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相遇的一瞬间,一抹碧色自鹤砚袖中滑出,映着月色反射出微弱光华。
剑阵在这一刹那静止,周遭归于寂静,玉佩悬于空中久久未曾落地,随后缓缓漂浮升空。
意识到不对,二人相继抬头,匪夷所思地看向那枚碧玉佩。
碧玉佩停在高空,停在一柄长剑之前,长剑晃了晃,带着玉佩一起坠落,落入地底无影无踪。
与此同时,其余剑刃也如柳絮般徐徐落下,一同没入地下,彻底消失。
逢乐几乎整个人都嵌入鹤砚怀中,一种后知后觉的恐惧在心底漫延,她忍不住抬眼,睫毛惊慌无措地乱颤,一滴泪无知无觉地涌了出来。
落入她眼中的那张脸,苍白得近乎没有血色,他安抚似地笑了笑,柔声道:“不要怕,无事了。”
话音刚落,她眼前的人影倏地失去了力气,悄然跪倒在地。
逢乐惊慌地低头,刺眼的鲜红已然从鹤砚的腰间漫延扩散,染红了整个衣摆,彷佛开出了一朵妖冶的血色花朵。
她手脚发软地在他眼前蹲下,想伸手将他扶起来,却被他制止住了。
“离吾远一些……”他的声音虚弱决绝,神色一瞬间严肃起来,抬头目视她时,眼中还有股隐秘的不安。
“师尊……师尊……”逢乐困惑不解,犹疑着收回了伸出的双手,她逐渐冷静,止住眼眶里的泪水,还是忍不住喃喃道:“师尊……你伤得很重。”
说完这话,逢乐才感受到自己肩膀处的剧痛,但她很快咬住牙关强行忽略,目光紧紧盯着鹤砚。
她目光沉着,脑中快速思索,随后转头看向了身后的屋子。
逢乐挣扎着起身,踉踉跄跄走了过去,猛地推开了尘封已久的门扉。
时间太久太久,木门已经脆弱不堪。逢乐推门的一霎那,它因受到不小的冲击力,一时承受不住,直接脱离门框倒落在地。门扉碎裂,尘土飞扬。
她呆楞地看着眼前景象,被浓烈的灰尘呛得咳嗽了两声,缓过来后有些失魂落魄。
屋内空荡荡的,除了一鼎剑炉再无其他,且剑炉之上覆满了厚厚的灰尘。
忽地,逢乐紧紧握住双手,眼中情绪翻腾。或许是因为愤怒,她不死心地冲着屋中喊:“有人吗!有没有人?!”
很显然,无人会回应她。
此处无人,却有杀阵。
一眼望去,屋中找不到人,自然更找不到药。逢乐茫然立在原地,理智逐渐被淹没,她有些无法思考,只是凭借本能抬脚,恍恍惚惚走回了鹤砚身边。
鹤砚维持着方才的姿势一动未动,逢乐回到他身边时,他才动了动。他抬眼的那一刻,眼神空洞不似活人,周身逐渐弥漫起骇人的煞气。
“师尊!你怎么了?”
逢乐见状,急忙蹲下扶住鹤砚的身躯,她声音焦急,又不自觉哽咽,一种不好的预感在她心底滋生。
转眼间,鹤砚抬手掐住逢乐的脖子,贪婪嗜杀的笑意在他的嘴角浮现,只是手上还没用力,他又皱了皱眉毛,痛苦而狰狞地收回了手。
“离吾远点……”鹤砚再度开口说出了相似的话,话里是不容置疑的命令语气,其间夹杂着愧疚与怒意。
说完,鹤砚紧闭双眼,尽其所能地保持清醒,抬手封闭了自身几处穴位,开始凝神打坐。
逢乐因为震惊而不自觉睁大双眼,有些不知所措地顺应鹤砚的命令向后退了退,也就退了两步,然后像根木头一样竖在那儿。她的身影萧索,风一吹更显狼狈,眼里的担心怎么压也压制不住,逐渐转变为焦虑。
未过多久,一些细碎的声音若有似无传入逢乐耳中,她警惕地转头循声望去。一片乌泱泱的黑影在远处渐渐显现,嘈杂的尖啸随之而来,愈渐清晰。
是先前的那群魔物!她瞬间做出了判断,同时也回头深深看了鹤砚一眼。
它们会出现在这儿,意味着鹤砚的结界失效了,也意味着他的状态极差。或许,比逢乐想象的还要糟糕。
逢乐向前走了几步,将鹤砚严严实实挡在了身后。
忽地,她身后响起一阵不小的动静。
一把玄色长剑自剑炉而出,以肉眼难以看清的速度飞出,转瞬停在她的眼前。玄剑反射着月光,映出逢乐的面容,直至她将剑柄握入手中。
这是她记忆中第一次握剑,但整个人却仿佛与那把剑融为一体,散发出势不可挡的气势。
她低头看向手中的剑,不明白此剑为何会出现。她心有疑惑,但顾不了太多,几乎是瞬间就下定了决心。
她要杀了这些魔物,今日但凡靠近她师尊的,她定叫来者有死无生!
魔物近在咫尺,逢乐迎上前去,凭借本能挥出一剑。剑气直冲魔物而去,将最为靠前的数只魔物眨眼间一分为二。不过,杀了数只,后边无数只又冲了上来。
此剑来历不凡,即使在如今的逢乐手中,也发挥出了令人叹为观止的力量。只是魔物犹如杀之不尽,逢乐的境遇仍旧岌岌可危。
她根本不会剑法,仅仅只会简单地挥剑,杀着杀着便逐渐脱力,但她没有停下。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反应越来越缓慢,手指也快没有知觉,于是只好用双手死死握住剑柄,从挥剑演变成了最原始的劈、砍。耳边的啸叫令她嗡鸣不断,衣衫上沾满了斩杀魔物时所溅的血迹,她眼前开始出现重影,呼吸也变得微弱。
最后一只魔物斩杀后,逢乐跪在地上,以剑支撑勉强让自己没有倒下。她不肯闭上眼睛,生怕还会有魔物蹿出来,就这么一直待到了天亮。
天光乍现的时候,逢乐终于松了一口气,放开手里的剑倒了下去。
*
再醒来时,逢乐是被浓烈的药味呛醒的。床头盛放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药,她环顾四周却见不到人影。
挣扎着从床榻上起身,肩膀上的已经包扎好的伤口不小心被拉扯到,强烈的痛楚不禁令逢乐倒吸一口凉气,她忽略床边那碗药,径直向外走去。
逢乐拉开门扉,却见院中无人,愣了许久,她又关上门退了回去。
退回屋中,她的目光四处飘了飘,发现桌上躺着一把玄色长剑,目光顿时沉重。
她走到桌边坐下,拿起那把剑端详着,剑上血迹已干。但因为离得太近,隐约还能闻见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引得她紧紧皱起眉头。
逢乐缓缓擦着剑刃,等到榻边那碗药彻底凉透,药居的大门才终于被人推开。
“醒了?”扶越的声音讶然地在门口响起,随后脚步声越来越近。
“师尊呢?”逢乐动了动唇,随后手腕一转,那柄长剑就刚刚好架在了扶越的脖子上。
扶越脸色不好,但还是浅浅一笑,也完全没有躲的意思,无奈叹了口气道:“他很好。”
“断崖底下的好剑还真是不少,”逢乐开口,又顿了顿,转头看他,“每一把都差点要了我与师尊的命。”
“唉——”
扶越想起这事儿就头疼,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
“这事儿怪我,我没料到斯人已逝,还留下了个剑阵。鹤砚受伤,是我万万不愿看见的,我与你也无冤无仇,犯不着这么害你。”扶越不慌不忙地解释,说得很诚恳。
方才他随口扯了个谎,鹤砚状态并不好。
鹤砚满身是血地将逢乐带来药居,扶越差点两眼一黑晕过去。两个多月前好不容易救回来的人,费了他无数灵药、心血救回来的人,差点就被他自己害死了。
鹤砚的剑伤倒是还好,只是他受了伤所引发的后果,却是后患无穷啊。想到这儿,扶越的脸色就变得十分难看,看来他是得想个一劳永逸的法子了。
逢乐低眉敛目,将剑刃缓缓移开,她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看不出心情如何。
“他死了?”逢乐只是没有看见人,倒是没想到那人死了。
“多半是。”扶越深吸一口气,脸上神色缓和。
通过鹤砚所述的寥寥数语,扶越大约能够判断出,那人死了。
扶越的细微表情被逢乐尽数收入眼中,令她心中疑惑不已。提起友人离世,扶越倒是没有半分悲色,反而松了一口气,这不反常吗?这很反常。
“那人——真是你的友人吗?他究竟是什么人?”逢乐眼珠一转,重新擦起剑刃,并用眼角的余光瞄了一眼扶越,语气里充满了怀疑,好像已经看破了天机似的。
扶越刚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还没喝呢,就彷佛被呛住一样咳了起来,眼睛都差点呛红了。
“咳……咳……自然。”他一边咳嗽一边回答,显得有些慌乱。
平复过后,扶越接着道:“他的身份没什么特别的,只是一个铸剑师。”
说完,扶越故作淡然地饮了一口手里的茶,又不动声色地瞄了一眼逢乐。眼见她正专心致志擦剑,没有死问不休的意思,他这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扶越还真是佩服逢乐的洞察力,他都不知道她是怎么看出来的。
铸剑师还真不是他的友人,碧玉佩却是真正的信物,那人身份更是来历非常,只是牵扯到前尘往事他不愿多说,随口扯了个慌罢了。引二人前去断崖,一是扶越想那人见了信物就走,不要赖在魔界了;二是那人铸的剑真是好剑,从前世人想求一剑的难度,可谓是提一句都会被人当作痴心妄想的程度。
起初,他以为自己此举是一举两得,现在看来……
扶越心情又低落几分,目光随后落在逢乐手里的剑刃之上,总觉得这把剑好似没有炼成,怕不是个半成品。
逢乐忽然抬头,看见扶越难以形容的复杂表情,立刻便问:“这剑有问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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