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年假一过，原本死寂的城市重新恢复了活力，半新不旧的公交车上很快挤满了人。急着上班的员工，回城的老人小孩，打扮靓丽的女郎……各式各样的人互相推搡，心心念念着不要误了时间。封闭狭小的空间，充斥着汗臭味，香水味，食物味，让原本稀薄的氧气变得奇怪。

一个贼眉鼠眼，濑头塌鼻，中等身材的中年男子一直盯着一位长发女郎看，眼珠子都不带转一转，视线黏稠油腻。

只见那位女郎化着精致的妆容，柔顺的长发披散在肩头，白色洋气的羽绒服上还绣了朵梅花，衬得人比花娇，光彩照人。她左手拿着公文包，右手紧紧握住吊环。

中年男子一般会选择夏天动手，假装不经意占尽便宜。但美色太晃眼了，晃得他心痒难耐。再说，女郎分明是这班车上的生面孔，万一错过这一次机会，他再也见不着人了怎么办。

这样想着，他伸出手，朝着女郎纤细的手腕而去，脑海里已经想象到柔嫩滑腻的肌肤了。

但他的手停在了半空，怎么也不能碰到一切幻想的源头。

男子恼怒地抬起头，顺着攥住他手腕的手往上，想要看看是谁搅了他的好事。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笑盈盈的年轻面庞。她看上去才十五六岁，穿了一件红白羽绒服，柳眉杏眼，皮肤雪白，稚嫩秀美，唇角扬起的弧度，像是阳光一般美好灿烂，仿佛能一下子讨了所有人的喜欢。

男子刚有些心猿意马，就感觉被攥住的手腕传来一股钻心的疼痛。他分明没有看到那女生张口，却听到甜美温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叔叔，按照人类的规则，你这种行径是不道德的。”

他感觉到又诡异又害怕，于是气急败坏地道，“松手，不然小心我打你！”

少女眨了眨眼睛，脸上的笑容未变。

“叔叔啊，你应当知道的。随意挑衅一个诡物，可是会被吃掉的呦。”

男子顿时嘘了声，只觉得毛骨悚然。下一个站点一到，他就着急忙慌地下了车。

当天晚上，他做了个梦。梦中手腕一直在疼，年轻秀美的少女眼也不眨地盯着他，像是在端详一道佳肴，然后她张开口，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齿……

他再没从梦中醒过来。

姜织梦在下一站悠悠下了车。她站在路边，寒风吹得红白羽绒服猎猎作响，却不能影响她灿烂的笑容。

她的人类朋友们曾夸过她脾气好，似乎从来都没有生气过。

当然了，因为有什么仇，她都是当场报了，自然不会在上面浪费情绪价值。

当年玩家们通关失败的那一刻，她作为整个副本的代表，降临在现实中。又因为以假乱真的伪装，织梦杀人的能力，慢慢洗刷掉高污染值，成功地混入人类群体中。

唔，由于漫长的寿命，她需要不断地变换身份。近来有些烦了，不如，她去找老朋友玩玩。

姜织梦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至于“老朋友”愿不愿意，并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

淮月先生回家后，徐烬非但被撵出了厨房，还得捡起来很长时间没碰过的琴棋书画。

犹记得淮月先生撞见他与槐爷爷下棋时，极具欺骗力的清冷面庞上出现了明显的不可置信。

江淮性情好学努力，最是看不惯摆烂颓废。尤其是徐烬，明明是罕见的天才，却睡懒觉，下象棋，唯一进修的时间，只有晚上区区的一小时。

真是岂有此理！

徐烬将打游戏瞒得死死的，连徐女士都不知道。在江淮眼里，他可不就是天天混日子嘛！

哦，还得加一点。寒假都过半了，作业才写了几页。

气得江淮连夜给他安排了新日程表，大致如下：

每天，上午六点起床跑步，七点吃饭，之后时间去书斋苦读；下午练两个小时的琴，再练一个小时的书法，然后才能下一盘棋；晚上还要练习画符布阵。

这么一套下去，等开学时，徐烬由衷感觉到了愉悦。

果然，大家长在家时，假期还不如上学呢。

他将眼镜一摘，书本一挡，不到一秒进入睡眠状态，弥补寒假消耗的精气神。

因此，他错过了这学期新来的转校生的自我介绍，以及拒绝对方坐了他旁边的机会。

直到新转校生将书包挂在桌子侧面的挂钩上，然后轻悄悄地拉开椅子坐了上去。“嗨，毁灭，又见面了！”

徐烬被旁边的动静惊醒，他的黑发垂下来，压住眉峰，看上去有些阴郁，他的声音沁着冷意，“你是谁？”

他的感知敏锐，警戒心强。当一个人靠近时，他会立即清醒过来。而面前之人，直到打招呼的声音响起，他才感觉到对方的存在。

更古怪的是，眼前这个笑靥如花的女生竟然没有心跳，就像是一个没有人气的等身娃娃。

但除了他，班里没人察觉到。

“哦，忘了，我名叫姜织梦，擅长编织梦境，使人深陷其中，直到死亡解脱。是你前世，前前世，前前前世，前前前前世的最佳搭子。我们曾一起吃饭，打游戏，搞事情，并约定要做永远的朋友。”

少女杏眼弯起，笑容中带着一丝忧伤，“毁灭啊，可是你总是忘记。”

“首先，我叫徐烬，并不是你口中的‘毁灭’。”

徐烬戴上黑框眼镜，神色冷静，“假设你说的是对的。根据我最新的研究，一个人的本质是不会在轮回中泯灭。平白无故做这种约定，与我的性格不符。”

“当然啦！”少女弯着杏眼，笑语盈盈，“我最欣赏你的一点，就是永远对自己抱有清晰的认知。”

她很少生气，但也很少高兴。

对她而言，微笑更像是戴在脸上的一层面具，现在却有了几分真心实意。

很好，在无尽的漫长岁月里，还有‘毁灭’，仍是记忆中的样子。

“不是平白无故。准确来说，我是你找来收尸的。”

“相信你不可能一点都没有察觉到，毁灭的尽头，是自我毁灭。”

姜织梦仔细观察过，‘毁灭’到了十八周岁以后，力量迅速升到鼎峰，实力变得深不可测，但规则侵蚀也会随之达到最大。那时，不管他外在表现是阳光还是阴郁，都会渐渐地对生活失去兴趣，不自觉地滑向死亡的深渊。

她现在来，除了所说的原因外，还想着两人向来志同道合（臭味相投），找不知道几次轮回的‘毁灭’玩几年，当快乐的高中咸鱼。

徐烬：“……”

他有些不自在，低声道，“我现在还没有死的打算。”

“没关系，我知道，我只是来找你耍。”

少女歪了歪头，神情中流露出一丝微妙，“听说过卫执法官吗？他是凤凰血脉觉醒者，你想不想搞？”

‘毁灭’执念之一：想养凤凰。

可惜，真正的神兽凤凰早已绝迹，而血脉觉醒又充斥着随机性，她晃晃悠悠过了一千多年，也就碰上这么一个。

已经搞到手了，而且还是对方主动。

徐烬更不自在了，冷淡地道，“他是我的人。”

姜织梦面上浮现出几分惊讶，“高效啊，看来我的方案们一个都用不上了。”

下课铃响起，两人停住了对话，各自做自己的事情。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姜织梦长得好看，还是那种温温和和没什么攻击性的类型，班里同学，特别是男生，老是偷偷看她，连带着徐烬，都受到了很多关注。

在拒绝了几个男生换座位的请求，徐烬忍无可忍，他对姜织梦说，“这一世我想要当个普通人，不想和班花做朋友。”

他倒是可以把座位让出去，但诡物向来阴晴不定，万一对献殷勤的男生起了杀心也不是不可能。

同学一场，他不想坑人。

少女诧异，“你竟然嫌弃我，友尽了。”

第二天，吆喝着友尽的某人换了一身灰扑扑的衣服，还戴了副平光眼镜，“这样够普通了吧？要不是相识多年，我真怀疑你在PUA。”

徐烬还是皱了皱眉头，他尽量委婉了语气，道，“不普通，您这是天生丽质难自弃啊！要不，您还是转回原校，我们可以手机联系。”

姜织梦在这，非但给他拉了不少不必要的关注，万一让苏溟或是卫樊知道了，他得解释半天。

少女瞅了瞅他，“坦白从宽，抗拒社死。说实话，不然明天全校都会知道，你是我男朋友。”

徐烬深吸一口气，“我有对象，怕误会。”

更怕一凤凰一黑猫轮番吃醋。

姜织梦倒吸一口凉气，整个人直接惊住，“什么！你脱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