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和天边炸雷没有区别。
有一瞬间谢清越都以为是自己幻听了。
偏偏宁玉盯着他神情认真,声声切切,丝毫不给他打断的机会——
“你不想回来了是不是。”
谢清越捏紧了右手随即放松,脸上笑意浅浅:“……说什么胡话呢。”
宁玉迎上谢清越的目光,捕捉到深蓝色眼睛里闪过的一丝不自然,追问道:“真的吗。”
谢清越像是听见什么好笑的事情:“虽然我有‘逃跑’的前科在先,也不至于将自己折腾的这么惨才——”
宁玉看着他,黝黑的眼眸根本不给他躲闪的余地。
目光炯炯,像是知道他在说谎。
谢清越一时失了言语,感觉到双手被人攥紧了些,才意识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宁玉就握了上来。
明明没有胁迫逼近的动作,谢清越却感受到被步步逼近。
“清越。”
若说刚刚是心虚错愕,现在谢清越只觉得心中一阵恐慌。
在宁玉开口的一瞬间,他就意识到:
——他知道了。
晦涩的记忆破土而出,恐惧席卷而来,让人几欲窒息——
*
蓦地转醒的谢清越喘着粗气,感觉胸腔沉闷,鼻尖萦绕着血腥气,略微一动,眼前便是一阵发黑。
打湿的头发黏腻的贴在脸颊,他额头轻抵在舱壁上,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
逃生舱还在尽职尽责的运转,但情况并不妙。
他简单判断了现下的状况:自己现下似乎落在某处湖泊,湖水从细小的裂缝一点一点的渗透进来。
被淹没似乎是迟早的事。
周围很静,只听得见湖水荡漾的声音,偶尔还有好奇的鱼路过——
暂且称之为鱼,因为他也不确定那是什么。
他听见自己短促虚弱的呼吸声,听见救生舱保护壁的裂开声,听见湖水渗进来的滴答声——
周遭的一切似乎都在对自己的生命进行倒计时。
他甚至还有心情想:如果有人找到他,应该会考虑放弃这个材质来做逃生舱了。
如此极限任性的操作,他也考虑到会有意外发生的情况,觉得大不了就是一死——但是确实没有想到,会是不知怎么掉在了不知是哪方天地的湖水中。
没有预想中的痛快,反而像是钝刀子一般的磨人,要让他眼睁睁见证自己的死亡。
战场就是这样,虽然有时会有弃车保帅的行为,但更多的时候,面对死亡的威胁,人人都是平等的。
每个人都在等待自己的终点,只是没有人知道是什么时候罢了。
他心里也清楚,其实他可以在爆炸前就脱身的,但是他就想在冒进一点,再贪婪一点。
——齐策他们的来迟比他最先预计的要久,他想做好援军再缓的准备。
他并不后悔,甚至在撞向军火库的时候,他突然回想起苏衡质问他的话:
——“你就这么看着他们送死?”
——“是的。”
是的,因为如果必要的话,他也会是其中一员。
在引爆巨大的火光之后,在灼烧感在他的皮肤上蔓延开来之后,他甚至心头涌上一种莫名的解脱。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周围很静。
他感受到血液在慢慢流走。
他感受到身体在慢慢变冷。
他感受到意识在慢慢涣散。
些许话语像泡泡般冒了出来——
“没办法,这是最正确的选择。”
“形势所迫,这件事也只有他做得到。”
“双方科技差距太大,他必须扼制住对方火力。”
……
意识涣散间,另一个“他”质问着他,语气悲悯:
“……真的是这样吗。”
*
从记忆里猛然抽离,莫大的空虚感席卷而来,让他一阵头晕目眩。
谢清越只看着宁玉的嘴张张合合,神情认真的看着他,他却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耳鸣声不断。
眼前灰暗不明。
明明是干净整洁的病房,他却又觉得自己置身于狭小的逃生舱中。
——逼仄。
——寂静。
——还有往骨子里钻的寒冷。
湖水的腥臭味扑面而来,整个人被浸泡在冰冷的水里。
蚀骨附髓。
“他还活着吗。”
“他究竟为了什么还活着。”
……
他靠在舱壁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要不——
“谢清越!”
*
“谢清越!”
宁玉一声短呵让谢清越突然从意识里挣脱开来。
瞳孔骤缩,眼前突然清明。
他扯着自己胸前衣服大口抢着呼吸,衣领勒的难受,手攥的生疼。他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滚恶心,侧身突然一阵干呕。
本来还想攻心为上、软硬兼施,让谢清越解开心结——至少要知道是什么原因吧。
现在看到谢清越这个样子,宁玉哪里还敢说话,手下的呼叫铃快按烂了。
宁玉不敢再刺激谢清越,只得等着医生到来。
他心里清楚,这样自毁式,毫无兜底的攻击绝不正常。
之前他几次觉得蹊跷,以为是是艺高人胆大的布置或是炫技,现在想想本身就不对劲。
“没什么大问题,可能是最近饮食有些不适应,回头换了就好。”谢清越的症状有所缓和,俞亮不轻不重的得出结论。
俞亮在胡说八道。
在场的三个人都知道,但都配合着演了下去。
宁玉不放心的想要留下,却被谢清越三言两语的推托过去。被不软不硬的赶走,纵使是宁玉殷殷的“一步三回头”,也没有得到一个眼神。
出了病房的宁玉对着俞亮的办公室,随手一叩就是一个破门而入。
哐当一声,门无声的尖叫着。
今天也是凑巧是俞亮值班,知道宁玉想听什么,也不绕弯子:“……这是典型的应激反应,对外我会做好掩饰。”
宁玉心切:“是这次,还是……?”
“很难说。”在宁玉几乎要怨气可实质化的眼神里,俞亮不得不将挨在嘴边的杯子放下,“你知道的,上将他……很难捉摸。话说你不是他对象吗,他都不愿意和你说?”
后半句宁玉听着就心梗,他比谁都清楚两人关系是假……
对方若是真的在意,也不会如此果断。
见宁玉脸色更糟了,俞亮只得继续说道:“虽然每次上将的心理评估都是优秀,但是我一直担心他的心理状况。”
宁玉不解:“你是说,他一直心理有问题?”
“这么说也不对,”俞亮调出自己处理过的病历,“我接手上将的时间不算久,以前我接触的前线军区人员,大部分或多或少都有些战场上的后遗症……”
俞亮指了指屏幕:“但你可以看到,他各项指标都堪称完美。”
宁玉只觉得荒谬:“难道指标正常了反而有问题了?”
“那不是,我的意思是人不是机器,情绪积累到一定程度是需要宣泄的……就比如其它军区几位指挥,不是爱抽烟喝酒,就是私下会打打拳什么的。”
俞亮透过镜片盯着宁玉:“你看他什么时候这样过。”
宁玉默然,下意识摩挲口袋里的宝石项链。
这次打仗自然不可能喝酒,他也见到秦迟安身上的烟味就没停过,之前认识的何明光也是知道这家伙私下会开擂台打拳。
反倒是谢清越,一切如常。
失控……
有一次。
在玫瑰星球自己嘴上示弱试探他。
谢清越确确实实生了气,两人冷战数日,最后还是谢清越给他订了生日蛋糕,糊里糊涂的就没有再提起。
宁玉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
他甚至没有为此道歉。
生日蛋糕也好,玫瑰种子也罢,布置的地下室,送的花院,还有一路的指导和保护,连这次有些剑走偏锋的动作,甚至都没有指责他……
谢清越总是足够可靠,足够强大,让人忽视到他也只是个普通人。
他早就享尽了好处。
他以为自己配合演戏、配合研发就算是足够的筹码。
他贪心的想要更多,试图让对方为自己的不安买单,却没有想到濒死背后,不仅是身体上的伤害,还有精神上的痛苦。
或者说,选择这样冒险的方式,本质上就是一种求救。
半晌宁玉才开口:“……我知道了。”
“上将他……没有那么脆弱,今天这种情况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宣泄。”俞亮并不是想指责他,出声宽慰两句,最后顿了顿继续道,“他身边人不多,待他好一些吧。”
谢清越前些时候也同他提起,不想让宁玉牵扯太多,甚至希望必要的时候替他掩饰一二。
当时他还有些奇怪,但随即国内局势突变,边境战火纷飞。
多年的相处让他猜到了几分。
俞亮看着眉头紧锁的宁玉,他不着痕迹的轻抿一口水。
——仅凭自己的能力很难帮上谢清越些什么,更不要提对方看似亲和,实际上同外面的一切都隔着一层膜。
他也有私心。
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是希望谢清越能有一个好的结局。
宁玉的能力几何他也有所耳闻,这些暂且按下不表,既然是谢清越选择的人,那一定是有可取之处的。
*
一切如常,像是事情没有发生一样。
宁玉还是定时定点的来医院陪着,直到后面接谢清越出院回家,虽然两人也不是见面一声不吭,但私下相处明显沉默了许多。
谢清越没有再提起,宁玉想要道歉,但是话在嘴边就是不知道如何开口。
出院后就是一阵忙碌,住院的时候还能是找借口拒绝探访,出院后谢清越肉眼可见的忙了起来。
谢清越前些时候已经在处理事务了,宁玉手上的东西更是一大堆,两人手上的事都不少,待在一起的时间更像是随机撞大运。
但恰巧宁玉的运气并不好。
已经连着半个月只能简单和谢清越说上两句话,连一起同桌吃饭的次数都少的可怜。
他像是被收回了“特权”,成为形形色色众人中仰望谢清越的一员。
他心里像是蚂蚁在啃噬一般,烦闷焦躁,整宿整宿的睡不着,偏偏又不敢上前确认——
他前后仔细琢磨过来,当初谢清越突然失控,现在看来缘由并不难猜。
他只怕……自己在谢清越眼里,也成了这种贪得无厌之人。
光脑突然振动,特别关心人员的消息随即弹了出来——
“晚上要接待和谈人员,把时间空出来,你同我一起出席。”
宁玉迟疑。
宁玉确认。
宁玉大为振奋。
他直接火速冲往浴室,从头到脚将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
最后在镜子前将头发细细的捯饬着,力求任何角度都无懈可击。
一进门回来的谢清越,就看见了正在镜前左看右看的宁玉——
像是照羽毛的开屏孔雀,颇为小心,也颇为满意的欣赏自己。
捋了捋额前的碎发,确定不会因为转身的动作乱了发型,宁玉定睛一看,这才从镜子里看到谢清越。
自己“自恋”的样子被人看个正着,宁玉有些尴尬的叫了一声“哥”。
谢清越抬手挡住没忍住弯起的嘴角,应了一声后:“收拾好了?那等我换身衣服。”
“好……”宁玉只得应声。
谢清越这些日子除了忙,就是有些躲着宁玉的意思。
他能感受到宁玉的追问只是关切,自己的失控说到底是他自己的原因。
但……那句话实在暧昧。
像是暗恋者试探的诘问,又像是少年人天马行空的抱怨。
上楼拐角的谢清越余光扫到楼下有些懊恼的某人,连发梢都带着鲜活,没有掩饰的唇角微钩。
……这么孩子气的样子,应该不是那个意思才对。
相比宁玉的精心打扮,谢清越就随意了许多。
正式场合的上将服饰,及肩的黑发被扎起,随意中又透露着几分矜贵,深蓝色的眼眸扫过依旧是深邃迷人。
——至少迷住某人了。
宁玉蓦地回神,掩饰般开口道:“我开车吗。”
“不用,”谢清越打量宁玉一番,确定没有什么不妥,“走吧,苏衡在外面等我们。”
以为能独处的宁玉:哦……
*
这次和谈,今晚算是正式的第一面。
对面使团是前两日就到了,想混在人群里浑水摸鱼些日子,结果几乎是刚落地就被谢清越找到,顺便“请”到使馆。
对面宣称领队的人遭遇风暴要晚两日才能到,一拖就拖到了今天。
领队的人算小半个熟人,据说是被抓指挥的弟弟。
宁玉借着遮挡瞄了两眼,确实两人长得有些相像。
只是这位弟弟不像精心打理自己长发的某人,顶着一头凌厉的短发,眉眼间锐气逼人。
对方感觉到似乎有人在看自己,扫过来对上了宁玉的眼睛。
那人先是一愣,随即略微举起酒杯朝宁玉示意。
宁玉丝毫没有被人抓包的窘迫,也略微举起酒杯示意。
看着就比哥哥难应付。
宴会还没有正式开始,大厅的众人三两成群的聚集着,等着皇帝陛下的出现。
快到约定的时间,见秦潭还没有出现,谢清越犹豫片刻决定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谢清越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赶上来同苏衡搭话,不知说了什么,苏衡竟然有些犹豫的想要离开。
看出苏衡的纠结,显然是被谢清越叮嘱要看好自己。
宁玉出声解围:“苏哥正事要紧,我就在这等哥,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显然确实不是小事,苏衡只得嘱咐道:“有人为难你也不要太客气。”
听着显然是说给周围人听的话,心领了苏衡的好意,宁玉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其实并没有什么好担心的,自己现在这个身份,只要是不是造反,就没人动得了他。
虽然前些日子的动作被不少人觉得自己是谢清越推出来的挡箭牌,认为不少行为都是谢清越在背后操盘。
——重伤是假,想维持自己形象是真。
对于自己不过是狐假虎威的解读,宁玉并不在意,如果真的有人想试试,他也不是什么软柿子。
“你就是宁玉?”
说曹操曹操就到,宁玉寻声想看看是谁,发现是刚刚同自己举杯示意的那人。
对方很直白,直接开口道:“我是费千,被抓的是我哥。”
宁玉问到:“这……有什么事吗。”
费千随意开口道:“哦,我们对你很感兴趣,要不要加入我们,待遇你提就是。”
宁玉:“……”
真的不是讽刺吗。
这显然有问题,更不要说这本来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但今晚是双方第一次正式会面,该有的客套还是应该有的。
宁玉正要客气的回绝,就听见一道陌生又熟悉的声音闯了进来:
“——完成任务这么敷衍,回去不需要写检讨吗。”
感谢阅读
俺不中了
为什么想码字但码不动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9章 念念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