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的指针划过10点30分，咖啡厅里适时响起悠扬绵长的钢琴声。

服务员默默送上咖啡，余光瞥到两人不自然的脸色，还以为又是对因为结婚问题而意见不合的小情侣。

她余光瞥见空空荡荡的桌子以及男生扁扁的口袋，不由得撇撇嘴。

哪有人求婚连戒指都不提前准备的。

难怪女朋友不情愿。

这男生长得挺帅，怎么一点仪式感都不懂？

两人不知道服务员心里在想些什么，均沉浸在姜晚辰那句话引发的余震里。

黎漾呼吸一滞，笑容还僵在脸上。

她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她感觉自己仿佛踩在云端，整个人都轻飘飘的，若不是手掌虎口微微传来的痛感，她只怕会以为今天的一切不过是梦镜一场。

明明前阵子还对她百般试探防备的人，怎么会突然要跟她结婚？

简直天方夜谭。

“我知道这话很唐突冒犯。”姜晚辰眸光落在那沓牛皮纸袋文件上，缓声解释：“我爷爷身体不是很好，唯一的心愿就是想在有生之年看到我成家。我知道你心里有个无法割舍的人，又被家人催着相亲，和我处境相似……所以我想和你名义上成婚，但婚后互不干扰。”

姜晚辰打开扣着的牛皮纸袋，将里面的文件在桌上一一铺展开，“如果你愿意考虑的话，这是我名下所有的财产，还有我的征信报告以及体检报告。将来你要是不想继续了，也可以随时离开，我全部财产都有一半属于你。当然，你有任何需求都可以提出，只要我能做到。”

“所以这算契约婚姻？”

黎漾终于找回思绪，看着桌上满满当当的材料，得出了这么个结论。

而且从他坚决的许诺中，貌似就算自己提出某项霸王条款，对方恐怕也不会拒绝。

“是的，但你放心，婚后我绝不会有任何逾矩的行为。”姜晚辰难得这么认真，承诺道：“我的收入完全可以覆盖所有家庭支出，你不用有任何经济方面的压力。”

黎漾垂眸。

不合时宜地想到，姜晚辰这条件，若是放在相亲市场，应该会是很多阿姨争抢的对象。

“为什么会是我？”

她没心思去看桌上那些写满密密麻麻字的文件，只是定定地望着姜晚辰，嗓音沙哑却带了几分凌厉。

即使在她原先的设想里，也未曾料到这一步会这么快。

原本的轨道偏离，她执拗地需要一个答案。

一个顺理成章答应他的理由。

“因为你心有所属。”姜晚辰顿了顿，“而且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

他没明说。

之所以选中黎漾开口，原因有二。

一是黎漾有个爱而不得的人，不会像曾经那些女生对他死缠烂打，索取爱情。

姜晚辰愿意结婚的本意只是想让爷爷安心，但也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他并不想结婚后还要应付对方感情问题。

二是他向来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省心又省力。

而黎漾，恰恰是个冷静的聪明人，相处起来不会让他想要逃避，算是可以安心的存在。

有些话不必说出口，大家心照不宣就好。

“我愿意。”

黎漾一直攥紧的手终于松开。

于她而言，不管姜晚辰出于什么目的提出契约婚姻，至少这是一个能让她得偿所愿的桥梁。

这么多年，除了眼前人，黎漾对其他任何人都无法产生动心的感觉。

既然如此，不妨试试。

她只想顺应自己的本心，不愿再寻找冠冕堂皇的理由违心拒绝。

慢慢发展，这个计划太费时了。

而且中间变数太多。

与其指望在朋友位置慢慢侵入，不如直接走进姜晚辰的生活。

稍稍衡量了一番，黎漾就做出了选择。

在她同意的一瞬，姜晚辰怔住了。

他甚至都做好了被泼咖啡的准备，黎漾居然这么轻易就答应了。

姜晚辰大脑宕机了好几秒，又惊又喜。

“你不用再好好考虑吗？我是说结婚，具有法律效应的那种。”他忍不住提醒，怕对方没理解所谓契约婚姻的含义。

黎漾拿起桌上的糖罐，慢条斯理地往杯中夹了一块方糖。

扑咚，伴随着冒泡声；

方糖沉入咖啡杯底，搅得上面的花样都有些乱了。

“我考虑清楚了。”黎漾抿了口咖啡，分析道：“结婚确实能帮我摆脱家人的相亲安排，而且已婚的身份，可以帮我规避很多不必要的麻烦。而你需要我帮你了却你爷爷一桩心愿，我们算是双赢。”

万分之一的几率，居然被他赌赢了。

姜晚辰不受控的心脏终于能平复些，神态也自然了。

气氛轻松下来，姜晚辰又恢复了他以往游刃有余的姿态。

“不过你确定，有把握不爱上我？”

见黎漾除了刚开始听到时有些惊讶，后来都是云淡风轻的样子，姜晚辰忍不住故意逗弄她。

“如果我可以放下他，早就爱上别人了。”

黎漾避开了他的视线，没有正面回答他这个问题。

但是姜晚辰懂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感叹道：“真是好奇什么样的人能让你这么死心塌地。”

黎漾没接话，手上动作不停，用勺子搅弄着咖啡。

“我希望我们的关系在项目拍摄结束前，先不要公开。”

虽然蓝羽传媒没有办公室恋情禁止的规定，但摄影师和综艺录制嘉宾借拍摄期间谈恋爱，传出去到底不太好听。

她见过姜晚辰和谢帆相处模式，若不提醒，难保姜晚辰不会告知他。

而谢帆那嘴就跟个大漏勺，一旦被他知晓了，只怕距离全公司人知道也不远了。

姜晚辰显然听懂她的顾虑，一口应下。

“那你现在算我男朋友了？”

意识到对方的新身份，黎漾故意在男朋友三个字上加重了音。

“当然。”

姜晚辰不置可否地收起桌上材料，避免它们被咖啡也溅到。

随即他望见靠窗那桌有对小情侣正贴在一起自拍，一下来了兴致，“拍张合照吧，女朋友？怎么说今天也算是我们正式在一起的第一天，合影纪念一下不过分吧？”

黎漾轻咳了声。

女朋友。

姜晚辰的声音本就好听，尤其是他故意散发魅力时，更有蛊惑人心的意味。

不过，这称呼倒挺好听的。

黎漾脸颊不争气地泛红。

她故意低下头，点开手机相机，朝沙发里面挪了点位置，才抬眸示意姜晚辰。

后者心领神会，起身坐到了她边上，顺手捞过她的手机举起来。

两人挨得很近，肩膀似有若无地轻微摩擦着。

姜晚辰挑了个自认为不错的角度，扭头征询黎漾的意见，“可以吗？”

黎漾看了眼，犹豫片刻，白皙的手就搭在姜晚辰手腕上，温热的触感却带着触电般酥麻，她不动声色地拉着他的手腕往右上方移了移，找了个更显脸小的角度，还能把身后咖啡店书橱一并框进镜头。

坐回来时，她感觉耳朵还有点热。

姜晚辰维持着这个姿势，一连拍了好几张，“你看看拍的OK吗？”

“姜大神在拍照方面，倒是颇有造诣。”

黎漾一连划过数张照片，真诚夸奖。

姜晚辰嘴角上扬，将手机还给黎漾，不忘嘱咐：“照片修好记得发我两张，省得老爷子再念叨了。”

黎漾收起手机，“好。”

“下午有安排吗？”姜晚辰侧目。

黎漾听出他的邀请之意，不答反问：“怎么？姜大神要跟我约会吗？”

被猜中心思的姜晚辰也不恼，“虽是契约婚姻，该有仪式感总不能少。更何况我们双方家长应该都不太好糊弄。”

多亏了这些年老爷子没少在他耳边念叨这些，让他真正要实施起来不至于脑袋空空。

“还是下次吧！我今天下午还有点事。”

尽管黎漾对约会很心动，但此刻的她理智占了上风。

毕竟她目前在姜晚辰面前的人设是对他不兴趣，对约会太积极，反而容易引起怀疑。

况且他们刚决定契约婚姻，双方都需要好好消化与思量。

这个时候，独处是最优解。

姜晚辰：“也好，那我先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还要去买点东西。”

接连两次被拒绝，让姜晚辰的脸色僵了一瞬，随即似是想到了什么，他朝黎漾凑近了些，引得黎漾不得不身体后仰，“黎漾，你不会是在故意躲我吧？”

“姜晚辰，我如果想躲你，刚刚就不会答应你契约婚姻了。”

黎漾戴着耳机坐在公交车上，穿梭在林荫道上，她仰起头享受阳光的照耀，所有的阴霾一扫而空。

出了咖啡厅，姜晚辰最后还是顺了她的意，没坚持非要送她。

此刻，黎漾感觉整个人都格外轻松。

由内而外的舒服。

她不自觉想到那次工作群她误拍了拍姜晚辰的招财猫。

莫非真如谢帆所言，好运眷顾她。

黎漾放大手机里的照片，姜晚辰和她两颗头挨着，脸颊间仅一个拳头的距离。

画面太过美好，黎漾根本挑不出需要修饰的地方。

又或许是她内心深处，不愿改变这一刻的真实。

一连选中三张，黎漾朝着姜晚辰的聊天窗口，摁了一键发送。

他完全秒回。

回了个猫咪举手回复收到的表情包。

黎漾噙着笑，默默将其收藏到了表情包栏。

不知道钟女士听到她有男朋友了会是什么反应。

临近家门前，黎漾深深吐了一口气，面上装的坦然。

幸好傅筠不在家。

不然让她逮到自己这般模样，只怕又要刨根问底。

……

入夜。

黎漾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一闭上眼就会幻视姜晚辰提议结婚的画面。

那句“你愿意和我结婚吗”就像魔咒似的在耳边回荡，惹得她心猿意马，无法入眠。

一番与睡神抗争无果后，黎漾干脆坐起身，盯着和姜晚辰的聊天记录。

仅一天时间，他们就从能说得上话的同事演变成未婚夫妻的关系。

这转变说出去都令人匪夷所思。

下一秒，一条消息跳出，将最新纪录都顶了上去——

姜晚辰：【这么晚还不睡吗？】

倏地，黎漾眼睛瞪得滚圆。

姜晚辰是神算子吗？

连她睡没睡都一清二楚。

难不成他还特意不睡蹲着她？

紧接着，一张截屏发来。

黎漾点开，就是他们的聊天界面，唯一不同的是上方那串不合时宜的小字——

【对方正在输入中】

她拍了拍额头，瞬间有些后悔刚刚手指一直停留在输入框。

不过这更能说明问题了。

黎漾恼怒，直言道：【姜老师难道一直盯着和我的聊天页面？】

姜晚辰：【是的，怕你认真考虑后，拒绝我。】

黎漾没想到他就这么承认了。

转念想起他爷爷的身体，黎漾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她虽不清楚实际情况，却能理解姜晚辰此时此刻的患得患失。

黎漾：【不会，既然答应了，我不会反悔的。】

她回得很坚定，试图想通过文字让姜晚辰安心。

对面停顿了近一分钟，才出现新的消息——

姜晚辰：【黎漾，我们之间的主动权，在你。】

冷不丁一句话传来，让黎漾打在键盘上的手指停在半空中，不知该如何回应。

姜晚辰：【晚安。】

他本就只想黎漾能放心，自然没指望她需要回答什么。

黎漾纠结半天，最后只发出了两个字：【晚安。】

不知今夜姜晚辰是否能一夜好梦，反正她是丝毫没有睡意。

她不再去看手机，侧首看向窗外已经下起了绵密的小雨，雨珠将透明玻璃窗染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让人看不清外面。

黎漾晃了晃神，从床头柜下面的抽屉里，取出一个小盒子，里面几乎全是大学时期姜晚辰的背影照。

至于为什么没有正脸照？

因为害怕对方看向镜头，瞧出自己的兵荒马乱，更怕对方得知了她的秘密，会毫不留情打破她仅有的幻想。

姜晚辰太敏锐了，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引起他的注意。

幸好那时她的存在感并不高，又与姜晚辰始终保持着距离，才没在姜晚辰记忆中留下什么深刻的痕迹。

唯一一张正脸照被黎漾挑出，相片背面已经隐隐有些泛黄。

她的指尖轻轻抚摸着照片。

意外拍摄到照片那天也是这样的雨天——

相片中姜晚辰一身黑衬衫搭配修长宽松牛仔裤，单手撑着一把黑色的伞，站在青耀大学最著名的红色电话亭斜前方，晶莹的雨珠打在电话亭和周围的绿植上，使得画面平添几分朦胧感。

他斜睨向镜头，眸中似有些许探究的意味。

明明只占相片三分之一的位置，却让人看了舍不得挪开眼。

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也是黎漾爱上姜晚辰的开端。

青耀大学摄影系每年期末分数都由常规笔试分和实践分构成，而那年专业课老师给出的命题是晚春。

恰逢清明后，时不时下雨，黎漾在校园中寻寻觅觅，始终没找到能入眼的素材。

眼看着就快到作业截止日期了，黎漾不得不更抓紧。

一次偶然的机会，她看见了两栋教学楼衔接廊桥下的红色电话亭。

福至心灵，立即就有了方向。

2017年4月9日下午。

黎漾带着新买的相机，蹲守在教学楼台阶边，红色电话亭附近，打算捕捉彩虹出现的一瞬间。

姜晚辰就这么闯入了她的镜头，颀长的身影。

弹指间，等待已久的彩虹终挂上天空。

咔嚓一声传入她的耳畔，黎漾惊回神，发觉自己的手竟摁下了快门键。

不远处的姜晚辰显然也听到了动静，黎漾下意识想躲开。

可已经来不及了。

相机挡住了黎漾的脸，可她却与镜头中姜晚辰的视线精准无误对上。

就这么一眼。

她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如被人施了静止咒般停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黎漾原本以为姜晚辰会过来，劝她删掉照片。

但姜晚辰最终并没有追究，只是沉默地留给她一个背影。

黎漾慢慢站起来，眼神一直追逐着那道身影，直至最后不见。

她感受着自己难以平复的心跳，无比确定。

快门键按下的那一瞬，就是黎漾对姜晚辰动心的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