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顾星维请动作指导一事，裴极嘴上说没欠任何人情，其实不仅欠了，人家还主动找上门了。

两天前，摄影展刚结束，那位动作指导师就联系了他。

提的不是什么很过分的条件——对方的弟弟干艺术指导的，有才华，但太固地自封。因家境殷实，从小见过各种艺术家，以为自己天赋异禀，任何人的建议都听不进去。

巧的是，他很喜欢裴极的作品。

那位弟弟最近接了个综艺节目，指导师觉得裴极的话他能听进去，就让他出面。

艺术指导牵扯太多方面，不是看以往的作品就能分析出来的，得亲临现场看完后才能给建议。

摄影展结束了，裴极手上暂时没排其他工作，戴思若的音乐剧下周正式演出，他本就准备回国一趟，想着顺手解决。

奈何指导师发来的资料里有嘉宾名单。

看到顾星维的名字，裴极反手让罗冰真把这事排到下个月。

罗冰真却回：“不行。”

裴极：“？”

“我刚看你最近就有空，直接答应他了，人家现在去帮你发进组申请邮件了。”

裴极：“？”

罗冰真又补一句：“齐墨最近没什么事，这趟出差就让他陪你去吧。”

船只靠岸，顾星维跳下来，扒开上前关心的众人，解着身上的救生马甲边往裴极的方向冲。

即将靠近，齐墨却挡在身前。

“几天不见，消瘦了啊。”

顾星维欲绕开他，齐墨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迅速凑近，声音极低：“做事考虑点场合。”

顾星维只能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裴极一个戴着前进帽的青年聊工作。

周思丁，艺术指导部的总负责人。

他们居然认识？

“……这就是今天所有布置的安排。”

一番沟通完，周思丁把文件双手递给裴极，笑着说：“出了这档子事，两个小时内不会开机，道具组在下个拍摄点，我带你过去看看？”

裴极接下文件，“走吧。”

“我也去！”

顾星维突然忍不住喊一声，周思丁、裴极、齐墨一统朝他看来。

“顾星维。”周思丁介绍道：“开官收官各三期的邀约嘉宾——不是，你不去验伤跟着我们凑什么热闹？”

顾星维和裴极对视着，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当然是检查道具，免得下个环节我又出事。”

“你当所有人都瞎……”周思丁戳穿到一半，又想着懒得跟他争辩，“那走吧。”

周思丁带头领路，一行人没走几步，又跑来一个，“我也一起！”

节目组为了宣传效果，安排汪思源和顾星维从开机就黏在一块，一个凑热闹，另一个绝对会掺和。

周思丁没同意也没拒绝，无视俩人，继续对裴极介绍附近附近的设施。

“其实今天出事主要原因在我，诺，前面那栋楼后面有个泳池，导演考虑嘉宾的安全，原本定了那里当拍摄地，可我觉得景太单薄，死犟着取海景。”

“不相信后期的处理？”

“我只信我自己。”

两人走在前面聊着，后面的几个人却一个比一个沉默。

齐墨看顾星维整张脸凝重的要死，找话题活络气氛，“你俩的瓜我吃完了，合照拍的不错，是摆拍还是抓拍啊？”

顾星维瞪他：“瑞士的账我还没跟你算，别犯贱。”

“啧，还挺记仇。”齐墨笑着指一下汪思源，“他私下对你态度也这样吗？”

汪思源微微笑一声，没答话。

“我就说吧，他……”齐墨又要贫，顾星维突然揪住他的后衣领，扯着他往附近的空地去了。

“你们……”

顾星维：“不用跟。”

他把齐墨扯到了一颗大树道具后面。

像是知道他要问些什么，所有问题齐墨都对答如流。

“扯那么七七八八的干嘛？”

“你觉得呢？”

“裴极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

“为什么进组？”

“来探班呗，你不是都看到了。”

“他和周思丁是朋友？”

“不明显吗？”

“那你跟来干嘛？”

齐墨重复：“你觉得呢？”

顾星维转过脸又去看裴极。

“问完了？那轮到我了。”齐墨说，“你和汪思源什么情况？”

“他炒作名气，我解决公关危机，相互配合工作，就这样。”

“扯，继续扯，你俩几年前一起进酒店的合照被转发的快包浆了。”

“……”顾星维皱起眉，不吭声了。

“得，我也不想知道你这些破事。”齐墨突然正经道：“真姐怕你和上次在摄影展上一样做事说话没个分寸，让我跟来做挡箭牌的，你知道的，裴极不想让外人知道你俩的关系，这事他也默认了。你安生点，我不多说话，但要是还继续作死，跟你一起上热搜的就是我了。”

顾星维若有所思地看着他：“酒店撞见，摄影展上又接近我，出了展还跟着，玩得是同样的路子吧？”

齐墨摊手，“早知道你那么愿意配合，上次我就不花那么多功夫演戏了。”

顾星维假笑：“罗冰真考虑的真是全面。”

“哟~您还真是会抓重点，只知道说真姐，完全不提真正的当事人啊。”

顾星维：“……”

下个拍摄点取的事著名的一个海边公园景点，需要坐观光旅游车过去，顾星维是等车启动时故意卡点卡位置紧忙跳上来的，故意和裴极和周思丁挤在第一排。

夹在中间的周思丁瞬间只剩半个座，他让裴极往边上挪挪，裴极却没要挪的意思，“师傅……”

顾星维连忙：“师傅，周老师想换到后面去！”

裴极：“…？”

周思丁：“……？”

和汪思源一同坐在第二排的齐墨：“？？？”

师傅刹车了，顾星维跳下车，左手扯住汪思源的胳膊给他拽下来，右手拽住裴极的手腕怕他开溜。

周思丁一脸懵逼地往后排去了，他坐回原位对上裴极目光，“这样就不挤了。”

裴极把他的手从手腕上扒拉了下来，没睬他。

粉丝都还在海边，一行人到节目组租的场地，周围只有工作人员和路过的游客。

周思丁的助理递来几杯咖啡，几人喝着四处逛了起来。

周思丁喋喋不休地在和裴极讲预计的构图和妆造，其他三个外行人听不明白，静静跟着，装模作样四散去检查道具了。

一个多小时过去，周思丁去忙工作了，裴极找了个木桌坐下，翻看策划案，顾星维又准备凑上去，却被汪思源抢了先。

“……这小子要干嘛？”在小摊前一起等烤冷面的齐墨疑惑。

“应该是聊工作。”顾星维端着，“走，去听听。”

四周都是工作人员，在片场工作，都是逮到哪有空位到哪里休息，对面突然多了个倒影，裴极没任何反应，只是挡了几行字，他把文件往光下挪了挪，头也不抬地继续看。

“裴极，对吗？”

赶过来的顾星维和齐墨倚在旁边遮阳伞的柱子上，边吃烤冷面边看二人。

裴极抬眸了。

“我之前是音乐剧演员。”汪思源笑着说：“在乔源导演的剧组里待过一年，他挺照顾我的，能有现在的名气，也是因为他的举荐。我听说他以前的老搭档也叫裴极……我没有认错人吧？”

和熟人的朋友见面了打个招呼，生活中常有人情世故桥段，齐墨觉得这小子还挺懂事，欣慰地笑了。

裴极和顾星维神色却突然变得凝重。

“听说？”顾星维皱眉：“你听谁说的？”

汪思源意识到说错话了，不自然地笑了笑：“圈内传……我去看道具，你们聊。”

他走了之后，裴极沉思着合上文件。

齐墨是经纪人，对信息还是有敏锐度了，也意识到不对劲。

裴极掏出手机翻通讯录，顾星维冲过去把烤冷面往桌上一丢，抬手把裴极的手和手机摁在蓝色文件上。

两人目光对视片刻，顾星维说：“他肯定不跟你说实话。”

四周人来人往，声音嘈杂，三个人去了道具间，围坐一圈，中央圆椅上，乔源接电话了。

顾星维与他寒暄两句，步入正题：“资方谈得还顺利不？”

“你问这个干嘛？”

“你上次说请我吃顿好的，操心我的饭。”

乔源笑一声，“少不了你的。对了，我看了热搜，思源那小孩儿挺单纯的，你还好对人家。”

“……？”顾星维连忙去看裴极，他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干巴巴道：“都是为了宣传。对了，我刚刚听到汪思源和别人在聊你剧组的事，还聊到裴极了，什么情况？怎么演员都知道他了？”

乔源懒洋洋“啧”一声：“就知道你突然打电话没那么简单。”

顾星维忽闪忽闪眼睫：“周白晴干的？”

“这女人真不是善茬。”乔源说，“我有应酬，正忙着，晚点给你回过去再唠。”

电话挂了，气氛变得无比沉寂。

半响后，齐墨先起身：“这事得让真姐知道，我去跟她说一声。”

杂乱的道具间里只剩下顾星维和裴极两个人，裴极靠在椅背上在发呆，顾星维又拨通一个电话。

“喂，爸。”

“不是要说这个……”

“都是假的！”

“昂，就打听个事，费不了您什么劲儿。”

“您帮我问问兴越那位董最近有没有见过乔源……哦是吗？那您帮我问问他们都聊了什么。”

“对，特轴，我也是没办法了。”

“行，那我等着。”

摁完挂断键，顾星维转过脸对上裴极的眼神，从他喊完那声“爸”，裴极眼神就过来了，像在看怪物似得。

“老天爷喂饭，就放心吃啊。”顾星维挑了挑眉：“自己亲爹面前没必要要脸。”

裴极还是没理他，起身了。

“去哪？”

“看时间。”

“……”工作时间到了。

离开道具室前，顾星维突然想到戴思若，她避的倒是快，直接躲到山里去了。

他又编辑一条消息发了出去。

“嗡——”掌心里的手机再次传来震动声。

乔源低头看，屏幕赫然亮着一行字：【这次还谈不拢的话，我给你做资方。】

他太阳穴颤了颤，笑一声，回复：【去你妈的，别侮辱我。】

顾星维没回了。

乔源把手机放到脚边的石头台阶上，抬起脸看着昏黄波粼的江面，下午5点，对岸幢幢大楼已经灯光四起，与傍晚湛白的天色相辉映，晚风拂过，大荧幕上介绍这座城市的无声广告语都显得很温柔。

他从台阶上起身，拎起脚边的方案和手机，用软件打了个车，前往百米外的能停车的路口。

他乔源，能力平庸，脾气臭，自视清高。

按导师的总结就是：除了长得像个人样，没任何闪光点。

大一，卷升卷死和校友们合作导了部40分钟的独立文艺青春电影，结果成绩都没达到人家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团队的一半。

队友们积极分析原因，最终汇成一句：主要是导演不行。

原本创作时激情满满喊着下部下下部再导什么样的队友，没超过一个月，纷纷找到下家，换个团队继续喊口号。

他也可以继续创作，但从人家选剩下的人里选队友，他清高他看不上。

艺术不能凑合，凑合出来的团队，凑不上，合不来，散得更快。

经过一年组队失败的打压，他放弃了，做好毕业就转行的打算。

可没几天，邮箱里突然躺着一封申请合作邮件。

看到发件人的名字，他整个人都懵了。

裴极，舞台设计专业第一，所谓的领域天才，导演系多少家伙排着队想跟他搭档，怎么会瞧得上他？

他回复：兄弟，盗号不道德，而且盗一个大学生的□□邮箱你也没成就感，跟我一样，转行吧。

裴极却回：下午1点，图书馆见。

有了裴极搭档，很多人慕名而来申请加入他的团队，他和裴极一轮一轮筛选面试，一个月后，团队正式成立。

他想的是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站起来，先把第一部作品改一改，说不定这次数据就好看了。

裴极则劝他找准定位。

第一次产生分歧，他心里窝着气，喝多了跑到裴极的公寓门口破口大骂——

骂他市场眼界！

骂他原来也不懂艺术！

骂他是个没有感情的工作机器不知道青春这俩字的重量！

裴极打开门，扔给他一本《怎么找准定位》，砰又摔上门。

一个月后，他们团队的新作品在校园大赛上大获全胜，他继续围绕“岁月”一词继续钻研。

白驹过隙，一晃就是八年。

他目前在圈内说不上知名，但珍惜羽翼，走独立作品路线，风格独特，有固定粉丝，以往的每部作品数据都抗打，到任何投资方那儿，都会是首选。

但他最近见过的每个资方，都回绝了他。

圆桌对面的投资方翻完方案，神情纠结。

乔源见怪不怪夹着菜：“有问题直接提，我不喜欢弯弯绕绕。”

对方笑着问：“方案上舞台设计师介绍这一栏为什么是空白的？”

乔源：“还没定下来。”

对方沉思一会儿，说：“最近圈内传得沸沸扬扬，申大当年很知名的一个舞台设计师回来了，我听说他和你一直是老搭档，冒昧问一下，这个位置，是为他留的吗？”

“对，合同最后一页我标了。”

“我就是再和您确认一下。”

乔源思索片刻，放下筷子，“有问题？”

对方微笑，交叉起手，“乔导直白，我也直接点，别介意。”

“这几天再难听的我都听过了，随便说。”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您和裴极最后一场合作，是五年前吧？”

乔源眯起眼。

“五年前你们那次合作，数据乐观，但结果太糟糕了。”

“第一天正式演出，舞台塌陷，伤亡人员超过两位数。”

“当时的投资方和您不赚反赔，那个数字可不小，您现在应该没还清贷款吧？”

资方代表人继续道：“如果我们投资了这部作品，作为投资方，不得不考虑这部作品会和五年前一样，演出的时候舞台塌了，到时候不赚反赔。”

乔源目光滞了片刻，牵强一笑：“老实说，我最近听的最多就是这个问题。贵司的担心我体谅，也请你们体谅下我，我走到这一步全靠裴极，没他也没现在的我，我不会让步的，要不要合作，直接给句准话吧。”

“乔导有才，从不跟风，重义重承诺，这是优点。”对方说：“但生意场上讲究权衡利弊。这样吧，我们出面帮您谈一位有名气也适合您风格的舞台设计师，您如果愿意，现在就签合同。”

乔源起身拉过椅子。

对方跟着起身：“乔导别忘了五年前……”

“五年前剧组出事，裴极消失了，没人愿意跟我合作，贵司拉了我一把。雪中送炭的人情，我没忘。”乔源说：“但这是我的底线，人情我会想办法还，却不是这次，我过不了心里那道坎。”

“……明白了。”对方起身说：“我送您。”

出了餐厅，天已擦黑。

乔源到垃圾桶前点上一根烟，看马路上的车水马龙。

所有牌都出完了，现在就等哪个投资方能理解他的用心，能发现他和裴极搭档的作品比他这五年任何一部都抗打，不顾一切地愿意投资他了。

两根烟抽完，电话确实响了。

一看，瑞士打来的。

乔源：“……”

难道是裴极听说了什么？

不对啊，戴思若跑山里去了，她又不知道申城都在传什么，谁告诉他的？

思绪混乱中，他心里发虚地接起：“……喂。”

“请问是乔源先生本人吗？”

“嗯……嗯？”

瑞士打来的，裴极出事了？他倏地皱眉：“你哪位？”

“况野文化艺术工作室三方项目部负责人，我姓姜。”

况野？

况野的公关部业务能力超强，难道是他们听到了最近圈内关于裴极的传闻，来找他确认真假？

不对，况野这么高逼格的公司，招人肯定做背调……

也不一定啊，万一裴极去的时候，况野刚成立。

乔源搓着手指：“说事。”

“您投递的音乐剧策划案很符合我们的招项要求，请问您这部作品签其他合作方了吗？”

“…………什么？你再说一遍！”

对方平静重复了一遍。

“……？？？”乔源彻底懵了。

愣了不知道多久，他问：“我什么时候向你们投递……”

没说完，突然想到半个月前，戴思若到剧组谢他送咖啡机，那会儿他在理策划案，她看到了，说挺有意思，要了一份。

乔源并不想跟她合作，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给了。

“戴思若替我投的？”

“对。您现在有时间吗？需要十分钟和您沟通一下合同细节。”

“……有。”

老问题又来了：“主要成员介绍方面，舞台设计师这一栏是空着的，请问您是还没想好和谁合作，还是需要我们协助安排？”

作品是戴思若投递的，乔源猜这句话的意思应该是推荐或者想指定她。

反正不可能是裴极。

裴极在况野只是个助理，又臭名昭著，像上个投资方说的，生意场上利字当先，让他当这部作品的舞美设计师，风险很大，除非况野是慈善机构。

乔源摆烂：“想好了，就是你们公司的裴极，除了他，我都不接受任何指定。”

“好的，那麻烦您在策划案上补充好他的介绍重新发给我。现在我们过下一个……”

“等等！”乔源觉得他们两个人有一个听力有问题，大声，捡重点，直白：“我指定的舞台设计师是裴极！不是戴思若！”

“哦，没错啊。”对方说：“不过既然是况野内部的人，您和他的合同，要以况野公司的名义签，还有其他疑问吗？”

“…………”乔源眨眨眼，干巴巴道：“没。”

“下一个款项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