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日，顾衍尘还想搞这搞那，但全都被方君寒无情按住。顾衍尘觉得好兄弟最近有点不对劲，不仅看自己的眼神越来越深沉，就连行为也变得越发亲昵。

譬如今日，顾衍尘只是想出去逛逛，可同住一屋的方君寒立马眼神一凛，警惕地问：

“衍尘，你要去哪儿?”

“我想出去玩会儿……你知道的，我惯是一个人待不住的。”

顾衍尘偷跑失败。没办法，他这次的确是元气大伤了，虚弱得可以，方君寒又异常警惕，稍有风吹草动就立刻瞪圆了眼睛。

方君寒凑上来，自然而然地扣住顾衍尘的五指，把他拉回了床边。两人十指相扣，手心相合，方君寒还把他攥得紧紧的——老实说，顾衍尘有点不懂自家挚友为何要这么干，但他实在太习惯方君寒的亲近了，以至于都没了个明确的边界感，不管方君寒凑得多近，他似乎都不会有特别的感觉。

再譬如，方君寒直接把他拉到床上，而后另一只手环过他的后背，用一种奇怪的姿势把顾衍尘搂进了怀里。

——顾衍尘也不太懂。最近方君寒老是喜欢这样，是缺乏安全感吗？的确，这段时间对方看起来总是心事重重，尤其是在第一次轮回里，方君寒把他带到河边，说有重要的话要说……之后，这位挚友就变得更加……沉重？了。

不过一般来说好兄弟缺乏安全感会这个样子吗？顾衍尘也不晓得。

“衍尘，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你身边还有我。”

但其实，这几天正道联盟还要协力浮生城重建，方君寒本来应该很忙才对，也不知道他如何做到的，每天就窝在府衙的小房间里，死死盯着顾衍尘不让他出去。

“……其实小烨也在的。”

顾衍尘望着对面那张床铺上仍陷在安静睡眠中的烨，总觉得自己在做什么奇怪的事情。

“他在又如何？我这样你不舒服吗？”

一边凑在耳边轻语着，方君寒一边又低下头，用嘴唇碰了碰先前咬过顾衍尘的那个位置。

魂体上自然没有留下疤痕，只是那个位置方君寒记得尤其清晰。他没再克制，深深亲吻又吮吸，叫顾衍尘一瞬间如同猫儿过了电一般，整个人都是一激灵。

“……方君寒你、你做什么！?”顾衍尘涨红了脸，觉得哪里都很奇怪，尤其是对面床铺上还有个烨，虽然他昏迷着，但顾衍尘却总觉得好似被注视着一般。三个人同在一个小房间，无论如何第三人的存在感都极其强烈、不可忽视。

平心而论，方君寒怀里的确很舒服。他的寒冰术法控制得很好，体温是暖的，衣料也都是上好布料。最重要的是，他一直在缓缓输送玄力过来，从他们接触的每一寸位置。

这其实是一种温和的帮助顾衍尘恢复的方法。

“当然是为你疗伤了。”方君寒看着那毫无痕迹的光洁脖颈，看着白皙皮肤下隐约的透明感，眸色有些深沉。他的情感，他的爱意，就像这人身上永远留不下来的烙印一样，好像根本无法在这人的生命中占据一片位置。

“倒是你，要出门我可以陪你一起，而且你的魂体还不够凝实，出去若被人当成鬼了该怎么办？”

方君寒问。

“被当成鬼好像也挺有意思的。”顾衍尘眼珠子一转，竟像是又被点燃了玩心，“到时候我就吓他们，若问我是何方鬼怪，我就说我是方君寒！”

换来的是方君寒又一记敲在他额头上。

“……好吧好吧，我交待。我想给大家买点礼物。”顾衍尘立刻服软，“之前就有买的，但后面进入轮回，全都没了。我想补上这一小块遗憾，所以让我一个人去吧，好不好？你也不想被提前剧透是什么礼物吧？”

方君寒笑了一声：“反正不是文房四宝就是什么你觉得有意思的书法字画吧？”

顾衍尘被说中了，但他脸皮够厚，面不改色：“本店恕不提前透露！”

方君寒轻轻叹了口气，有些无奈。

顾衍尘这家伙很任性，也很执拗。随和、温柔是他最不可信的一面，可就是因为他这样那样的“缺点”，才在方君寒心底深深刻下了烙印，留下只属于顾衍尘的一片特殊区域。

以往他总是下意识追随着对方，看着那人的背影，不去想太多未来的事情，只要珍惜当下和此刻，然后把顾衍尘所描绘的那些全都当真就好了。

但现在，经历了失而复得，和险些得而复失之后，在见证了烨的率真、直白之后，在千年的自我压抑和这几日的高压之后。

……方君寒不想再忍耐了。

那蠢蠢欲动的，想要决堤的，汹涌而澎湃的。

爱。

顾衍尘忽然觉得，脸颊处有什么软乎乎的东西，轻轻碰了他一下。一切转瞬即逝，以至于等那感觉消失后，顾衍尘还在怔愣之中。

“方君寒?你刚刚做什么了？”

顾衍尘问。

“没什么。”方君寒说，“你要去便去吧，不过记得早些回来，否则我就亲自去找你。”

“……好。”

顾衍尘从不内耗，他回避了去深想，而是立马换上一副出门的欣喜状态，一溜烟就往外跑。

方君寒就这么注视着对方翩然离去，嘴角仍带着忘记消去的笑意。半晌后，他缓缓地、缓缓地抬起手，摸了摸嘴唇的某个位置。

他当然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这不过是他提前给顾衍尘的回礼罢了。

一个……吻。

……

顾衍尘很快挑好了礼物。

虽然浮生城仍处于混乱之中，但不畏这那的商贩却也并不算少。

顾衍尘挑挑选选，他决定不要给方君寒买画了，不能又被他看穿！想了想那大少爷喜欢什么，他最终为其买了一个精致的小玉戒。并非是玉镯、玉佩不好，只是价格实在不太美丽，顾衍尘零花钱有限，还要给其他人买礼物，只能忍痛割爱。

小烨的是话本，想了想，他又多给对方买了几本人文风物和历史的读物。给于昭的是布虎，顺带为他买了一朵用玄力定格住花期的无忧花笺，想让他也感受一下无忧朝的氛围。给张筠的是砚台，给夏若梧的是一只凤凰纹的簪子，给夏茯苓买了幅字画，给夜师买了剑穗……

最后，就连洛子规他也买了。只是这次没买簪子，而是挑了一个绣着杜鹃纹样的精致小香包。

顾衍尘很享受给人买礼物并送出去的感觉。他备好东西，便兴冲冲回府衙去。

张筠和夏若梧正在夏茯苓的房间之内，说是准备等浮生城安定下来便去皇城就医。顾衍尘告诉他们陆成渊之前的提点，皇城最近恐怕并不安宁，并建议他们去赤霄城看看，正道联盟那边应当也有上好的医师。

几人一翻探讨，最后他们收下礼物，谢过了顾衍尘。

别了三人，顾衍尘溜回寻常阁，见到了正在一楼帮忙的夜师。梦境破碎后，大家都能回想起先前轮回中的经历，夜师也不例外。而正道联盟的介入如此明显，那些弟子对方君寒的态度又这般恭敬……如今，方君寒的身份在浮生城中早就不是个秘密了。

所以，夜师如今的态度，有些……复杂。

顾衍尘还是微笑着把剑穗送了过去。接住在梦中那一模一样的剑穗，夜师眸光微动，神情有几分恍惚。

如果方兄是寒天尊者，那么眼前这位顾兄，难道是……

顾衍尘说：“我本想给你挑点新的东西，但又觉得你似乎挺喜欢这个剑穗。我不希望你留下遗憾，最后还是买了这个。若你有别的想要的礼物，我可以现在去重新买过。”

“不！”夜师下意识说，又缓了缓语气，“……我是说，不用了，我很喜欢这个礼物，真的。”

他顿了顿，话语在喉间踟蹰了半晌：

“……顾……顾、顾兄。”

顾衍尘忽然抬起一根手指放在嘴边，比了个“嘘”：

“……就算猜到了也不要说出来，好吗？虽然我并不介意，但我们很快要从浮生城离开了，没必要再掀起讨论。把这当成我们两人的秘密吧，好不好？”

夜师眼睛一下子瞪大，连带着他脸上那道疤痕也随着抽动一下：

“我……我知道了。”

他紧接着又说：

“你们就要离开了？”

眼中满是遗憾和不舍。

“我……我有个不情之请。”他垂下眼眸，手中摩挲着那枚剑穗，“我……我想和寒天尊者，和正道联盟的人一起行动一段时间，可以么？”

“我本就是个漂泊之人，没有什么前进的目标，四处游历、寻找机缘就是我现在的生活。但我在外面野惯了，我想……试试能不能更严肃地活着。”

“当然可以啊。”顾衍尘笑了，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下来，“其实，正道联盟倒也没那么严肃……至少方君寒不是。”

“所以，没问题的，我就擅自替他答应了！”

少年的眼中放着光，这是他头一回离理想如此之近。他看着顾衍尘，看着对方温柔的笑意，脑海中只想着：

我终于，终于能亲眼看见，这个人是怎样的人了。

劣木亦然想要寻根。

……

告别夜师后，顾衍尘四处打听，险些用上神识搜寻，好容易才得知了洛子规的去向——她正准备离开，如今正在浮生城最偏僻人少的西南侧门。

顾衍尘赶上了她的车马，将香包送了过去。洛子规神情有些诡异，只问：

“衍尘仙尊，您是故意给我送香包好刺激我的吗？”

“怎么会。”顾衍尘笑眯眯，“还要谢过执行使大人不阻止我们拯救浮生城才是。”

“您言重了，我可担待不起衍尘仙尊这般抬举。”

洛子规汗颜。

“杜鹃啼血，声声断肠，却是一片拳拳苦天下之心。我正是感怀于此，才选择这样的礼物呀。”顾衍尘说，“……当然，最重要的是，我觉得它和你挺配的，张荇姑娘。”

洛子规哼了一声，收好了香包，说：“……衍尘仙尊此去京城可得小心了。您如今的状态或许上头已经知晓，我们陛下绝非优柔寡断之辈，他不会允许您成为那个破坏计划的存在的。”

“多谢提点。”顾衍尘说，“不过没关系，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样的事情我已经经历过许多了。”

日暮渐西，洛子规的车马队伍悄无声息地远去。顾衍尘正欲转身，忽然听到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顾衍尘。”

银白的发丝被夕阳染上橙红，烨静静站在他身后，神情是从未有过的忧伤和坚定。

“小烨，你醒了。”顾衍尘还挺高兴的，“我给你买了礼物，你且看看……”

“谢谢你，顾衍尘。”烨说，“方君寒说你可能在客栈，但那个脸上有疤的说你已经走了，我一路找了过来。”

“姓方的还说，他不希望我继续跟着你们了，但你想要听我的决定。”

“……”顾衍尘掏话本子的动作顿了顿，说，“……对，我和方君寒讨论过此事。但这绝非因为我们觉得你无用或是累赘，而是此去京城多有凶险，我们担心你净化魔气的能力遭到觊觎，由此多生祸端。”

烨咬了咬下唇：“……顾衍尘，你会不要我了吗。”

“……我尊重你的决定。”顾衍尘说，“我只是说出我的忧虑，但如若你想要跟着我们，我就会继续把你视为重要的同行伙伴，无论遇到怎样的阴谋诡计，我都会不惜一切去保护你。”

烨低下头，任由白发被风吹拂，乱七八糟地略过面颊。

“顾衍尘，你真的好好。”他说，“比我遇到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好。”

“……以前，以前的上千年时间里，我都是一个人待在山洞里。族中人说，预言里会有‘最坏的结局’出现，必须提前为这个世界做好准备。”

“他们说外面很危险，不可以在我还未成长起来的时候放我出去。所以我只能待在那里，听听故事，看看话本，而那时候几乎所有的英雄传说都有一个共同的主角。所以我唯一知道的东西，就是你，顾衍尘。”

烨望向顾衍尘，忽然迈步两步上前，握住了顾衍尘的手。

“他们说阻止预言是家族的责任，他们说我也是司空一族的一员，就必须有作为工具奉献一生的觉悟……可是，他们不要我了，他们后面不来了，再也没有来过。”

“我一个人，被关在山洞的禁制里，出不去。没有阵法的书籍，我不会。我只能看你的故事，翻来覆去、反反复复的看。”

“过了很久很久……直到后面遇到小玥儿，我才知道你死了，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我不相信。明明这一千年都是你陪着我，我只有你了，你怎么会也不要我了？所以我决定要出去，我要看看这个害死了顾衍尘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模样。”

顾衍尘有些难过：“小烨……”

烨握起顾衍尘的手，轻轻托住自己的脸，像是某种大型犬类在亲昵地蹭着自己的主人。

“……没关系的，顾衍尘。只要你不是不想要我了，就没关系。”

天色有些昏暗，风中有蔺草掠过的弧线。

两人相对而立，身姿贴得非常、非常的近。

烨忽然笑了，用着一贯的那种直率而天真的语气，说：

“顾衍尘，我决定了，我要一个人离开。”

“我现在，大概还不能成为你故事里的男二号。我得自己去经历一些支线故事，变得更强，才能参与到你的故事之中。”

“等我回来，顾衍尘。”

忽然有一阵风吹过，两人的发丝和衣袂纷飞起舞，又都被暮色渡上一层柔和的光。

顾衍尘愣住了，他眨眨眼，直觉总觉得……今日的方君寒和烨，态度都有些奇怪。

但他说不上来原因。

“……我明白了。”顾衍尘说，“如果这就是你的选择，那我会期待着和你重逢的那天，小烨。”

“不要难过，顾衍尘的故事会一直在大陆上飘啊飘，飘到你的耳朵里。我不会再消失了。”

顾衍尘珍重地将买好的礼物送递他。

“嗯。”烨笑了笑，说，“等我回来，我不仅要站在你身边……”

他忽然袭身而上，狠狠抱了顾衍尘一下。

“……还要学会怎么爬上你的床，睡你。”

他在顾衍尘耳畔如此说。

“……啊？”

未等顾衍尘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烨已经松开了手，而后腾身一跃，飞至半空，背对着顾衍尘挥了挥手。

“等我回来！”

——声音逐渐远去。

顾衍尘站在城门畔，静候了许久，许久。

……

这个世界上有一个陷入离愁的顾衍尘，却还有一个暗爽憋不住的方君寒。

告别浮生城，行于京城的路上，这绝对的纯粹二人世界，朝思暮想了不知道多久的美好生活，终于！来了！

方君寒几乎每走一步路都要憋不住嘴角的笑。

这幸福的世界！

顾衍尘很忧伤：“方君寒，你说，我们还能见到小烨吗？”

方君寒勉强压抑住笑：“……能的，衍尘，一定有机会的。不过现在还是不要陷于忧思了，想想当下和未来如何？比如……到了京城，你想吃什么好吃的？”

顾衍尘果然被带偏：“好吃的……我听说无忧皇城有很多清爽又可口的甜品，我都想试试。”

“那就由我来引荐吧。我们方家扎根皇城许久，一入城我们就找大哥去，只要在方家庇护范围内，哪怕是皇帝也没办法明着对我们做什么。我还可以带你泛舟游湖，便观京城十二盛景，品尝各色美食……”

方君寒越说心里越爽，脑海中已经浮现了诸多二人花前月下卿卿我我的美妙场景。没有电灯泡的世界真叫人神清气爽，大少爷几乎就要一甩扇子得意地扇起来了。

然而，就在此时，顾衍尘眼睛一亮，注意力被吸引去了侧方。与此同时，一个称得上熟悉的声音从那个方向传来——

“——前辈！！”

身段挺拔的少年从那方走出，灰白相间的头发、浅灰中透着一点红的眼眸，周身锐利如孤狼的气质……

“于昭！”顾衍尘也挂上笑，“小家伙，又见到你了！”

“我也没想到会在此处遇见前辈和……呃，寒天尊者。”于昭仿佛现在才注意到一旁的方君寒，连忙简单做了个揖，“你们要去无忧皇城吗？我们不如一道同行！”

“好呀好呀！”

……花钱，月下，游湖，泛舟，卿卿我我……

场景一个接一个在脑海里破碎。

方君寒整个人近乎石化，他美好的二人世界还没坚持半日，就彻底宣告终结。

这该死的世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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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告别与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