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的四月的一个晚上。
雨淅淅沥沥下了一整天,车玻璃和地上全是水渍,陈瑞推开车门,伞撑向窗外,俯身从驾驶位钻出。
“咚”一声蹬上车门,走向路尽头的茶馆偏门。
包厢名为玉树琼枝,陈瑞掀开布帘走进,顾星维刚好沏完两杯茶。
陈瑞坐下,他两杯前后递过来:“他们都说你喜欢喝红茶,但没具体说是哪种茶叶,我就都点了一遍,你先尝尝这两杯里有没有你最爱喝得那个。”
陈瑞打量着面前两杯茶,慢悠悠地卷袖口。
顾星维从桌上捞过一罐茶叶,又开始沏,陈瑞说:“我只喜欢喝冷茶。”
顾星维抬眼愣了一瞬,放下水壶摁服务铃。
服务员按照要求送来两壶冷水,他又去摸茶叶罐。
“坐着吧。”陈瑞把面前的两杯茶全部倒进垃圾桶,面无表情:“你动一下就是在浪费,泡茶顺序就不对。”
顾星维老老实实坐回去,双手交叉叠在桌上,下巴埋在臂窝忽闪着眼睛看她自己忙活。
等陈瑞喝完一杯自己泡的茶,他才又出声:“这家茶馆的茶叶最正宗了,我问了好多人才知道的,还行吧?”
陈瑞冷不丁笑一声,指尖捻着杯体上的水沥,“只有茶?”
顾星维眼神飘忽起来。
陈瑞不给他找理由的空子:“新歌的Demo呢?”
“急什么?有关生意不是都讲究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他理直气壮:“Demo可以给你,但总得先跟我讲你都查到了什么消息。”
一周前,顾星维突然发给她一张照片——昏暗安静的小酒馆前台,一个男生结账时的侧脸。
陈瑞签顾星维那天,问到过他感情方面的事,他说没想过。
娱乐圈鱼龙混杂,陈瑞见过的妖魔鬼怪也太多,这都什么年代了,按照这小子家境和面貌,就算他没惦记过别人,也肯定有人招惹过他。
陈瑞觉得他在故意隐瞒情史,抛出一个问题测试:“那就说说你的性取向。”
顾星维是她见过的所有人里反应最淡的,没思索,简单一摊手,说自己没喜欢过什么人,也还没谈过恋爱,暂时不清楚。
这么快就给出答案,要么提前做了心里准备,要么应变能力强。
顾星维来找她是被家里逼的,面试就是走个过场。他态度说不上敷衍,很无所谓,肯定懒得提前做准备。
陈瑞当时想,只剩下应变能力很强的可能性了。
后来,她才发现这家伙当时说得是实话——合作快两年,他只出了一首歌,数据惨淡无比。
她复盘原因,词曲唱功都没问题,只一个缺点——情感不够。
那天看到照片,陈瑞没什么特别大的反应,甚至还有点小期待,顾星维确实该谈场恋爱了。
陈瑞故意:这谁?
顾星维什么都没解释,只说让她帮忙查查,能弄到联系方式最好。
陈瑞想看看他是不是一头脑热,故意为难:求人办事,不给点好处?
顾星维:你要是能帮我查到这人是谁,我立马出一首新歌。
陈瑞信才有鬼,按照顾星维现在的心态,屁都写不出来。
她直白戳破:“你是没写出来吧?”
顾星维一怔。
“一个字都没写?”
“怎么可能。”顾星维被戳穿了,也懒得掩饰了,嘟囔道:“有两句……”
“算了。”陈瑞故意大方地说:“毕竟我这边的信息也不多,只查到了名字,学校和在读专业。”
顾星维眼睛一亮:“是申城的学校?”
陈瑞点头:“而且是名校,舞美设计专业。”
“够了!人在申城就行。”顾星维坐直了,摸过手机:“发给我。”
陈瑞发完,他就开始忙活,消息音响个不停。
顾星维在申城人脉广,陈瑞知道他是在打听裴极,看不惯,但理解,十**岁正是玩的年纪,谁还没个荒唐过。
茶过三巡,陈瑞点茶点的时候,他放下了手机,拎起包就要走。
陈瑞低头扫菜单:“记得买单。”
“早买过了。”顾星维笑着说,“我有个同学也在申大就读,还听说过他,我去探探消息,不陪你了。”
陈瑞在他出包厢时才开口:“那两句歌词发给我。”
“路上发!”
顾星维说到做到,十几分钟后,陈瑞手边传来消息声。
她没抱什么希望,顾星维这两年断断续续写的词太多了,没有一句能入她的眼。
划开手机,打开消息框,眼睛倏地亮了。
陈瑞摸过桌角的工作机,拨出一通电话。
半小时后,她到了申城某个区的体育场。
出口不远处一块空地上,她抱着臂,一眼不眨地等着,没几分钟,有两道身影并肩朝出口这边来。
天色昏暗,离得远,陈瑞看不清脸,但根据照片里的特别气质,一眼就认出了哪个是裴极。
就像是此时此刻,相隔百米,展馆外人影错落,她也一眼就认出了。
时隔五年,裴极表面上看着没什么变化,但举手投足间多了平常人达不到的沉稳。
这也是陈瑞当年觉得他特别的点,明明浑身上下飘满了一股自我的劲儿,但不张扬,细枝末节处尽显风度,却不善言辞。
许是没想到她会特意来一趟,以为认错人了,裴极看了她半响,才转身上了车。
“瑞姐。”身后的小蔡问:“真是他?”
小蔡入职晚,不知道顾星维和裴极当年的事,那天在拍摄片场问过顾星维,转头就告诉了陈瑞。
“星维电话打通了吗?”
“刚才一直在通话,这会儿不接了。”
“继续打。”
顾星维平时只有在写歌或者忙其他工作的时候找不到人,正常情况下,只要手机在旁边,最多响三声就接了。
当然,这次他也不是故意玩消失,他此时此刻完全听不到任何外界的声音。
展馆斜对面的一家咖啡馆里,他坐在角落的一个位置上发呆,给罗冰真打电话时,他觉得心里有团火一直下不去,想喝点冰饮降降火,看到马路对面有家店,就直接走进来了。
冰橙汁在面前放着,冷气包裹着杯身,他的指尖有意识无意识地扶一下,脑子里在一帧一帧过着他从到瑞士发生的每一件事,某些和裴极有关的瞬间,还会浮现几年前相关的画面。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到自己的呼吸声慢慢变重,太阳穴像是被针扎了似的跳个不停,端起橙汁往嗓子里灌了一口,瞥向手机,这才发现小蔡已经打了好几通电话。
输入密码划开屏幕,他给小蔡发了条“忙,等会儿回”,找到罗冰真的电话,又拨了出去。
“又想问什么?”罗冰真语气散漫,像是猜到了他还会打过去。
顾星维攥着冰冷的杯身说,“再跟你开诚布公地谈一次。”
“你现在更适合去找裴极谈吧。”
“不用找,我信他。”
“真信他这通电话不会打到我这里来,顾星维,你是不是不敢面对?”
顾星维低笑一声,既然她提了,他也不介意一层一层捋。
“齐墨的主要工作不是故意接近我,不然酒店那次见面他就不会轻易走了。”
“他故意提秦永言,是在暗示我第二天他也在摄影展,好让我第一时间注意到他。”
“今天在展馆,他明明就在现场,没直接去找我,却在和裴极打手势的时候次才出来,他是怕我和裴极打招呼的时候被别人看到。”
“还有那张名片,罗冰真,不会考虑的那么不周全,你费尽心思安排这一出,是怕……”
他欲言又止了,他怪自己才意识到,从音乐剧再见裴极之后,他有多荒唐——套地址,跟踪,赖在裴极家里不走,追到瑞士,故意接近秦永言,明知道展馆鱼龙混杂,还毫不顾忌地不分场合地和裴极打招呼……
一桩桩一件件,无聊又幼稚。
他这么肆意地缠着裴极,其中一件被狗仔拍到,那就是把裴极架在火上烤。
裴极估计也是知道罗冰真没玩真的,这才没告知,没阻拦。
顾星维后背发寒地咽一下口水:“怕我影响到他。”
罗冰真说:“说,怎么个开诚布公?”
“为什么不直接跟我说?”
“我凭什么信你?”
站在罗冰真的角度,他们俩刚认识几天,确实不确定他会真心实意为裴极考虑。
“现在信了?”
“还行。”
“好,我就一个问题。”顾星维说:“当年裴极大学快毕业的时候出了那么大的一件事,你都没插手,现在为什么突然好心关心起他的名声了?”
“不明显吗?我想培养他。”
顾星维低笑一声,想脱口一句“他不会愿意让你做他经纪人的”,罗冰真补充道:“这也是我入股况野的原因。”
顾星维:“……?”
听秦永言说,裴极在况野刚创立没多久入职的,过了半年,罗冰真才入股。这么看来,罗冰真应该真是冲着他去的。
“该我问了。”罗冰真说,“你准备赖在这儿多久?”
顾星维倏地心脏一滞。
他还没想过这个问题……
“追人不是这么追的,以裴极的性格,你越是缠着,他就越不想见你。顾星维,回去吧,回申城,先撒一阵儿手,静下心好好想一想,怎么做才能让他不避着你。”
一行人在一家庄园门前下了车。
进大厅,餐桌和甜品桌分别两个方向,还有专门喝饮品的岛台。
几位迎宾员过来了,有其他人陪同这些前辈,裴极终于闲了下来,到岛台端了杯橙汁,清凉入口,坐下刷起了手机。
消息很多,顾星维的名字一如往常的在中行飘着,裴极按照顺序一一点开看,都是关于工作的,能回复的直接回复,捏不准的转发给罗冰真。
等轮到顾星维的时候,已经过了半小时了。
他习惯性地点开看完,习惯性地不回复,习惯性地转出页面,点开下一个对话框。
【我今天晚上回申城。】
顾星维突然发来消息。
【临走前见一面吧。】
裴极准备依然不回,顾星维却威胁道:【不同意那我们俩就一起上热搜,我绯闻对象多了,不介意再传出你一个前任。】
“?”裴极脸色一黑,握紧手机,回复:“找事?”
“我要是想找事,你当年都不能顺利出国,裴极,我只是想跟你静下心谈一谈。”
“之前谈过了。”
“你当时什么都不听我讲,算哪门子的谈。”
裴极攥了攥拳:“晚上7点半,况野。”
“好,我等你。”
发完消息,顾星维给小蔡回电话,听说陈瑞来了,脸色黑了一下,怕陈瑞像罗冰真一样瞎掺和,赶紧联系她。
陈瑞没开口,是在等他的态度,顾星维只甩一句:“我签了场竞技综艺,后天录制,你去找导演确认。”
陈瑞挂了电话。
离开咖啡馆,顾星维回了酒店,独自吃完一顿下午茶,收拾好行李时,已过三点。
他拿过床头柜上放了好几天的一个四方四正的黑色礼盒,下楼打车去况野。
休息区的软椅上,他先是见到了见面会结束就回来的秦永言,一听他明天就回国了,七七八八搬过来一堆东西。
他的摄影作品集,和见面会送粉丝没送完的亲签,他亲自粘贴的带景照的攻略图,还有那套白色西装三件套。
一样一样放到旁边的桌上,接过西装礼盒,让秦永言带他去立裁室致谢。
巧的是童亿刚好有事找他,递给他一张贺卡,让他帮忙带回去交给戴思若。
“祝她音乐剧正式演出顺利,手写的才有诚意,帮我给她。”
下午5点,童亿领他去那天裴极挑照片的办公室,碰巧斜对面会议室里有人开会,磨砂玻璃墙后人影重重,路过时无意听到里面传来激烈讨论声。
“今天去展馆的除了季老师都见过他,用不着风险把控吧?”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们一组上点心吧,我建议确认清楚没留下什么照片再让他们回去。”
“那就……”
解决方案严谨又缜密,顾星维才发现,为了稳住Yordy的神秘人设,况野做了多少努力。
只要他出现过的地方,都提前做了布防工作。
综合就一句话:况野不怕见过Yordy的人乱传,也不怕别人拿出见过Yordy的实证,就怕别人传闻和实证指向的是同一个人。
有整个公关团队出谋划策,不夸张地说,这种情况下,就算Yordy自己跳到大众视野公开身份,外界都不信一个字。
裴极是在会议结束后一个多小时到的,之前的10分钟里,顾星维一秒看一次时间,生怕又放他鸽子。
听到脚步声,他从沙发上起身去迎人。
裴极摔上门,揪住他的衣领把他整个人扔到门后。
他最烦有人威胁他,发完那条消息顾星维就猜到了会是这样的结果,一只手攥住他的手腕,明明只要一用力就能把裴极扔到一边去,但他只是稍微攥着,吐字有点困难地说:“我没想来真的。”
裴极与他对视几秒,松手了,没什么情绪道:“谈什么?”
顾星维平稳好呼吸,一眼不眨地看着他说:“我们重新开始吧。”
裴极倏地蹙眉。
顾星维的后背离开木门,往前一步,盯着他说:“我想跟你重新开始。”
罗冰真软硬皆施,他听进去了,但走之前,还是想搏一把。
裴极眯起眼:“你要谈的就是这个?”
“对……”这么直白说出来是有点唐突,但他来不及考虑裴极的感受了,心窝里的话吐个干净,“你要是接受,我之后不会干涉你的工作,你愿意留在瑞士也好,回国也好,去哪都行,我都依你。总之你所有的规划我都不干涉,你想跟我说我就听,不想提我也不问。”
“我的时间也能灵活安排,零零散散,一年至少有一半时间能陪你,你去哪我就能去的那种。”
“我也不在乎外在的那些东西,我只在乎你这个人,不管你名气怎么样,风评怎么样,我都不在乎。裴极,我们重新开始吧。”
话音落地,裴极看了他好一会儿,坐到了沙发上。顾星维神色不变,手却攥紧了。
果然,裴极说:“不可能。”
瞬间顾星维整颗心脏被人一把撕扯开了。
“原因?”
“我不想把五年前的话再重复一遍,以后也不想重复。”
“裴极,有些事不能太绝对。”
“这件事可以绝对。”
顾星维沉默了,神色凝重地看着他,反驳不出来一个字。
罗冰真说的没错,他逼得越紧,裴极就会避得越急。
博输了。
“行,又谈崩了。”顾星维艰涩笑一声,转身开门,离开了。
从况野到苏黎世机场,飞机起飞到落地,接近一天一夜的时间,顾星维都处于呆滞状态。
到家时,屏幕显示秦永言的语音来电,他才回过来一点神,他像是失忆了,比别人少过了一天。
“挺勇啊。”
“什么?”
秦永言激动道:“你现在在况野出名了。我靠,顾星维,我没想到你这么有胆儿。”
“你怎么……”顾星维努力把思绪聚焦,回想着当时对裴极吐露心里话的情景,霎时整个人一顿,才反应过来他离开时,办公室门口围着几个人……
“操!”顾星维搓两下脸,连忙问:“裴极状态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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