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赵初荔飘荡在无际的灰霾里，头朝下飞翔，她完全处于失重状态，拼命张开手脚挣扎着翻身，经过上百次努力后，终于成功了一次。

这里氧气稀薄，更没有水和食物，时间一久体力不支，她便出现了胸闷耳鸣气短等症状，异常的心悸和头痛接踵而至，赵初荔感觉自己像是得了高反。

她咬紧牙根，攥住腰间的辟金藤，沿着它的方向爬，才爬了一会儿就喘不过气，她便歇一会儿，抓住藤绳继续。她相信爬到底就能离开异界，抵达人间，灰霾的尽头一定就在不远的前方。

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开始出现，不断地嘲笑，企图击倒她。

“鬼车鸟都飞了半日，就你这样爬，真的能爬出去吗？你想想这距离多远？”

头痛犹如被重捶狂击，让她生不如死，然而生存意志坚不可摧，那个声音不断地影响，都没能使她放弃。

失重攀爬，缺氧的症状越来越重，赵初荔抓住前方的藤索，眼冒金星。

“放手吧，一了百了多好，你本就不属于这里，回到你原来的世界，不好吗？”那个声音告诉她。

是啊，放手多容易啊，反正现在玉符牌也丢了，系统永远都不会再对她逼逼，这里正是天选的葬身之地。

赵初荔还是没有松手，金星越冒越多，连成一片，在灰霾的视野里仿佛放起了烟花，真热闹啊。

她扯起嘴角笑了笑。

接着用尽所有的清醒，把辟金藤绑在手上，又打了一个死结。

“放开吧，你可以放手了。”声音带着回响。

一股不可违逆的心悸袭中了她，赵初荔坠入了黑暗。

一道白光闪现，死亡之门缓缓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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蜂王树在一片巨茂的野林中，主枝颀长遒劲，伸展的旁枝上挂满了大大小小上百个蜂巢，现在正值春季蜜期，蜂巢里灌满了新鲜的浆液，呈现出金黄的琥珀色泽，犹如一棵苍翠古树上挂满蜜蜡。

蜂鸣声嗡嗡作响，让人头皮发麻，郑辰还未带人靠近，便听见周边一片繁忙，这里的蜂子是体型较大的胡蜂，习性凶猛，螫针淬毒，若挨上几针，处理不慎的话，足以使人丧命。

见众人色变，郑辰不慌不忙，放出飞蚁，示意大家原地等待。

飞蚁进入胡蜂统治的领域，立即有成群的蜂子展开架势，对外界的来访忌惮至极，飞蚁见此情形也不怯场，它冲过蜂群的包围，沿着蜂王树绕飞了几圈，扇动翅膀发出嗡鸣，似乎是在与蜂王交流，片刻之后，只见蜂群散去，双方犹如无事发生，各行其道。

飞蚁回来落在了郑辰身上，抖动几下薄翅。

郑辰便对众人道：“现在进去，蜂群便不会攻击我们了，走吧，这片野林子很大，大家尽量结伴，千万别落单。”

虎卫们解除顾虑，随他进入蜂王林。

郑辰按照师叔祖说的，运功将这片林子的每寸土地细查一遍，虎卫们把每一棵树上下都翻过，寻找线索和疑点。

比起几位师门同辈，郑辰炼器有神，功力却不济，昨夜在黑岩侧壁上消耗了不少，后来众人休息，他却一刻未曾放松，坚持到现在，他已经处于极度紧绷、随时都有可能绷断的状态。

可是这里以他为首，他也从未想过要卸下身上的重担，哪怕头皮一阵阵发紧，眼前出现了刺目的白光。

他用除妖剑在胳膊上轻轻一点，划出鲜血，让疼痛迅速占领意识，恢复清醒后，继续咬牙坚持。

无论殿下身陷何处，他都一定要把她找出来！

“你被蛰了？”身后忽然传来惊呼声，伴随着剧烈喘气的嘶痛，同伴们迅速围了上去。

只见一名刚从树上下来的虎卫捂着脸，整个人痛苦地蜷缩在地上，应该是不小心惹到了胡蜂。

“药在我这里！”一名虎卫拨开人群，掏出解毒的药膏，吩咐同伴：“拉开他的手，我来上药。”

“且慢。”郑辰连忙制止，“先把蜂针拔下来。”

拉开那人的手一看，半边脑袋都高肿了起来，虎卫们都是大老粗，哪里干过比绣花还精细的活，郑辰见他们个个发呆，便捞起袖子自己来。

他削了两根树枝，前端尖扁，使筷子一般在那肿包上轻轻一夹，利落地拔出了蜂针，随后便有人接手上药。

脑中响起一阵尖锐的耳鸣，眼前开始模糊不清，郑辰扔下树枝，跌坐在地，浑身突然汗流如注。

郑辰又戳了自己两刀，挣扎着站起来，中了蜂毒的虎卫上药后很快昏迷，只好让人先把他背出蜂王林，他带着余下的人继续寻找。

背人的虎卫沿着原路返回，这林子里头甚少人迹，众人搜查时又踩得脚印凌乱，那人吭哧走了半天，走到了一片从没见过的野地里。

这里很开阔，没有庞杂的树木荆棘，只有一株生长了几百年的榕树，榕树树冠参天，主干足够三人围抱，密匝的叶隙透出天光阴蓝，树下铺满了层层枯叶，虎卫环视周遭，目光一凝，发现了不远处的枯叶上，蹲着一只红蓝相间的金瞳鸟。

那只鸟垂头丧气，一副精疲力竭的模样，见到人来也不动弹。

虎卫放下受伤的同伴，慢步走近，只见那只鸟的一只脚被人用绳子拴了死结，沿着绳子的方向看去，却远远不见另一头所在。

虎卫掉头就跑，一口气回了郑辰面前，激动得语无伦次：“那里有......有......有人、捕鸟！就在前面不远。”

郑辰叹气：“不奇怪，除妖门不守规矩的前辈可不少，只是捕鸟而已。”说完他转过身继续往前走。

虎卫见说不清楚，急得在身后一顿手舞足蹈：“郑公子，你快亲自去看看吧，那鸟的眼睛是金色的！”

这两日叶眉蛟没少给众人传授异界的信息，包括能够自由出入的鬼车鸟——红蓝羽毛，金瞳勾喙，并交代他们，见到此鸟定要上报！

郑辰浑身一震，黯淡眼里即刻有了光彩，他飞快奔到虎卫跟前，抑制不住身体摇晃：“快带我去！”

一行人匆匆赶到，那只鬼车鸟还在原地不动，郑辰蹲下去闪电抓住鸟身，竟发现它早已毙命，且双眼圆睁着，死不瞑目，被拴在脚上打了死结的，正是他常用的辟金藤！

郑辰从胸腔里挤出一声咆哮，仿佛肺腑都要被震坏，接着他开始站立不稳地大声咳嗽，咳出的唾液带着刺目的血点。

他自知力竭，无法单独支撑到底，立即放出了信弹和飞蚁，随后他用力一抹脸，振奋起最后的精神，大步沿着辟金藤延伸的方向，急行而去。

叶眉蛟在雾谷，率先看见了信弹升天，立刻带人掉头，赶去蜂王林支援。

虞守白接到飞蚁报信时，正倒挂在溶洞顶，不时有蝙蝠滋扰，他都一一捉拿，生怕错过唯一的线索。

郑辰的飞蚁神兵天降，直接敛翅落到了他的鼻梁，报以事态紧急之意，虞守白眼前黑点一晃，见到飞蚁前来，他心头一紧，稳住身形后，攀爬下壁，如疾风般赶往蜂王林。

师门三人沿着辟金藤，从蜂王林开始追，竟然来到了雾谷。

“师叔祖，我担保这辟金藤绝对不会断。”郑辰气虚音弱，双眼红得异常。

雾谷内遍布着巨树群落，里面无数奇花异草，物种成谜，常年大雾弥漫，迷障叠生，危险系数极高。

“小辰，你在外面等着。”此刻虎卫们已经派不上用场，势必要靠法力，叶眉蛟不忍他再劳累下去。

这时虞守白已经独自进谷，衣角消失在前方视野里。

郑辰咬牙追了上去，叶眉蛟心头一紧，只得纵身赶上，小心地留意他。

雾谷地势倾斜，一行人沿着辟金藤走了一个时辰，竟还未抵达谷底，气氛愈发冰冷，前方浓雾障目，一片灰白，不见任何参照物。

虞守白弯腰拿起辟金藤，回头吩咐：“都抓好，里面什么也看不见，只有靠它了。”

两人依言照做，进入雾霾最重的区域。

“师叔祖，这里不对劲。”郑辰最虚弱也最敏锐。

越往下，便越接近谷底，四周灰雾重重，呼吸已经变得困难。

“运功抵御，这里有前人留下的界场，我们来对了。”虞守白立刻用功力扩散音量，呼喊着她的姓名。

“赵初荔？赵初荔？赵初荔？”声音回荡在整座山谷中。

“我们已经到了异界的入口？”郑辰忍不住热了眼眶。

叶眉蛟精神大震，大喊：“殿下！”

“殿下！”郑辰也随之高喊，肺腑呛出的血落进灰霾中，消失不见。

视野能见范围缩短到眼前，闭上眼便是黑暗，睁开眼就只见灰霾，呼吸变得艰难，身体的重心逐渐诡异，总有头朝下的漂浮感，只能靠功力扛着，勉强前行。

虞守白忽然停了下来，他似乎听到腰间的黑铃响了一声。

黑铃认主，赵初荔就在这里面！

思索之后，他告诉叶眉蛟：“我打算用若孚境找她，你们自己小心，这里已非人界，若无前人设下的界场，处境还会更艰难。”

“师叔祖，你这样做太危险了。”叶眉蛟勉强维持着正常行走，道：“私秘境本就消耗功力，这里又是异界，不知会发生什么意外，我担心——”

“没什么好担心的，我去了！”虞守白斩断她的话语，开启了若孚境。

郑辰紧紧攥着辟金藤，功力微弱到无法抵御异界，他整个身子偏到半空，偶尔落脚向下，才能缓过来一点。

叶眉蛟走在最后，只觉心力交瘁，忽然脚底下一空，心缩成团，她惊诧地发现，地面已经消失，他们仅仅靠着一根藤索，吊在诡异的灰霾中！只能沿着辟金藤攀爬。

心悸和头痛袭来，叶眉蛟自顾不暇之际，忽然意识到郑辰已经很久没出声了。

“小辰！”叶眉蛟慌得大声喊。

“叶姐姐，我还在。”郑辰回应了她。

可叶眉蛟却涌出了眼泪，这声回答已经不带任何功力，郑辰现在只是靠着生存的本能在支撑。

“小辰，你等我一下。”叶眉蛟擦干眼泪，拼命往前爬几步，用随身携带的绳索拴住郑辰的腰，另一头系在自己身上。

叶眉蛟摸索着拴好他，忽觉手里湿黏黏的，熟悉的血腥味随后钻进鼻腔，她的心倏地沉进海底，慌乱中摸住他的脸，果然口鼻处都是血。

“小辰，你别动，我带你出去。”叶眉蛟下定决心，再这样坚持下去，她连自己都未必能保住，更保不住他。

“不行，我要去找殿下。”郑辰挣扎不从，执拗地奔向雾茫茫的灰霾。

叶眉蛟摸到了更多的血，她仓皇四顾，却无所依仗，虞守白早已扔下他们，独自进入了更危险的境地。

死亡之门从一条缝渐渐扩大，白色的光团连接意识和脑海，一闪一闪的。

赵初荔在灰霾中漂浮，失去重心的身体挂在辟金藤的末端，四肢摊开缓慢地旋转。

她穿着现代的服饰，独自往来于孤儿院与学校之间，从一米高的小女孩，变成了教授的研究生。

她不知道幸福是什么，也不知道辛苦是什么，她只知道活着只能这样。

白光犹如一团闪电，倏忽间，她又躺在了母妃温软的怀抱里。

“荔荔以后不许出宫乱跑，让你阿爷知道了，又要派虎卫全城去找。”母妃的脸似远似近。

她闭上眼，安全地卧在母妃怀中，像一只得到保护后感到安全的幼兽。

“若是那边动了坏心思，趁你出宫的时候下手，该怎么办才好？”母妃焦心不已。

赵初荔卧着稳稳不动，想起了赵影棠那副讨厌的嘴脸。

回忆裂开，散落成碎片，画面被光团占领，那光团渐渐暗淡下去，变成了灰色，一寸一寸沉浸进黑暗。

死亡之门洞敞，赵初荔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吸附着，越离越近。

耳膜忽地被刺痛，铃声越来越响，那股力量陡然变得弱势，赵初荔微弱的气息开始变化，胸口有了起伏的弧度。

若孚境的邀约抵达她的脑海，熟悉的感觉让她猛然睁眼，面前是一道死亡之门。

她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是进门解脱，还是掉头回去？

若孚境的邀约加强，黑铃铃声直贯脑海，赵初荔眨了下眼，低头看向自己。

核心无力，手脚虚荡，身体找不到落点，黑色银龙纹胡服破损不堪，龙睛被血迹染透。

对了，她猎了那只鹿！

虽然身陷险境，但还是靠着自己，射杀了那只象征权力的鹿。

赵初荔在强大的意念中转身，错开那道门，然后，看见了站在灰霾里的他。

凤眼幽黑发蓝，神色锋利自敛，正紧张地注视着她。

她笑了，拥有权力的感觉真好，能让喜欢的人不再遥远，变得唾手可得。

铃声欢快响动，令她无力对抗，赵初荔缓缓伸出手，接受了熟悉的邀约。

若孚境终于捕获了她，黑铃嗖地窜出去，挂到她的身上，停止了一切喧哗。

虞守白抱着奄奄一息的赵初荔，毫不犹豫地堵上了她干裂发白的唇，源源不断地传递功力。

“这里真好啊。”赵初荔茫然地睁开眼，她动了动舌头，发现自己说不清话。

四周氧气充足，气压稳定，重心稳稳向下，不再像昏迷之前。

一股舒服的热力裹着她的唇舌，沿着体内熨帖而下，感觉像在吸氧。

赵初荔赶紧的，猛吸两口，然后发出享受的喟叹声。

有点湿，她舔了舔，还是湿。

混沌的视野摇晃着，逐渐清晰起来，她看见了夜里总会想起的那张脸。

十指恢复温暖，有了力气，她抬起手，去触碰他。

有实感，不是假的！

杏眼倏地睁圆，脸颊到耳根都烧了起来，温柔滚烫的鼻息，相贴起伏的胸口，她不是在做梦！

受伤的指尖禁不住深深抠在他的脸上，虞守白疼痛地蹙眉，又加大了功力，喘息声变重，赵初荔的额角冒出了毛茸茸的细汗，浑身开始发热。

在严酷的异界里，他用若孚境给她创造了一个恢复的环境，功力消耗犹如泄洪。

直到她的脸变成了红透的荔枝，再也受不住那股巨大的能量，虞守白才微微放松，垂下凤眸，安静注视着她。

嘶！

虞守白眉心轻拧，舌头已经被她咬缠。

喉结滚动，心跳清晰加快，虞守白向后撤了撤，暗昧的视线错开。

赵初荔揉着发肿的唇，一串清亮的口水垂在嘴角。

“我杀了那只鹿。”她两眼发直望着他。

“我看见教授，还有母妃了。”她傻笑。

半晌，虞守白嗯了一声。

“你过来。”她直勾勾的盯着他快速滑动的喉结。

虞守白微微向前倾：“你才刚好。”他的声音带着无奈，却又显得纵容。

赵初荔攒了点力气，发红的手指抓住他的前襟，一把扯到近前，嗅道：“你好香啊。”说完便一头扎到他身上，上下其手。

虞守白......

只好抓住她的肩头，强行扭她坐好，声音温柔得自己都膈应：“我先带你出去。”

赵初荔眼中水色流转，闻言神色十分不喜，不等她再朝自己下手，虞守白转身将她背到了背上。

有异界的攻击，若孚境支撑不了太久，不能再耽搁。

赵初荔不满意地蹭了蹭，偏向一侧低头，咬住了他的耳朵。

虞守白......

“赵初荔！”他耳根烧透，运功让若孚境飞快移动。

谷底一片混沌，自离开地面后，便是异界的疆域，虞守白估算过，若孚境应该能坚持到边界附近，若此刻破境而出，沿着辟金藤的方向爬回去，异界的环境势必会令她感到难受。

赵初荔清醒又迷糊。

大胜的喜悦凌驾了一切，她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漏了底，泄露出这副灵魂的来路，此刻她心心念念想做的只有一样——虞守白。

又咬又吮，还说骚话。

“等我当了圣人，就封你做一品贵驸马，皇驸马暂时不行，林家把位置先给占了。”

虞守白心神一晃，差点泄力，只得咬牙续着若孚境，权当自己耳聋。

“你不用向任何人行礼，包括本殿，别人都要给你行礼，高兴吧？”赵初荔并不清楚状况，她摸向黑铃，摇了一下。

叮铃一声，若孚境颠簸震动，虞守白心叫不好，迅速运功抵挡，扛过了这次叛乱。

他意识到赵初荔会影响他的心神，再加上黑铃的法力，加起来共同作用在他身上。

喉咙里传来铁锈味，功力流失太快，她还在啰嗦个不停，虞守白被逼得反手一道符咒，封住了她的嘴。

赵初荔终于哑巴，他暂且松了口气，咽下嘴里的血，撑着若孚境去往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