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星维讲话向来直迈重点,这次迂回三遍都没说出个所以然,裴极感觉他又抽风了,挂了。
离开医院时,裴极一手交钱,张贵顺一手交“货”——细心书写的起诉书和证供全给他们了。
吴童不是申城的警员,五年前负责的一起案件和舞台塌陷一事面儿上有点牵扯,才接手调查的,这几年都是两地来回折返。
今早一听说张贵顺非要和裴极当面聊,他觉得事情不简单,亦是急匆匆从外省赶来的,本局还有一堆事,明天一早的回程,所以留给他梳理张贵顺一事只有十几个小时。
主要也是这事拖了太久,他和裴极担心再拖下去又有变数,想第一封起诉书就顺利立案,一击命中。
俩人没出医院就约了律师在警局见面,从下午到晚上,逐字逐句地捋细节,循环复盘,各种删改。
理完材料,已过零点。
下次见面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吴童建议找个地方喝点。
他们等了五年才等到张贵顺松口,不管一周后结果如何,确实该庆祝一下。
两个人去了附近的一家小酒馆。
吴童手上带着伤,明天还要出任务,裴极也不是嗜酒的人,俩人聊了会儿公事,没喝多久就撤了。
凌晨过两点,裴极从专车下来进了小区。
电梯直上16楼,叮一声打开,一梯左右两户,他走向右边的实木门。
手指触到冰凉的指纹锁上,“咔嚓”门开了。
他脑子连轴转了一整天,喝了酒,又熬到这个点,浑身覆着一股疲乏。
打开门,他脚步略显虚浮地往里迈着,突然,一道身影离弦之箭般从身后飞来,抢先他倏地冲进了房内。
裴极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整个人被对方揪住袖口也被拽了进去。
“砰!”一道巨响,关门上震得裴极脑子嗡嗡的。他整个后背摊在门上,黑暗中摸索着找到墙上的灯闸。
光从上照下来,面前的一团黑影建渐渐清晰。
顾星维方才冲进来时,外套帽沿从裴极鼻尖刮过,他闻到了淡淡的熟悉的小众的洗衣液味,当时就猜到了来人是谁。
他毫不意外将目光从顾星维脸上挪开,看向窗边的软椅,甩一下胳膊,示意他让路。
半步没迈出去,顾星维一把将他拽回原位,双眸像扫描仪似地将他从头扫到脚,又从脚扫上来,“你还喝酒了?”
裴极现在只想清净地歇会儿,尝试再次抽回手腕,“起开。”
语气没有不耐烦,更多是无力的疲惫感,顾星维的眉头动了动,却依然没撒手。
他在楼道里从下午坐等到现在,脑子里浮现着各种念头,思绪越捋越乱,乱到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当然,他更不清楚此时此刻他到底想听裴极说些什么。
于是,只能脑子里跳出什么他逮着问什么。
“你今天下午去哪了?”
裴极显然不想理他,试图绕开他走,顾星维又一次把他拽回来:“说句话能要你命吗?”
“跟你没关系。”
“在你这什么事才能跟我有关系?”
裴极瞥他一眼,不耐烦地骂一声“滚蛋”,也不管顾星维撒不撒手,一把推开他,抬脚就走。
“裴极……”顾星维猝不及防地被他拽着走,话音落地,裴极又猛地一甩手,顾星维重心不稳地连退好几步,连忙扶墙当支点,又上去要扯他。
这时裴极莫名其妙在原地打个弯,往反方向走了,顾星维刚反应过来继续跟上,“砰”一扇门关在了他面前。
“……?”
他与门面面相觑着,不一会儿,里面传来模糊的淋浴水声。
他知道裴极有动不动就把人扔下就走的毛病,也知道裴极不擅长争论,面对矛盾时后一秒就能调整到情绪
但他从没发现,一个屋檐下,裴极能做到完全无视他,旁若无物地忙自己的事。
吵都懒得跟他吵,到底是多不把他当回事?
莫名其妙的,他脑子里又浮现出医院大门前的那一幕……
客厅里灯光明亮,偌大的两居室,角角落落都透着和裴极一样的冷漠感,顾星维抱着双臂倚在卫生间门框旁边的空白墙上,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神空泛泛的,好半响眼睫才眨动一下。
渐渐地,模糊的水声停止了,顾星维还在发呆,直到卫生间里突然传来两道重物碰撞声,他目光倏地聚焦。
里面声音细细碎碎的,也不知道裴极在倒腾什么,就在顾星维以为他是为了躲自己在卫生间打地铺要敲门时,“咔嚓”,门从里面打开了。
裴极看都没看他一眼,踩着拖鞋边整理居家上衣边往卧室的方向踱,顾星维眉头一皱,一把扯住他的胳膊往自己这里拽。
他用了全劲儿,裴极又没防备,脚步一阵儿错乱,踉跄朝他跌来。
顾星维眼疾手快扶住他的肩,脚步一转,连拽带拖地将他放到了刚刚倚过的墙上,慌乱间,蹭到了墙上的灯闸。
整个房间瞬间变得一片漆黑,好在客厅尽头全景窗的窗帘没拉,有路灯和月光夹杂映来,让他很快看清了裴极不耐烦的神情。
“……滚。”
顾星维对这刺耳的口头禅早就免疫了,钳制他肩窝的手又加了分力:“你对其他人也这样?”
他渐渐逼近面前这双深不见底的双眸:“十句话里九句‘跟你没关系’,你对戴思若也这样?对罗冰真、秦永言、乔源和齐墨也……”
话未说完,一只掌心忽然盖住了他的脸……
裴极这反应过于反常,顾星维直接懵了,恍惚许久,这只手慢慢滑落到他的颈间。
再去看裴极——脑袋斜靠在门框上,双眸安然闭着。
竟然睡着了……
睡颜静谧,顾星维盯着看了一会儿,在心里深深叹一口气。调整站姿,将人腾空抱起,踩着木地板上成缕的月光,进了卧室。
他把人放到床上,打开床头的暖灯,灯下裴极的睡颜更清晰了,小半张脸埋在深蓝色的枕头里,长睫静静垂着,鼻侧倒映着细微的影子。
平时对谁都不冷不淡的,浑身上下像是写满了“勿近”俩字,睡着的时候却无比温和。
顾星维以前也经常见裴极睡着的样子,但都是忙工作忙着忙着趴在桌子上睡了,每次他想凑近看看,没过一会儿人就醒了。
这还是裴极在他面前第一次卸下防备。
六月的天气,夜间不是很凉了,床侧只放着张偌大的灰色毛毯。他单手扶住床,动作轻轻地摸到软乎乎的一角,拽过来,又轻轻给裴极盖上,注意到枕头的朝向有点歪,他坐到床侧,伸手去调整。
距离拉近,耳畔传来平稳而轻缓的呼吸声。
顾星维怔了许久,等回过神来,调整枕头的那只手还落在枕头旁,许是灯光泛着暖意,或周遭太静,又可能是他也乏了,白天积攒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情绪,突然在心口荡然无存了。
像是非要让裴极为今天这事表个态似的,他伸手过去按住裴极唇角两侧,往上轻轻一提,看到一张手动摆出来的笑脸。
静静看着,顾星维失声一笑,松手回来,从床侧起身,倾身关了床头的灯。
朝曦替换,很快,天亮了。
乔源和裴极的生物钟一样的变态,只要前一天没熬到半宿,第二天雷打不动地和太阳同时睁眼。
六点,顾星维被电话声吵醒,他掀开毯子,迷迷糊糊地伸手去摸茶几上的手机,乔源剧组有急事需要他前去支援。
顾星维懒洋洋地说一小时后到,毯子重新蒙住脑袋眯了两分钟,倏地半坐起来。
已经立夏了,早晨没什么凉意,他单手撑着下巴恍惚一会儿,掀开毛毯,套上一次性拖鞋,从沙发上起来了。
卧室门打开,裴极半张脸埋在枕头里睡得正香,他悄无声息又关上,去洗漱了。
出门前,他把冰箱里的冰块和冰水全倒了个干净,确认净水器在循环烧水,才放心离开。
裴极的回归让乔源的团队面临大冲洗,好几个主力都撂了挑子,开机时间逼近,为不影响进度,乔源最近把时间和精力都花在了人员筹备上。
这家伙创业几年钱没挣几个,决策方面长进极大,他没有在明确表明要退组的人身上浪费时间,发现异样的当天先让人力部筛选人员和职务,收到数据,立马写了份解决方案。
这个阶段重新招聘和培养的风险太大,他决定和外包的成熟团队合作,至于剧组里愿意留下的成员,他给了两个选择,先是创建了一个所谓的中心主策划部门,无论先前是什么职务的都可以调岗,主要负责对接和监督外包的情况。不愿意调岗的那就申请带薪休假,等这个项目结束再滚回来。
最大控制了成本,又拢了人心,还能解决八分之八十的现有问题。
顾星维对方案赞不绝口,主要是夸赞乔源的果断,方案谁都会列,敢落地和交付的决策人却稀有。
乔源请他这么早过来,是让他配合解决百分之八十里的其中一部分。
“我请导师帮忙牵线了一个重量级的乐团指挥官,人家承了我导师的情,约了今天十点先来看看剧组。我担心他问到详细专业的知识我会答不上来,只能把你薅过来。”
顾星维问:“哦?重量级?多重?”
乔源一笑:“林敏学老师。”
顾星维眨眨眼:“……你可以啊。”
这可是音乐界的知名人物,长期担任某大型交响乐团的指挥官。
“费了不少功夫吧?”
“还好。”其实乔源把所有人脉都用尽了。
“跟裴极说了吗?”
“还没。我猜林敏学说先来看看剧组是为了给我导师面子,还是等彻底定了再跟他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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