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华卿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一条疯狼盯上了。
他慢慢走着,直到回了自己的院子才咳出声来,苍白的脸带上了淡淡薄红,像白云远山露出的微微朝霞,不落尘世。
小灼扶着他,才发现他的手烫得惊人,慌慌张张扶着谈华卿坐下,“公子,你怎么样?”
谈华卿淡淡道:“没事,你去煎药吧。”
小灼点点头,急急忙忙就拎着药包去了小厨院,“好,好,我立刻就去。”
谈华卿的手绕到后脑勺,把黑布摘了下来,细密狭长的睫毛如同振翅的蝶颤抖着,一双浅灰色的眼睛缓缓暴露出来,平静幽深如同古井一般。
他是天生的灰瞳,见不得光,一旦被光照射就会泛起刺痛,所以他才用黑布遮挡着。
不过他也几乎是半个瞎子,无论他看什么,眼前仿佛都有一层雾,看不真切,只能虚虚地看清轮廓,除此之外,便什么也看不清了。
他随意地把黑布放在书案旁,熟稔地提笔写文章,即使他看不清,但他已经写过千万遍了,每一横,每一撇,他都无比熟悉。
直到完成今日该写的一篇文章,他才收了笔。
送来的饭菜实在难吃,宋之妄本来就因为易感期而暴躁,此刻看到难以下咽的食物直接达到了顶峰。
雾清和几个宫女照例放下食物就准备离开。
忽然,砰——,好大一声。
她们刚刚端进去的食物直接从门里扔了出来,落在她们面前。
几个人走在门外同时都愣住了。
冰冷的声音传入每个人的耳里,“你们就是用这种东西糊弄本宫?”
她们也知道这些食物究竟有多难吃,但平常也是这么糊弄过去,没看见公主生气啊,怎么这次突然大发脾气。
几人急忙跪下,慌张失措,雾清还算镇定,“公主,这是皇后娘娘的意思。”
只听见一声冷笑,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一个高大的人影就出现在她们的面前,而在她们目光所及之处,只能看到一个绣着金云的靴子,矜贵又具有压迫感。
血缓缓从雾清脖颈处流了下来,慢慢地滴在地面,在寂静无声的夜里,是最刺耳的争鸣,瞬间就刺入每个人的心脏。
雾清捂着脖子倒了下去,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下,很快就没了生机。
宋之妄沉着脸,手上还拿着碎瓷片,上面还有血迹。
“现在,你们,还听皇后的吗?”
所有人脸色都白了,“奴婢不敢!”
宋之妄把碎瓷片扔到一边,吩咐道:“去准备两份膳食,一份给我用的,另一份给西院。”
“另外,找两个侍卫把她拖出去。”
杀雾清并不是一时兴起,他已经忍她很久了,只要有她在,那位皇后就会知道他所有的事,牢牢掌控他。
这是宋之妄无法忍受的,向来只有他掌控别人的份,想掌控他的人至今都还没出现呢。
杀鸡儆猴,在这种封建的环境下百试百灵,第二日,宋之妄明显能感觉到哪些宫人对他的态度不同了,比之从前的漠视,多了恐惧和害怕。
早膳也比从前更加丰富了,直接增加到十几道,宋之妄的易感期基本已经过去了,情绪也趋于平稳。
他搅动着粥,开口问道:“昨日西院的人有说什么吗?”
雾清已经死了,寻芳就是顶替她的人选,她比雾清聪明,也比其他人更加会审时度势,自告奋勇道:“禀公主,西院书生说谢公主厚恩。”
宋之妄静静等着下文,良久都没听到,疑惑道:“没了?”
寻芳有些胆战心惊的点点头,“是的。”
宋之妄不觉得生气,谈华卿一看就是性子冷漠的人,长得也就一般般,那肤色白的像死人,而且还不会看眼色,不懂变通,其实也不怎么好。
一个青衣宫女小跑几步禀告,“公主,西院的书生来了。”
宋之妄猛然起身,不自在理了理衣裳,快速走了出来,任谁都看得出他的急迫。
谈华卿撑着竹竿站在院内,他听到脚步声,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人扶着坐到了石凳上。
“你来了,华卿。”
“手怎么这么凉。”
谈华卿默默抽回手,站起来朝宋之妄行礼,直白道:“草民谢过公主昨日相助,但草民不会娶公主。”
“为何?”宋之妄猜想他会拒绝却没想到会这么快,而且他看起来根本就没考虑过。
谈华卿道:“草民不配。”
这句话昨日他也说过,今日听起来却分外刺耳,宋之妄的语气听不出任何喜怒,“本宫即将成婚,人选尚未择定,只有你,本宫见了才稍稍舒心点。”
这个借口是宋之妄最不情愿用的借口,但他不这么说,谈华卿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他的。
先把人留在自己身边更要紧。
宋之妄放下茶杯,缓缓道:“你身子不好,缺衣少食,又无银两,更难买药,你若娶了我,这些你都可以不用管,我会为你准备好一切,你仍然可以考取功名。”
谈华卿沉默片刻,他知道这是百利而无一害的,快速地在脑海里做了决定,“敢问公主是逢场作戏吗?”
宋之妄抬眸看他,忽然又疑惑他怎么一下又明白了这些人情世俗,“如果不是呢?你就不答应?”
谈华卿点头,他的确不会答应,那些情爱之事,他不是未曾见过,只是他不喜欢罢了。
宋之妄幽幽道:“华卿当真是狠心啊。”
谈华卿:……
“你放心,是逢场作戏,”宋之妄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谈华卿认真道:“那草民愿娶公主。”
宋之妄盯了他片刻,愣了三秒,“当真?”
“你若娶了我,此生唯我一人,我也不会与你和离。”
谈华卿颔首,“自然。”
宋之妄心里又高兴了,他把倒好的茶放在谈华卿面前,“那我们一言为定?”
谈华卿摸到茶杯,浅浅地抿了一口,“一言为定。”
“明日我就进宫,向父皇禀明此事,”宋之妄道,成亲的事必须快速定下,迟则生变,他的那位母后,外祖父都盯着他的婚事,相借此更上一层楼。
谈华卿没有反对,态度像是对一个顽皮的孩子,只是淡淡的,看不出任何的宠溺。
他知道自己面前坐的是谁,是当朝皇帝最宠爱的公主,尊号望月,本名宋枝忘,听过不少的传闻,在他固有的印象中,这位公主,是天潢贵胄,天之骄女本该高高在上,睥睨一切,或者尊贵荣华,温柔明丽,但……
他所接触的,意外的不是……。
第二日,在没有皇后的允许下,宋之妄就大摇大摆回了皇宫,而且直接去见了勤政殿,去见皇帝。
皇后又惊又气,根本来不及派人去拦住宋之妄,“雾清呢?!为何不派人来告诉本宫!”
锁秋瞥见她阴沉的脸色,小声回话,“奴婢去向那些侍卫打听,那些人嘴严的很,不肯说,奴婢派人去了清真寺,在后山脚下找到雾清的尸体。”
皇后深吸一口气,跌坐在贵妃椅上,涂着蔻丹红艳艳的手捂着额头,用力缓解额头剧烈般的痛楚,她的预感成了事实,她一直调教乖顺的“女儿”已经不受她的控制了。
“立刻去派人告诉父亲”
锁秋缓缓退下去:“是。”
彼时宋之妄还在勤政殿,身份暂时还不能暴露,宋之妄换上了一身紫金绣月季的华裙,身量虽高,用纱挡住了脖子处的喉结。
看不出是男子,端看那张艳冠绝色的脸,谁也猜不到裙子底下是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子。
皇帝年过四十,眼角有些细纹,但不难看出年轻时的俊美温柔,而且对他到来感到十分惊讶。
他又一贯疼爱这个女儿,吩咐太监端来他喜欢玫瑰豆沙酥以后,笑着问:“忘儿,许久不来见父皇了,听皇后说要给你定亲了?”
宋之妄故作羞怯,露出一抹不好意思的笑:“是的,父皇。”
“女儿大了,该出嫁了,那你觉得父皇为你定下威远将军好,还是你母后为你定下的北金王世子好?”
皇帝端起茶喝了一口,威严深重的目光直直落在他身上,他虽然是笑着问的,但这话里全是试探。
宋之妄不高兴的摇头,“儿臣都不喜欢。”
皇帝没想到宋之妄会这么回答,他原以为这个乖巧的女儿会听皇后的话,选择北金王世子,没想到他都不满意。
女儿是他从小看到大,也是他与皇后唯一的孩子,他极为疼爱,从小娇养,不然也不会一出生就赐下尊号“望月”。
但每次见她,她都是胆小怯懦,从不与他亲近,性子却是顺从乖巧,从来没有听到她有任何的反驳。
如今的这句话,倒是意外了。
皇帝又问:“那忘儿可有心仪之人?若没有,父皇便再帮你选选。”
“父皇,儿臣有心仪之人了,”宋之妄一脸认真地说。
“哦,是哪家公子?”皇帝起了好奇,放下茶杯,慈爱地询问。
“他并不是什么权贵,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书生……”
话音刚落,皇帝就严厉地看了过来,“你贵为公主,怎可嫁于一介平民,不行。”
宋之妄妄眼眸闪过冷意,被拒绝也不意外。
皇帝和皇后都想用他做鱼饵,钓一条大鱼,巩固他们的权柄,完全不把他当个人看,但宋之妄也绝不会任他们揉搓。
谈华卿他是一定要嫁的。
“父皇,他姓谈,名华卿,儿臣在清真寺与他一见钟情,见之难忘。”
“无论父皇母后是否赞同,儿臣此生非他不嫁。”
皇帝目光沉沉看着他,“你与他一见钟情?”
宋之妄眼中浮现笑意,“是。”
皇帝皱着眉头,想了许久,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罢了,朕准了。”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