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之间，总有相似之处。谢之睿也有一副凛凛含光的好相貌，不算愧对弟弟那副名震娱乐圈的神颜。方夜蕴望见谢之睿的脸，眉宇间依稀熟悉，却只令他心头绞得更紧。
怪不得林蕙要央他来陪这个饭局。他暗示过她谢二公子是自己的后盾，害林蕙以为他跟谢家渊源很深。这不，要跟谢大公子攀关系就索性拉他过来作陪，指望他帮着说上两句——林蕙压根不知道，借他来讨好谢之睿，造成反效果还差不多。
他们唯一一次见面，他从谢之睿那里只得到一顿教训，一记嘲讽，以及一杯泼到身上的红酒。
林蕙居然指望他帮她从谢之睿钱包里掏钱？
包厢内暖意融融，方夜蕴身上却寒意森森，几欲打颤。他很想转身就走，但总不能因为一个谢之睿就让自己前功尽弃。
没奈何，方夜蕴尽力装出镇定，若无其事地招呼过去：“原来是谢大少，好久不见。”
谢之睿并不点头，也不招呼，淡淡道：“坐下说话吧。”
在人前，海翼集团的小谢总从来不失分寸，待人亦近亦远，是十足高贵的上位者姿态。
大厨精制的高档菜肴一盘盘端上桌，方夜蕴不曾动筷，连半点食欲都无。林蕙打着眼色想让他开口寒暄，他硬着头皮装没看见。
林蕙只能自己上了：“阿夜虽然是我们这个节目里最新的新人，但他很有实力，人气也强。我看啊，有了他，节目关注度是不用愁的。”
她话里话外自卖自夸，拼命推销自家节目的优势，盼着激起小谢总哪怕一点兴趣。谢之睿卖中间人一个面子，纡尊降贵来了她的席，整个人却只是礼貌疏冷，不给她半点希望。
在娱乐圈混的，没有脸皮薄的。林蕙受了冷待，越挫越勇：“小谢总，说起来您和阿夜还有点缘分呢，阿夜和您弟弟是前队友，关系还好得很。圈子里有这样的真心朋友可真难得，我见了都羡慕！”
酒桌上空气一滞。
果然，谢之睿的眼帘轻轻一掀，两道锋锐的冷光剜了过来：“你们圈子里的人都知道他们感情好？”
方夜蕴如坐针毡。在谢之睿的面前，他没法不尴尬，“朋友”这两个字落在谢之睿耳朵里，岂不是带了刺？
谢之睿不会觉得弟弟看上的一个小玩意儿配做“朋友”，方夜蕴的喉头有火在烧。明明他只是默默地喜欢谢以灵，是谢以灵先说喜欢他的。这个人凭什么武断践踏他的感情？
谢之睿只是坐在那里，不理睬他，就好像他很渺小很渺小，矮得够不到酒桌，不配进入谢大公子的视野。他像是一个溺水的人，要么挣扎出去，要么被漩涡吞没、消失。
方夜蕴放下茶杯，陶瓷底不轻不重地磕在桌上。
“我们以前是队友，现在也总在各种场合低头不见抬头见。谁不知道我们是熟人？”
他坦坦荡荡迎接谢之睿的逼视：“我和Ennis彼此以真心相待，大家自然都看得见。”
谢之睿眯起眼睛，终于定定地看了过来，将他看在眼中。在酒桌上，谢之睿倒是没有挑明，只是凉凉说了句：“公司因为恶**件倒了，你们的关系能不受影响，也是难得。”
一旁的林蕙本也是个人精，嗅出他们话里话外好像不大对盘，似乎还藏了点儿别的意思，当即一怔。
方夜蕴怕她看出端倪，此时破罐破摔，也没什么好怕谢之睿的了，一横心把酒桌上的话题继续了下去：“Ennis对我们这个综艺也是赞赏有加。可能小谢总不知道，本节目的一大特色就是邀请了许多在中老年龄层知名度极高的老牌唱将，对中老年受众的吸引力应当是年度第一。贵集团旗下东方制药新出的药品保健品瞄准受众也是中老年龄层，如果要在娱乐圈选择合作，《超次元唱将》就是你们最好的选择。”
谢之睿面色微妙，似是不虞，但到底被勾起了生意人的兴趣：“我们旗下保健品业务的动向，你还挺了解的？是我弟弟告诉你的，还是林女士要你这么说的？”
东方制药这个子公司在海翼集团属于小规模，名气也不算前列。但小谢总和老谢总这段日子额外关注，倾注了不少心力，视为集团下一阶段发展重点。
林蕙也是第一次被提点到还有这么一个角度，忙趁热打铁：“不瞒您说，阿夜刚刚说到的这一点，我也是今天头一回听。但不得不说真的很有道理，我们节目走的是国民向，退休赋闲在家的老阿叔老阿婶会喜欢的。”
方夜蕴冷冷道：“在商言商，我看我跟您也打不了友情牌。可是小谢总来都来了，不认真考虑一下商业上的事，岂不是白来了？”
“有道理。”谢知睿饶有兴致地笑了笑，向身边的下属示意，“上了酒桌就是要喝酒，给那边那位满上。”
方夜蕴本以为有林蕙接过谈判任务，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他就可以歇着了。他思维敏捷，观察入微，关键时刻想得出商业创意。可商业上深挖落实这些技术活，就不是他干得来的了。
林蕙尽责工作，缠着谢之睿谈事，关键是谢之睿还没有放过方夜蕴的打算。先是逼着他喝了酒，接着冷不丁就是一句：“你既然是参加歌手综艺的，不如今天就给我们露一手吧。我想听你唱唱《水波》，我弟弟很喜欢那首歌。”
方夜蕴握酒杯握到指关节都在发白。
酒桌上让他唱歌，这是拿他取乐呢？
林蕙错愕地张张嘴。她看得出方夜蕴不乐意，也想起自己承诺过他不会在饭局上使他感到不愉快。
谁都不愿开罪海翼的小谢总，但此时此刻，要是护不住底下的艺人，她还怎么混。林蕙端起杯子，先自己一口气干了：“小谢总，《水波》这歌难唱，我怕他酒席上唱不好听给咱们节目抹黑，先干了这杯给您道歉了！要不这样，公演的时候我给您准备一个特殊位置，到时您赏个脸，来享受一下我们好几位天王都在的豪华阵容，怎么样？”
谢之睿也抿了口酒：“既然是我弟弟的朋友，那么在我这里开下嗓也没什么。好不好听不重要，重要的是心意。”
方夜蕴心思电转，不知不觉屏住呼吸。过了两秒，他毫不退让地笑了笑：“小谢总，我这两天在吃药护嗓子，不能唱歌，要使您失望了。”
“这么巧？”谢之睿嘴角勾起一丝嘲讽。
方夜蕴故意说道：“情况挺严重的。你弟弟特意嘱咐过我，我要是不听他的话注意一下，他又要跟我闹了。”
他干脆利落地在手机上调出一条聊天记录，展示给谢之睿看。
那是他从前几天和谢以灵的没营养闲聊中截下来的。
【@Ennis：听说你那个节目很累，歌后都给累倒了，你要好好休息呀。别太费嗓子，能不唱的时候尽量别唱。我给你寄了点润喉的膏过来，老北京药房的。】
谢之睿瞧见了，阴晴不定的脸色彻底转阴。但他忍住了没发作，身体后仰，硬邦邦丢下了一句：“那算了吧。”
方夜蕴收回手机，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他赌对了。谢之睿这个人再无情再难搞，也是会顾忌弟弟的。一条聊天记录本身没有任何含金量，但谢之睿读出了方夜蕴同谢以灵之间非比寻常的亲密，于是投鼠忌器。
这也给方夜蕴提了个醒。
他难得占一回上风，乘胜追击道：“感谢小谢总的理解。我一定告诉Ennis今天我们这场酒喝得有多其乐融融。”
谢之睿的表情管理松懈了一丝，恼怒掺着厌烦。他狠狠喝了口酒压下：“以灵他哪里会有兴趣听这些应酬的事。”
这场鸿门宴熬了很久才结束。林蕙一直侃侃而谈，把海翼集团的人哄得眉开眼笑，对企划颇有几分意动，只是大老板小谢总还不肯松口。散席后也是她挨个送海翼的人出去。
谢之睿似乎还想留下来同方夜蕴说些什么，但人多眼杂，他不屑自降身价惹人议论，丢个眼风就在众人的簇拥中走了。
林蕙送客回来，同样欲言又止地看方夜蕴一眼，却只道：“我们回去吧？”
回程的车上，两人闷闷无话。方夜蕴推说喝了酒头昏，在一旁闭目歇息。
林蕙过了良久才开口：“你和谢家……”
方夜蕴猝然睁眼，许是他的脸色太苍白，林蕙稍稍吓了一跳，复笑道：“没什么，我就随便说说。唉，也是我思虑不周，这种场合，你又不是我公司的艺人，我怎么能带你去呢？”
“无妨，”方夜蕴低声道，“我和他们也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要是能帮上你的忙就好了。”
谢家的支持将是他对抗SA电视台的最后底牌。他不希望林蕙对此产生疑虑。
林蕙鼓励道：“今天你关于保健品广告的提议很有想法，我会好好考虑的。”
方夜蕴回酒店后，心中总还是浮躁，七上八下一直气血难平。他将一切归咎为酒意难散，乘醉拨响了谢以灵的电话：
“你最近有空的话，能不能来《超实力唱将》一趟，帮我撑个场子？要是你不来的话，拜你哥哥所赐，我准备了这么久的计划说不定就一揽子搞砸了。”
谢以灵仍在状况外：“哈？我哥？你认识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