门对人才的考验那是相当严格的,会选择一个地方布下结界,里面自然设置了不少机关,最常见的当然是大家耳熟能详的妖魔鬼怪。随着四界重新独立,曾经横行一时的妖鬼之物都被赶回了下界,留在中天界的,经过这么多年修真界的屠戮,也早就濒临灭绝。所以真正的妖怪少之又少。结界内部出现的都是九歌门三君用幻术变化而成,三君生于乱世长于乱世更成于乱世,亲手就斩杀过不少下界魔物,对妖魔特性那是了如指掌。故幻化出来的妖孽足以以假乱真,虽不至真正杀伤修士,却也能唬住不少胆小之辈。
三年前的画月岛历练就在东海的一座岛屿进行。君凤鸣正是在那一次一战成名,得到三君中的信灵君赏识,最后成功入选九歌门。
而这次,与以往都不大相同,考验并未在人迹罕至的地方进行,周围也没布置任何结界。而是由九歌门三君座下各自派出优秀的弟子,相伴随行,竟不像选拔人才的考验,更像宗门弟子深入底层帮助平民百姓解决问题。所有参加选拔的修士对此都百思不得其解。尽管来之前已然做好万全准备,可真正来了,忽然发现,没用,真的没用。因为跟自己打听了解到的,简直天壤之别。
村口是两棵上了年纪的老槐树,右边有口枯井,杂草丛生。一行人走在村里的小路上。楠木村依山傍水,很是偏僻,又地处西南,常年云雾缭绕,烟雨不断。地面凹凸不平,满是泥泞。
凝芜迈出第一步,就不动了。内心一番天人交战。
来之前,君凤鸣再三唠叨过,让他慎重考虑,是否真想清楚要进入九歌门。凝芜决定的事,那定是八百头牛都拉不转的,根本就懒得搭理他,自顾自地研究虚浮名满书房的珍品。
似是料到会是这样的状况,君凤鸣跟在他身后,暗暗叹了口气。按凝芜要求,他把那张古琴也背来了。他叹气的声音不大,凝芜何许人也,已经听得清清楚楚,心里有股闷气正没处发泄,头也不回道:“凤儿,你有话说?”
能怪他么?难道不该怪这个村子太穷了,连条像样的路都修不起,地上不是污秽浑浊的泥水,就是黑漆漆看不出原貌的脏东西,可以说百年难遇,见之作呕,他堂堂帝王之尊,就不能有不适应的表现吗。他能大驾光临,已是此地蓬荜生辉祖上保佑。况且,他还什么抱怨的话都没说,算是给足了面子。
君凤鸣扶额道:“无。”
凝芜:“哼!你最好是。”
柳青云在他们身后,隔了两三个人,由于参与选拔的人数过多,考验分了很多个地方进行。柳青云等几名弟子负责的恰好是这块区域。好巧不巧的是,君凤鸣的公子也被分到了这边。虚家公子要进九歌门的消息自是君凤鸣告诉他的。当时听闻后,柳青云说不出的诧异。随即又觉得很正常,毕竟九歌门在外名声还是人尽皆知的。但以他素日对那位传闻不如亲见的虚家公子的了解,对方居然肯出门投身争竞之事,也是始料未及。
镇守楠木村共三名九歌门弟子,提前几日柳青云就与两名师弟来村子附近驻扎等待了。为了保证参加的修士在考验过程中不发生意外,他们将方圆数十里都勘察过,不见任何异常。四师弟江寒醉名字里带个醉,向来嗜酒如命。检查完周围环境后人就影踪不见,不知道是不是又去哪里找酒喝了。对此柳青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管也管不住。幸好还有个靠谱的小师弟在。
君凤鸣陪伴那虚家公子到来时,柳青云就一直在注意着。见两人停步不前,以为发生了什么,便远远道:“君师弟,你家公子还好吗?”
君凤鸣转头躬身行礼,从容道:“还好。”
凝芜不想弄脏鞋子,亦回头望了望。就见柳青云跟他那个闷葫芦似的师弟双双并肩站在一处。柳青云冲他友好笑道:“虚公子,还习惯吧。”
在他们中间尚站着几个人,四周也都是此次参加选拔的修士,听见几人对话,无不露出一副鄙夷外加羡慕的表情。前者是瞧不起凝芜沾亲带故,跟九歌门弟子有交情,谁知道会不会在历练时作弊。后者不必说,就是单纯羡慕凝芜能得到九歌门弟子关注。那种眼神藏是藏不住的,凝芜一一没放过,嘴角动了动,没说话。
他在道路上停了片刻,后面的人很快就不乐意了。一紫色衣服,满脸阴鸷的少年上前,不客气讽刺道:“扭扭捏捏跟个女的一样,到底走不走?别耽误大家时间!”
他身后的两人显然是他的同伴,附和道:“就是啊,你不想努力,也考虑考虑别人。不是谁都跟你似的好命,有熟人提携。”
语气夹枪带棒,酸气十足。凝芜本就不是个能忍气吞声的,在口头上只有他损人攻击人,没有人能在他这里占到便宜。听到几人的话,也不恼,反而当着众目睽睽慢悠悠掏出折扇,刷的一下展开,轻轻摇晃,转了转头,装作没有看到他们,问道:“凤儿,你听见没有?”
君凤鸣配合道:“听见什么?”
凝芜煞有介事道:“村子里养了不少狗,正在狺狺狂吠,好吵。”
“……”
言外之意,只要不是傻子都能听出他在骂人。那紫衣少年沉不住气,额头青筋暴起,脸一沉,就要过去推他。被君凤鸣挡在那里,他直勾勾盯着君凤鸣身上的红衣,阴冷道:“阁下不是九歌门弟子么?如此不怕犯规么?”
君凤鸣依旧没动,稳稳当当挡在他和凝芜之间,却是提高声音,问道:“柳师兄,考验还没开始对吧?”
柳青云听到了他们的争执,不想事态严重,但还是道:“是还没开始,但……”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君凤鸣就道:“既然还没开始,那我做什么都不算违规。我家主人说村子里狗多,叫声太大很吵,阁下有意见?”
他平平淡淡说着,目视前方,与紫衣少年对视,丝毫不避让。少年被他浑身散发的谁不服就打谁打到对方吐血认输的气质震慑住,一时说不出话。他身后的两人一左一右拉住他,小声道:“金兄,小不忍则乱大谋。想想后面还有很多未知之事。”
最主要是他们此行是为了拜进九歌门,怎能在目的还未达成的前提下就得罪门内人物。更何况看面前之人实力不容小觑,要是这次真的顺利进入了九歌门,那不等于给自己结仇,得不偿失。显然那姓金的少年也明白其中厉害,咬咬牙,冷冷甩袖,挣脱开两人,踏着路边横生的野草,抢先往前走了。
凝芜摇着扇子,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依然在发愁是前进还是后退。君凤鸣指着紫衣少年经过的草地,对他道:“主人,你怕弄脏鞋袜,那走这边吧。”
凝芜装作恍然,点点头,勉为其难地脚踏杂草继续前行。
后边柳青云抹了一头虚汗,有些惶恐不安,他抬头看看天色,对身边之人道:“小师弟,马上要下大雨了。”
宗神秀不说话时,就那么孤零零站着也是鹤立鸡群一般的存在,神圣不可侵犯,他面如白雪,秀丽至极,背负其佩剑,姿容清绝冷绝,一派道骨仙风。他只是很轻很轻的点头,缓缓道:“时辰到了。”
柳青云明白他意思,两人对视一眼,均侧身站在一边,等后面的人都陆续进入村子,才各自祭出佩剑,凌空御剑飞行,俯瞰下方。
柳青云给君凤鸣传音道:“君师弟,你差不多该离开了,接下来如何,就看你家公子的造化了。”
君凤鸣往天穹上两人看去,点点头,对凝芜道:“主人,我要走了。”
凝芜知道他不可能全程都寸步不离守着自己,挥挥手,无所谓道:“去吧去吧。”
君凤鸣没有走,又道:“主人,你自己要小心。不仅要小心未知之物,还有这里的人,你也要小心。”
凝芜前世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这种小小的宗门选拔,他还真没放在心上,要不是有另外的打算,外人趋之若鹜的地方,他连多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君凤鸣这小子关心其主人关心过头了,事无巨细,简直比虚浮名亲身父母还贴心,可惜他不是虚浮名,不需要这些温情,有些不耐烦道:“快走快走,别影响本公子发挥。”
君凤鸣颔首,正要走,又忍不住道:“主人……”
凝芜道:“怎么?”
君凤鸣犹豫着道:“要是实在无法忍受,放弃也不是什么丢脸之事。”
凝芜:“……”
人总算打发走了,婆婆妈妈跟大姑娘似的。凝芜想着,刚要往前走,头顶突然炸裂一般响起震耳欲聋的雷声,一道闪电撕裂阴霾沉沉的天空,豆大的雨滴坠落。凝芜拂了拂袖子,左右看看,瞄见正前方有个二层的简陋茶楼。不想淋成狼狈的落汤鸡,他快速步往那个方向。
上得二楼,伴随轰隆一阵阵滚雷,大雨倾盆。楼上早已经人山人海,都是前来避雨的修士。其中有几张熟悉面孔,可谓冤家路窄。
那紫衣少年姓金名夜雨,是江南金家独苗,平日里飞扬跋扈,娇生惯养,没事尚且惹是生非,就别说有人敢令他难堪。见凝芜一个人,那金夜雨往右边的黑衣少年递了个眼神,对方会意,不怀好意朝凝芜走了过来,虽满脸笑容,眼神却着实有些教人生厌,道:“哟,这位公子一个人啊?你的那几位九歌门朋友呢?”
重音刻意放在“九歌门”三字。
凝芜生性就不知道做人要低调温和,他对见不惯的事见不惯的人容忍度都很低,比如眼前之人,那张嘴脸,看多了就不舒服。没等对方继续冷嘲热讽,凝芜刷的一下把折扇拍在他脸上,冷冷道:“好狗别挡路。”
黑衣少年没料到他人都落单了还敢如此嚣张出言不逊,瞪大眼睛,气的说不出话。反应过来一把拂开凝芜扇子,怒道:“你什么东西!没有九歌门弟子给你撑腰,你还敢骂人?!”
凝芜看也不看他,悠哉悠哉前进几步,不偏不倚停在那金夜雨面前,他比对方高半个头,故意抬高下巴,斜睨着他道:“麻烦管好你的狗腿子,别乱咬人。”
金夜雨气极反笑,反手拔出佩剑,剑尖直指凝芜身上要害,阴森森道:“你,找死?”
周围的人怕被误伤都不由自主往两边散开,这时,却听见一名少女怯怯的声音道:“两位……公子,考验已经开始了,就不要互相伤害了……”
凝芜向她看去,发现又是熟人。他记忆不错,几乎过目不忘。这少女见过,在华胥城。
少女正是萧绒,她的几位师姐也在她身边,清一色的绿衣。她们这一派出自落花宗,都是女弟子。
萧绒一名师姐在她耳边道:“你出什么风头,让他们自相残杀好了。”
萧绒胆子比较小,但骨子里有着倔强的性格,结结巴巴道:“赵师姐,这位公子……是他打开的华胥城,不然我可能还找不到师姐你们。”
她的师姐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凝芜,对她道:“还是少管闲事。”
萧绒张张嘴,见师姐脸色严肃,没敢再多说。
凝芜不以为然。金夜雨身边穿黄衣的少年较之成熟稳重,沉吟道:“金兄,有什么恩怨等选拔过后,大局已定了再解决不迟。眼下人多,你此时与之妄动干戈,不是徒劳伤神么,只怕误了大事。”
金夜雨握剑的手浮现一根根青筋,这里人人为的什么大家心知肚明,保存实力方为明智之举,道理都懂,可心里那口气怎么也咽不下心,狠狠记住凝芜,咬牙切齿道:“算你走运!”
凝芜还待讥刺他几句,就听得人群中有人道:“我听说最近很多地方地脉震动,出现新下葬者起死回生的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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