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呢?”裴宿问他。
“后来——”官肆的目光很悠远,“后来我们进入了灾厄亡灵祭祀考场,然后,你们都死了。”
那个副本很难,按理说,应该是官肆最先死,可事实却并非如此。
作为阵法师的裴宿是第一个死的,其次是贺逐,最后是戚灯醉。
而原本最弱的官肆,反而活到了最后。
也是在戚灯醉死的那一刻,官肆才真正地知道了自己的作用是什么,也知道了,为什么自己能活到最后。
因为——戚灯醉在用自己的命,死死护着官肆,护着他这个,本应该最先葬身的人。
“这么说,我是NO.4,贺逐是NO.3,那NO.2呢?他为什么没有加入微雪?”裴宿没懂。
官肆的思维一检索到NO.2就来气,声音都带着些咬牙切齿:“NO.2是谢不语,不知道他是哪根筋搭错了,非要缠着戚哥,要做他对手。”
他忍不住评价道:“神经病。”
裴宿:“…………”今天的官肆有点火辣啊。
贺逐道:“照你这么说,我们不是应该死了?怎么还能复活?”
官肆道:“因为我有一个被动,至于具体的细节,等你们稍后恢复记忆就知道了。”
毕竟当初,除了官肆,其余三个人都知道他的这个被动,把他蒙得团团转,甚至直到死都没有告诉他。
“稍后?”裴宿道,“我们还有多久才能恢复记忆?”
官肆道:“很快,最迟不过三天之内。”
“戚灯醉呢?他知道吗?”贺逐问官肆,“你们应该不是自然切换的吧?你突然占据了身体,强行压制了戚灯醉的意识,难道就是为了告诉我们这些?”
官肆轻叹道:“我只是还没有准备好。”
“总该知道的。”贺逐说,“你们自己好好处理吧,我们先走了。”
“诶?”裴宿道,“走什么,我还有事没问呢。”
贺逐冷冷扫了他一眼,说:“有什么想问的,不如到时候恢复记忆后问我。”
裴宿:?
你神经病啊,恢复记忆了还问你干嘛?
他优雅地翻了个白眼,说:“懒得和你说,我约了个帅哥,先走了。”
贺逐说:“你又要去鬼混?”
“怎么?”裴宿道,“你很在意吗?”
贺逐一时无言以对。
从第一眼见到裴宿时,他的心里就涌起了一股无名的悸动,曾经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可今天,官肆告诉他,他们曾经是一个战队的,他和裴宿,曾经是并肩作战的队友。
所以,到底当年发生了什么,才让他对裴宿产生了如此特殊的情感呢?
-
官肆回了学生宿舍,才踏进门,戚灯醉就切了回来。
戚灯醉问他:“你去做了什么?”
“才刚换回来,戚哥你就要问我这些吗?我还没有做好准备呢。”
戚灯醉坐到沙发上,姿态懒散,“你如果没有做好准备,就不会强行压制我的意识。”
官肆无奈地笑了一声,说:“戚哥,有时候我真想你没那么聪明。”
顷刻间,戚灯醉感觉身体一痛,灵魂仿佛撕裂成了两片,太阳穴抽搐着,饶是他忍耐力非比寻常,也忍不住发出轻微的哼鸣。
他的面前,慢慢现出一个青年的影子。
等剧痛消失后,戚灯醉才看向面前的官肆。
官肆还是之前在“猛鬼客栈”考场里的那副面容,但是不再是古代的打扮,而是身着一件休闲的白衬衫,袖口外翻。
虽然只是神魂凝结而成的样子,可却也与常人无异。
“你想亲口告诉我一切,对吗?”戚灯醉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官肆,看着我。”
“回答我。”
官肆对上他的视线,蓦然觉得心头一酸。
他说:“戚哥,对不起,我骗了你。”
“我从来都不是你的副人格,我的确是……一个寄住到你身体里的魂魄。”
他一五一十地把对裴宿说的事情重新复述了一遍。
至此,他的任务终于圆满完成了。
让戚灯醉他们知道自己的身份,是拿回他们记忆的密钥。
由于系统限制,想要重新找回记忆,官肆必须要让他们重新聚到一起,进行战队认证,才能告诉他们身份,激活封印记忆的钥匙。
他本来以为这很难,没想到阴差阳错,他们在第一场考试就相遇了,还迅速相熟。
或许,这就是微雪成员间的羁绊。
是他们同生共死下结下的缘分。
戚灯醉微愣,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问他:“为什么你会到我的身体里来?”
官肆道:“可能是因为,执念吧。”
“戚哥,我之前有句话是真的,我真的,很喜欢你。”
说出这句话时,官肆整个胸腔都在振动着,神经紧绷到了极点,仿佛下一秒就要断开。
戚灯醉一时没说话。
他实在不理解官肆到底是哪条路走歪了,怎么会喜欢上他呢?
“戚哥,如果你一时之间接受不了,我明白的,我们可以慢慢来,但是,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戚灯醉心口有些发堵,“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不知道,戚哥。”他说,“如果爱意也能有明确的界限,我就不会克制不了自己了。”
“如果真的要说,我什么时候对你有这么深的执念的,大概就是,看见你死在我面前的那一幕的时候。”
那一幕,是官肆毕生都忘不掉的一幕。
在他得知,戚灯醉是用命在护着他,他才能活下来的时候。
爱意自内心深处蓬勃而生,将他整个人淹没在了欲海里,官肆努力地挣扎着,想要重新回到那艘名叫“理智”和“克制”的船上,却被裹挟着**、悲痛和震撼的潮流卷入了深处,陷入了极端。
他不可能放弃戚灯醉。
戚灯醉头一次感觉思绪如此混乱,却不知道拿官肆怎样才好。
官肆是他招进微雪的,也是他手把手带起来的,即使现在他没有了过去的记忆,可至少官肆也做了他这么久的“副人格”,真要说没感情,他也说不出口。
他拍了拍身旁的位置,说:“你来我身边坐,我们俩好好谈一下。”
官肆动作僵硬地走到戚灯醉身边。
戚灯醉暗自摇头,刚刚和他示爱那么大胆,怎么现在让他坐一下又扭扭捏捏的了。
他攥住官肆的手,一把拉下来,官肆还没反应过来,就落进了柔软的沙发里面。
官肆声音闷闷的:“戚哥,我该说的都说了,你到底想谈什么?”
戚灯醉选了个放松的姿势,问他:“你真的想好了?”
“嗯,我想得特别清楚。”官肆紧张地掐了掐自己的白衬衫,耳朵有些热。
戚灯醉看过来的时候,说话的气息喷洒在他的侧脸上,又痒又热。
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
戚灯醉喉结攒动着,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官肆,转过来,看着我。”
官肆无法逃避,他缓缓将视线移到了戚灯醉的脸上,从薄薄的嘴唇到高挺的鼻梁,再到那双深邃却平静的眼睛。
他看着戚灯醉,就这么和他对视着。
再无一言。
良久,久到官肆都快陷进那双眼睛里的时候,戚灯醉低头,唇角若有似无地勾了一下。
他说:“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听候发落吧。”
官肆怔怔地看着他,脑子一下子就宕机了,他心头一颤,眼眶慢慢地就红了。
戚灯醉看他这副模样,实在是没忍住,喉头溢出一声笑,说:“没明白?我的意思是,回去领旨,你晋升了。”
官肆眼泪哗啦一下就掉下来了,声音带着一点哽咽,“真的吗?”
戚灯醉在心里叹气,把他拉过来,抱了一下,说:“怎么还哭了?”
官肆眼中氤氲一片,他摇了摇头,紧紧地抱住戚灯醉。
“戚哥,你真好。”
接着,趁戚灯醉不注意,他吧唧一下就往戚灯醉侧脸上来了一口。
……
然后就跑没影了。
戚灯醉动作一滞。
片刻后,他才摸了摸侧脸,看着官肆离去的方向,失笑道:“你小子,还知道打感情牌,真是拿你没办法。”
他叹了一口气,认命地去洗漱了。
-
当天晚上,戚灯醉就逐渐开始恢复记忆了。
二十年前,NO.1戚灯醉、NO.3贺逐、NO.4裴宿齐聚微雪,眼看就要到最终考试了,但最后一个成员的人选,却迟迟都定不下来。
最终考试迫在眉睫,戚灯醉再三思量,最后决定公开招募最后一位辅助位。
他在某场考试里拿到一个测试仪,只要被测试的人愿意,戚灯醉就能看见他们的本命技能和被动技能,这种测试仪并不少见,但难就难在得让人自愿。
可个人技能本就是很私密的事情,为了加入一个马上要去著名的送死考场——“灾厄亡灵祭祀”考场的队伍,而把底牌掏出来给其他人看,是血亏的买卖。
趋利避害,本就是人之常情。
因此,哪怕微雪的名声再响亮,最终来报名的人也寥寥无几。
而彼时只是因为崇拜微雪名号的官肆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个100名开外的新星,就这么阴差阳错地入选了。
在看见了他的技能后,戚灯醉神情一滞,突然正色,接着就通知了裴宿和贺逐。
不多时,裴宿和贺逐就赶到了,戚灯醉和他们耳语一番后,裴宿和贺逐左思右想,最后还是摇了摇头,说:“他太弱了,100名和10名,是难以逾越的台阶,而10名和前5,又是天大的鸿沟。”
他们的声音并没有刻意避过官肆,官肆很简单就能听见。
他并不觉得有多冒犯,他早就知道,以他的实力,莫说进微雪,就是学院任何一个前10战队,只要决策人不犯傻,都不会要一个连前100都进不去的人。
他只是想看看微雪长什么样子,想看看那位万众敬仰的NO.1长什么样子。
官肆不想让他们为难,他垂着眼,浓密的睫羽掩盖住了眼中的落寞,“我明白了,多谢前辈,我先走了。”
他转身,正要离去,背后的戚灯醉突然开口道:“战队认证都还没做,你着急着走什么?还是说,你不想加入微雪了?”
官肆动作一顿,几乎是不可置信地回头,“什么?”
伴随着官肆的动作,同样震惊的还有裴宿,他一把抓住戚灯醉的手,咬牙问他:“戚灯醉,你疯了?!你的想法根本不可能实现,你太理想化了,他这样的实力,你拿什么来保证容错率?”
“我会做他的容错率。”戚灯醉侧身看着裴宿,用一种近乎高傲的姿态说:“裴宿,你敢陪着我赌这一把么?”
官肆听不懂他们的谈话内容,他只知道他们三个人关在房间里吵了很久。
后来戚灯醉才想起来,贺逐当时对他说:“你要招官肆我不反对,可官肆的技能就注定了他不能比我们任何一个人先死,他这样的实力,你一定能保证,他会活到最后吗?”
而彼时的戚灯醉只是盯着贺逐的眼睛,说:“能,因为我会用我的命来保他,让他成为最后一位存活者。”
……
直到官肆都快要睡着了,戚灯醉才踹开门,扔给了他一份战队认证指南,然后心情颇有些愉悦地插着兜走了。
-
加入微雪后,因为官肆本身的实力悬殊,
戚灯醉不得不手把手带着他下副本。
官肆资质并不差,相反,他非常有天赋,如果给他足够的发育空间,进入前10,只是时间问题。
可他们、包括官肆自己,都明白一个问题——他没有时间了。
因此,每次戚灯醉带着他下本的时候,对于他的错误,都是不加掩饰、一针见血地直接指出来,常常训得他抬不起头。
而裴宿向来会来事,从来不会指责官肆,哪怕那次官肆差点葬身考场,还拖累了裴宿来救他,出了考场,裴宿依然笑盈盈地一口一个“小美人”“小官”。
哪怕是平常不苟言笑的贺逐,为了照顾他的情绪,也没有对他说过几句重话。
因而,旁人总会觉得戚灯醉过分苛责,不近人情。
所以官肆起初会害怕,会一板一眼、老老实实地喊戚灯醉“戚队”。
但是官肆从来不会忘记,当初没有任何人同意他进微雪——除了戚灯醉。也没有任何人,比戚灯醉更相信他能做微雪的辅助位。
时间久了,官肆的胆子就越来越大了,他会开戚灯醉的玩笑,趁戚灯醉不注意,把一颗外面酸得掉牙、里面甜得牙疼的棒棒糖塞戚灯醉嘴里。
但是戚灯醉反射弧真的很长很长,长到很久都反应不过来,等他回神,因为酸涩要指责官肆时,嘴里滋味已经变甜了。
-
后来有一次,官肆中了某个考场的诅咒,变成了一只白色的小团子,戚灯醉单枪匹马来救他,没等戚灯醉找到人在哪,就听见头顶传来一声呼喊。
“戚哥,我在这儿,我来了!”
戚灯醉循着声音一抬头,眼前白白一片,手突然重了好几倍。
扑通一下,一个团子就进了他的怀抱。
一瞬间,四目相对。
戚灯醉半眯着眼睛:“官肆?”
“是我。”白团子肉嘟嘟地,摸上去手感舒适得不行。
戚灯醉悄悄抓了一把,不动声色道:“嗯。”
从那之后官肆才知道,戚灯醉居然喜欢毛茸茸的东西,对团子形态的他毫无抵抗力。
-
考试前一天晚上,官肆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背着所有人,一刻不停地训练。
他总觉得,他多努力一点,微雪就能多一分活下去的希望。
戚灯醉敲开门,似乎看出来了他在干什么,站在门口问他:“明天就是最终考试了,你怎么还在训练,真不怕自己猝死?”
官肆抚摸着手里的骷髅白骨伞,老老实实道:“嗯,我有些紧张,所以想趁时间再加训一下。”
戚灯醉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他说:“差这一会儿时间?该休息就休息。”
在官肆的目光下,戚灯醉不由分说地就攥住他的手。
戚灯醉的手修长白皙,却极其有力。官肆没反应过来,脑袋空空地任由戚灯醉拉着他朝着天台走去。
“戚哥……你这是做什么?”
戚灯醉道:“带你放松一下。”
成为灵异学院前10后,就能自己选择一座独立于学院宿舍的别墅,戚灯醉选择的地势很好,恰好位于整个灵异学院的最高处,站上天台,整个学院一览无余。
他找了个视野最好的地方,坐下来,看见官肆犹豫的神情,戚灯醉微抬下巴,示意他身旁的位置,“过来,坐这。”
他的眼眸在月光的照耀下映出透亮的光泽,直直射入官肆的眼中。
官肆走到他身边,动作轻缓地坐下来。
“戚哥,我们明天就要进考场了。”
“嗯,最后一晚了。”戚灯醉突然问他:“你多大了?”
官肆道:“21。”
“还挺小。”戚灯醉看着底下的整个学院,感慨道:“我都27了。这么说起来,你好像还没在微雪里过过生日?”
官肆点点头,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说:“明天就是我在微雪的第一个生日。”
戚灯醉稍显意外,他道:“看来是过不了了,你可有什么愿望?说说看,就当提前过生日了。”
戚灯醉的声音很平淡,似乎他并不觉得,自己会死在最终考试里,亦或是他明明知道,却也不在意生死。
“我没有什么愿望,不过戚哥,我想告诉你一件事。”官肆不敢看戚灯醉的眼睛,他拉住戚灯醉的手,在戚灯醉耳边呢喃了一句话,声音飘渺空旷,轻得仿佛要随风而散。
他说:“等出了考场,我就告诉你。”
戚灯醉没有推开他,也没有说任何话,他好像在用一段不太显眼的沉默,无声地纵容官肆的“逾矩”。
少顷,他说:“今晚灵异学院要放烟花,系统会给每支进入最终考场的队伍都准备一次烟火秀,就在最终考试的前一天晚上。”
“这是前一只进入最终考场的队伍留下来的消息,你应该不知道,所以我才带你来,等看完了就去睡个好觉,别想太多,放轻松。”
最后几个字随着绽放的烟火一起迸发。
这场烟火秀声势巨大,不论是还在睡梦中的考生,亦或是在外逗留的旅人,都寻了个好地方,欣赏这绚烂的场面。
烟火划过长空,在漆黑的夜幕中绽开,巨响盖过了人们的欢呼,也盖过了官肆胸腔中如擂鼓般躁动的心跳。
若是时光能停在这一刻,该多好呢?
官肆看着映入眼帘的烟花,用余光不经意地瞥了一眼戚灯醉,然后在戚灯醉发现前收回目光。
他低下头轻轻地笑了一下。
怎么会没有愿望呢?
我的愿望,就是我们都能活着走出考场。
——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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