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身体落空坠向崖底时,虞守白松了一口气。
耳边呼厉的风声夹杂着琵琶的呜咽,他死死抓着赵初荔,施咒降低速度,急剧的坠落渐变平缓。
突然间,一股强大的魅气趁虚而入,扑天卷地向二人发动了攻击,虞守白一面降速,一面抵抗魅气的入侵,琵琶声愈发清晰,声音凄厉峥鸣,不知还有多久才到崖底,纵使他法力深厚,此时此刻也感到了危机。
他源源不断地消耗法力,而魅气来势汹汹,几乎以碾压之势,强行入侵他的七脉,极难弹压,右肩传来撕裂的剧痛,无孔不入的魅气立刻集中到此处,锥刺般地钻了进去。
他抓着赵初荔不敢大意,只能忍着巨大的痛楚,用法力抵御,魅气老奸巨猾,专门朝着薄弱处激烈猛攻。
遇到难得一见的劲敌,虞守白显得面色凝重,他将赵初荔抓紧面向自己,手臂环扣腰际,以防她掉下去,忽而被她胸前大炽的金光闪了下眼,他不敢泄力,箍住她的腰肢,却见魅气也被金光驱赶,使得琵琶声虚弱了不少。
虞守白趁机降落到崖底,怀里的赵初荔已经面无人色,两眼呆滞地瞪着他。
他松开手,环伺四周,却没发现她有离开他怀里的动作,自己依旧强烈地感受着她急促无序的心跳。
他收回视线,只见赵初荔贴靠在他身前,像案板上待宰的鸭子,一动不动,虞守白才想起自己曾对她施咒,马上解开了她的禁锢。
“啊!!!!!!!”
赵初荔的尖叫声响彻崖谷。
虞守白眉间迅速冷凝,挥手一抬,又用法咒封住了她的嗓子,只准许她活动。
赵初荔气得发抖,胸前的玉符牌神威大展,符文游动,照亮了整座崖谷。
金光照得魅气无处遁形,琵琶声也变得幽咽凝涩,细微飘渺,钻入深林密涧中,却缭绕着不愿意离去。
虞守白生出疑虑,按照常理,这只魅哪怕功力再深,也不会自找麻烦,专挑强敌下手,可今夜为何它会出现在此攻击他们?
右肩中剑后出血不止,虞守白迅速原地打坐,服药运功,恢复伤势。
赵初荔能动以后,向后退了几步,跌坐在地上,慢慢将手伸进怀中,悲凉之际还怀着一丝窃喜,刚才她毫不费力,在远离虞守白之前,解下了他腰上的黑莲花铃。
那晚在杨府,看叶眉蛟的反应,这玩意应该是个宝贝吧,她把它系在了里衫侧面的缠带上。
冷黑的眸来回转动,心里徘徊着一个念头——是否要在此刻除掉虞守白?玉符牌力量有限,那只魅等到了机会,必会对她不利,可若现在放过他,又觉得太可惜!
一只手缓慢摸向了头上的铁木簪,还未来得及拔下,虞守白已经处理好了伤情,站起来居高临下地走向她。
她扶了扶簪子,放下手,冲他无声地一笑。
“那只魅还在附近,你的玉牌能抗多久?”虞守白停在两步之外。
赵初荔指指自己的嗓子,又指指他,来回比划。
“你说,我能看懂。”虞守白冷冷打断她的动作。
赵初荔手僵住,没想到他油盐不进,只好摆摆手,又摊开向两侧,表示她也不知道。
虞守白露出讥诮之色,诈她:“单打独斗我倒是不怕,只是它冲着殿下来的,若不幸保不住殿下,还请殿下莫怪。”
赵初荔心里咯噔一下,冲她来的?
她赶紧用口型说:“玉符牌撑不了多久,赶紧想办法送我上去,我若死了,阿爷不会放过虞家。”上次对付翻雪奴,玉符牌省着劲,约莫支撑了两个时辰,这次的敌人更厉害,只怕撑的时间更短。
虞守白蹙眉,看向周围的地形,露出了难色。
这是一处断裂的谷底,抬头可见他们掉下来的悬崖,远距数百丈的对面是漆黑绵延的山势,空气里有湿凉的味道,应该有河流经过。
“走吧,沿着河,看能不能走出谷底。”他说完,辨耳悉听,朝着东面走去。
赵初荔惴惴不安地跟上,心里暗自琢磨,若他发现黑铃不见,就咬定是掉下悬崖的时候自己掉的,总之抵死不认就是了。
虞守白恍不知情,那只魅始终跟在附近,没有舍得离开,不知到底意欲何为。
赵初荔也意识到了,玉符牌一直发光,说明还有东西跟着,在这万重深的深山谷底,若符力耗尽之前还是走不出去,后果只怕是不堪设想。
浑身窜起一阵狂栗,她还没用过那个好看的小黑铃,也不知道它能不能救命。
她连忙小跑几步,与虞守白并排,有一搭没一搭地偷偷扫视他。
只见他后肩的伤口已经不再出血,行走时动作也很连贯,没有受伤后的滞塞感,表情更无痛苦之色,看来是无碍了。
今日是她设局暗算,结果反被牵连,如若虞守白不惜一切报复,那她的小命还能不能留住,这也是个问题。
赵初荔谋定思断后,对他愈发充满了敬重和善,乖怯的笑容挂在嘴边,甚至看得出微微的讨好之意。
她体力很好,走了一个时辰也不叫苦,反倒是虞守白多看了她几眼:“需要停下来休息吗?”
赵初荔头摇得像拨浪鼓。
笑话!她敢停吗?那只魅和他都充满了危险,不尽早走出谷底,她的小命就是个未知数。
她笑容恬淡,用口型道:“赶快走吧,不用休息。”
该死的系统音不是时候地响起:“符力将在一刻钟内耗尽,一刻钟之后,系统暂时关闭。”
赵初荔后背冒出冷汗:“你关了我怎么办?”
系统:“把黑铃还给虞守白,那只魅抵挡不住他的烬暗铃力。”
赵初荔一哆嗦:“已经偷了的东西,还怎么还?再说他警惕性那么强,还得回去吗?”
系统哧笑:“若烬暗铃力收服那只魅,三万积分够你扣很久的,想躺平的话,就看你表现了。”
系统说着,金色符光随即黯淡了一层,虞守白敏锐地斜下视线,目光充满了琢磨,又很快挪开。
赵初荔心里直发毛,无声可怜道:“玉符牌的灵力不够了,你是宗师弟子,赶快想想办法,到底现在该怎么办啊?”
耳边传来了河水流淌的声音,地上的泥土也比崖底的潮湿得多,出现了一些光滑的卵石,她分心说话时,脚底一滑,张开手扑棱着倒向前去,她平时平衡力上佳,可以依靠核心力量稳住身形,但这时脑中忽然灵光一现,索性放松核心,将身子倒向了虞守白。
虞守白眉心深深一拧,充满了嫌弃,但总算没让她倒在地上,还是接住了她,赵初荔飞快扯下藏在里衫的黑铃,大力朝他扑过去,特意遮住了他向下的视线范围。
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赵初荔还极有心机地抬起另一只手,假意扶住他的右肩借力,手指探进刺破的衣裳后,她微微愣住,为什么那么光滑?怎么可能没有伤口!
虞守白斜斜低头,睨向她摸自己肩膀的爪子,从喉咙里溢出一声哧笑:“殿下很好奇?是还想要脱下来看看吗?”说完表情变得阴冷,赵初荔睁着眼装着傻,下面那只手天真无邪地在他腰上摸了一把。
“你的伤不要紧吧?”她锁住他的目光,饱含担忧。
千万别发现。
赵初荔自己站稳后,余光落在他的腰际,满意地舒出了一口气。
玉符牌剩余的光只能照亮一点点脚下的地,昏暗的视线中,虞守白脸上忽然闪过一缕怔思。
心中奇怪至极,她怎么能毫无阻碍地摘取黑铃?
从她在崖底的小动作开始,虞守白便没吭声,到现在她不知为何又主动返还,虞守白心里的谜团始终未解。
黑铃认主,除了他,谁也不能随意亵玩,烬暗铃力无人能够抵挡。可她却像探囊取物般,摘下来,还藏在身上,居然一点也没受伤。
虞守白发现,她的例外不止一处。坯子还是原来的坯子,但里面的芯子却换成不一样的了,按照常理,十殿下的本体坚持不了多久就会腐坏,她却并不受此限制。
从她的眼神可以看出来,她绝对不是当年的十殿下。当年那个小女孩的眼神是软的,而她的眼神里,藏着冷寒的锋刃。
当年的小女孩看向叶知则的时候,眼里除他以外没有旁人,是羞涩、又忍不住不看的专注。
而她好几次跟叶知则过招,都无法掩饰发自内心的漠然。
琵琶声开始自暗中变近,玉符牌再无预警,符力耗尽之后,最后蕴在胸前的一团光亮也熄灭了。
令人窒息的黑暗让赵初荔猛地变得紧张,她有意识地向虞守白靠近,甚至悄悄地牵住了他的衣角。
虞守白停下来,挥出一记颤金符,符文张弛游动之处,周围的萤火便窸窣燃亮,野火暗绿,焰心很短,在夜风中跳动起来一闪一闪的。
“虞守白,你听见了吗?”她挪步到他身前,那自然的表情好像对他有多信任似的。
虞守白表面虽不屑再计较,心里却暗讽她厚黑。
“听见了,那只魅等的就是现在。”说完,他侧退几步,快速远离她的周围。
两把无鼓自鸣的琵琶环绕彩带,漂浮在空中,乐声劲疾,挟裹着劲风,飞速向赵初荔而来。
赵初荔惊恐大作,幽暗瞳仁里,倒映着虞守白冷烈的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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