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话音未落,她瘫倒在地,叶眉蛟惊得纵身一跃,赶在彻底倒下之前接住了她。
叶知则箭步冲来,脸色十万火急、目疵欲裂,她出事,他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一只劲瘦有力的手猛地将他拦住,叶知则清贵的面容勃然变色,等他从怒火中冷静下来,看清楚阻拦之人时,巨大的失落占满了他的胸腔。
叶眉蛟也被虞守白攘到一旁,赵初荔此刻已半仰着头,靠在虞守白怀里。
他取出丸药,捏住她的嘴唇,玉白如笛的指节用力一错,便快速喂进了丸药,再抬起她的下颌,将丸药彻底送服。
他半跪在地,一只手揽着赵初荔,箍住她绵绵晃动的肩头,服药之后,他便低下头观察她的反应,两人鼻尖的距离只剩下咫尺。
叶知则感到一股怒火不受控地冲破桎梏,突破了头顶,燃烧尽他的一切理智:“是你害的她!你还喂她吃了什么?”
他暴戾拔剑,寒亮的剑尖对准虞守白,直刺而来。他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愿思考,这一刻除了夺回她,再无别的念头。斩妖剑刺出的那刻,叶知则听见脑中一片轰然碎裂的声音,有生以来,他第一次尝到了后悔的滋味,比焚焚燃烧的怒火更令人煎熬。
赵初荔气息奄奄,虞守白眉结紧拧,目光依旧专注落在她的脸上,他甚至在叶知则拔剑的瞬间微微下倾,那仅存的咫尺之距消失,他尽可能地贴向她,感受她的呼吸所产生的细微变化——鼻息在加强,药效起作用了。
剑光飞速靠近,虞守白另一只手掐诀,距离他几尺之外的半空中,那破风斩云的一剑立刻凝结成冰,冻成了冰棍,任凭持剑的人如何使力,都岿然不动。
叶知则持剑的手被反震得淌下了鲜血,他呆呆地注视着阖目不醒的赵初荔,下一个瞬间,他用了十几年的斩妖剑,在空中化成了一堆灰白的齑粉,纷扬落地。
众人安静无声,赵影棠的脸覆满阴森死气。
虞守白并未出手,就毁掉了叶知则的剑,力量实在太可怖了。
“阿弟,别冲动,此事兴许有误会,等殿下醒来,分辨清楚之后再说。”叶眉蛟脸上毫无畏惧,却忌惮到了极点,她以为只是打不过,其实根本不用打,师叔祖不动手都能捏死他们。
“荔荔的话你们都听到了,她亲口说是被他害的。”叶知则声音颤抖。
虞守白终于抬起头,眼里渗着逼人的寒光,让在场众人遽然胆缩,他才出言解释道:“她吃错东西,服药以后正在好转。”
话音落下,无人再敢出言质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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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袋沉沉的,陷在鹅毛软枕中,身子暖暖的,被又轻又厚的棉被裹着,意识在虚无里沉浮,每一根头发丝都极度放松。
赵初荔本想动动手指,最后还是舒服得放弃了。她紧闭着眼,每一下呼吸都顺畅无阻,喉咙也没有了异常肿块。
“殿下幼时曾经起过一次风疹,娘娘当时并未将此事外泄,只是暗中排查殿下的衣食住行,知道殿下不能服用蕃荷菜的人,如今更没有几个了,那南陌书院的食司怎么就那么寸,偏偏不慎在殿下的馎饦里撒了蕃荷菜粉!”令月的声音带着很重的鼻腔,显然是担心哭过了。
“今后殿下去哪,我便跟去哪,再也不能让她独自出宫。”荷月下定决心。
赵初荔心想,她才不要,枕头发出窸窣的响声,令月荷月立刻掀帘入内,四只眼睛红肿不堪,直勾勾地瞪着她。
“明天带去万琼峰的东西准备好了吗?”她懒洋洋地眨了下眼。
令月伸手替她掖被角:“昨夜宗师弟子把殿下送回宫后,皇后担心不已,让殿下明日留在宫中休养,还下令各宫嫔妃只要有位份的,都要去万琼峰给宸妃娘娘作法事。”
“母后的心意难能可贵,可我身为人女,不能坐视不理,明日一早,我一定要去万琼峰,给阿娘做法事。”她躺着,目光明亮,又透着一片空荡荡。
令月还欲劝她留在宫中休息,被荷月及时制止,两人退到旁边嘀咕了一会儿,令月才上前来,用不容置疑的口吻道:“我会用殿下的名义,再调用一队虎卫随行,并向四大世家下令,让他们派出人手,保护殿下。”
赵初荔嫌麻烦:“只是有人故意害我吃错东西,不用如此兴师动众吧?”
令月板起脸:“余御奉说,殿下吃蕃荷菜会引发严重的风疹,甚至有可能丧命!昨天害殿下的人,已经连夜被圣人下狱了,殿下明日若要出门,我等怎能不万般小心!”
“下狱了?”赵初荔兔子似的蹬了起来,杏眼圆睁坐着,“阿爷把虞守白下狱了?”
令月一脸莫名其妙,抬手去触她的眉额,被她偏身躲开,“自然是那做馎饦的人被下狱了,南陌书院食司的婆子,叫做代大娘的,听说院使一早便进宫,向圣人请罪了。”
“错了错了,阿爷抓错人了。”赵初荔推开被子,手忙脚乱地下床,“快更衣,我要去见阿爷,另外派人传话,把那婆子放了。”
令月荷月面面相觑,荷月机敏道:“殿下刚才说虞守白,莫不然是此人害的殿下?”
赵初荔冷哼,虽然记忆中曾起过风疹,但时间相隔实在太久,她压根没有防备,虞守白这厮肯定是知道她有不能吃蕃荷菜的禁忌,才故意用来试她的。
不然他哪来的好心,主动给她拿筷子,一定是趁着拿递的动静,悄悄往她碗里撒了蕃荷菜粉。
“殿下可有证据?”令月知道虞守白的身份非同寻常,“若有,即使肝脑涂地,我们也会陪殿下去圣人面前指证,若没有,殿下绝不可去对圣人说没影的事,圣人不会轻易怪罪虞仆射。”
见她发愣,随即表情变得几分犹豫,令月又冷笑道:“但是不管有无证据,他既然敢加害殿下,我们一定会让他付出代价。”
荷月也挥拳叫嚣:“把嘉月她们都叫来商量行事,看看怎么治死那姓虞的。”说完她等不及掀开帷帐,跑了出去。
赵初荔坐回床上思量,冷黑的眼珠在眶中来回轮动,渐渐谋定了主意。
令月站在旁边,眉结紧锁,脑中飞快过着念头,接着便微微提起了唇角,笑意深长。
两人碰了碰眼神,荷月便带着嘉月她们,风风火火冲进了帷帐。
临月习过除妖术,左前臂有血社火月印记,她撸起官服袖子,露出赤印,进来就气昂昂道:“那个叫虞守白的,恐怕我独自斗不过!殿下要多找几个帮手,齐心协力拿住他才行。”
赵初荔赞了一声好,话锋急转:“不过叫来多少帮手,也是斗不过他的,除非能封住他的法术。”
临月惊道:“连斗都斗不过他,又岂能封得住他?”
令月发出一声寒笑:“他不敢对皇后和宸妃娘娘不敬。”
赵初荔目露欣赏之色,桂月跟着两眼一亮,钦服道:“殿下,我负责借用皇后的名义下帖子,除了姓虞的,还需要请谁一道上万琼峰?”
嘉月忙里忙外,举手捞高帷帐,挂住了凤首鎏金钩,一簇簇早风透进来,带着雨后的清新。
赵初荔气定神闲,先伸一个大大的懒腰,腰身塌坐着,慢慢思量着报出人名:“叶眉蛟、郑星郑辰必是要去的,祁家就别送帖子了。”
桂月答应下去,走之前赵初荔叫住她:“把书院的婆子放了,多给些银钱压压惊,不可委屈了人家。”
余下的人便继续商议,赵初荔的想法是把人推下悬崖。
荷月冥思苦想:“打又打不过,如何才能把他推下去?若推下去他没死,还得另派熟悉的虎卫下去搜寻,趁机取他性命才好。杨大郎今日并不当值,让桂月等一等,顺便用车载我去趟杨府!”
令月颔首:“你最好亲自去,和杨大郎把细节商议定了。”
荷月就跑出去追桂月了。
赵初荔目光灼灼,两颊泛起兴奋的红,因为思考太快,眼珠在眼眶里瞬动不止,两扇蝶翼般的卷睫圈住诡诈的双眼:“白天人多眼杂,最好天黑再动手,得想个借口把他引出来,让他死得无声无息,抓不住任何把柄才好,尤其得避开皇后的人。”
令月沉声:“这个殿下放心,保证不会牵涉到皇后的人,要神不知鬼不觉,又死无对证,最好是假传消息,虞家不是有位顺仪娘娘也要去万琼峰吗?”
赵初荔眨眨眼:“虞顺仪?她在后宫倒算得上行事低调,用她的名义假传消息,合情合理,虞守白也不会防备太深。”
嘉月收拾好香鸭炉里的灰,用纸包住,又取出一对新的垂香球,挂在鎏金钩上,施施然回首:“虞顺仪的身形跟令月相仿,一应所需衣饰,今日之内便可备好。”
临月眼神一闪:“虞顺仪那里我来想办法,明晚之前让她出点小毛病,免得误了咱们的谋算。”
赵初荔满意点头:“很好,虞顺仪虽然话不多,可虞守白死了,她定会复盘,她的那里也得着人盯紧。对了,等荷月回来,你记得把毁尸灭迹的办法教给她。”
临月挺胸:“殿下放心,我保证师叔祖连根头发也不会留下。”
主仆几个同时阴森一笑。
赵初荔心旷神怡,穿上软舄,走到轩敞的雕花窗边:“昨晚的笋肉馎饦味道鲜美,让人做一碗送来吧。”
嘉月拎着一件蟹青披风跟了过来,搭在她的肩上:“我这就去盯着他们做。”
“你来得及吗?还要准备虞顺仪的衣饰。”令月走过来接手,“我去吧。”
临月最小,见状忙道:“姐姐们陪着殿下,我事少,我去盯着就好。”说完一溜烟跑出了殿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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