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星维舒舒服服地轻轻晃了下脑袋，笑着点击播放音乐。

“音量还行？”

“嗯。”

“情绪怎么样？”

裴极想了想：“不太对。”

“高了还是低了？”

“低了。”

“从第一句都低了？”

“嗯。”

“这就是周思丁所谓的太平了。”顾星维换曲子播放，“听听这段。”

音乐刚响起个前奏裴极就舒展开了眉心，顾星维眨巴眨巴眼睛问：“这个对了？”

“比前面一首贴和语境。”

顾星维又说：“听听情绪。”

裴极静静听着，第三句他又蹙起了眉。

顾星维悄无声息观察着他的表情，第四段旋律裴极的神色才慢慢缓和，直到一曲终止，再没变过。

顾星维说：“你倾向乔源的观点。”

裴极这下能听懂对面两个人在争什么了，认真听了起来，顾星维却悠悠地说：“没必要听，都是主观感受，创作没有对错，他们掰扯出再多理由我也不会改曲谱的。”

“挺自信。”

“和自不自信的没关系。”顾星维说，“有争论就有说明两个群体，改和不改我都只能顾忌一方的感受，那改了干嘛呢？我可没他们这么闲。”

裴极眉梢动了动，“话里有话。”

顾星维一笑：“你听出来了。”

他忽闪忽闪眼睛，又说：“我觉得罗冰真不事先把情况告诉你挺好的，说明她觉得这事不重要，掀不起什么风浪。”

裴极若有所思地翻着剧本：“你把她的想法想的太简单了。”

“那你准备让步？裴极，要是规避掉自己的风格搞创作，那就不算是创作了。”

“我没那么想。”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定稿？”

“得考虑结果。”

“什么结果？被外界把你和Yordy的设计风格放在一起讨论？真是这个走向了罗冰真不会坐视不理的，以她的性格，肯定会第一时间发公明，直接就从根源解决问题了。”

话很有道理，也很了解罗冰真的处事手段，但裴极听不进去，他说：“听你的歌吧。”

顾星维不解自己为什么劝不到点上，想再说些什么，沙发后面办公桌上传来一阵儿来电铃声。

乔源和周思丁的辩论声停了一瞬，得知是裴极的手机在响，默契地同时无视，继续辩。

顾星维则默默从他腿上挪走脑袋，放他起身了。

吴童打来的，一周期限已到，他来送消息。

裴极走到客厅，听到吴童说：“立不了，没人证。”

裴极沉默了半响，问：“律师怎么说？”

“他说指望张友醒过来还不如指望人家投案自首，建议我们从张友的社会关系入手，找到新的人证后重新提交。”

“张贵顺还愿意配合？”

“钱还押在我这儿呢，他只能配合。再忙一次？”

“嗯。”

“行，那我有消息及时同步你，忙吧。”

裴极接完电话没再回书房，去窗边的躺椅上躺着了。顾星维见他在休息，没过去凑热闹，端过他的笔记本又看起了建模幻灯片。

乔源和周思源辩论了两个多小时，谁也没说服谁，于是把决定权抛给了顾星维。

顾星维意料之内，表态：不改。

对面两个人相互看一眼，同时往沙发里一陷，都没再吭声。

周思丁要回剧组看演员们排练，乔源约了某家建筑公司的老板，两个人撤时，问顾星维走不走。

“我再待会儿。”顾星维从沙发上爬起，伸个懒腰，“关门声小点，他可能睡着了。”

“明天老时间？”

“嗯，我可能还是先到。”

“那我买喝的，乔导报销。”

“……我明天就把剧组的咖啡机搬过来。”

“还当真了……那我们走了星维。”

关门声落地，整个房间突然无比寂静。

顾星维瞧一眼裴极的后脑勺，从房间拿出毛毯走过去给他披上，窗外天色更沉了，乌云漫步，只几秒间，一场暴雨来临。

裴极是被一阵儿霹雳哐啷的声音吵醒的。

睡眼惺忪地循声望去，一道模糊的身影在厨房不知道在忙什么，他揉一下眼睛，才看清顾星维又在做饭。

裴极起身走过去，从左扫到右，“你真把这儿当自己家了是吧？”

顾星维头也不抬地调着计时器：“你这厨房空着也是空着，给我用一下怎么了？”

“地下停车场也空，你下去跑两圈。”

“抬什么杠呢？又不是不做你的份。”

“……？”裴极说不过他，洗漱完忙自己的事去了。

他先是重新检查一遍设计作品，调好格式，邮件形式发送给乔源抄送各个主创，在工作群里发了句：我自己物色施工团队。

群里七八个人，都是主要负责人，只有乔源和周思丁回了个“好”。

裴极不以为然，切换到和罗冰真的聊天页面，设计作品发出去，敲一句：走正常流程。

罗冰真简洁回复：好。

顾星维是炒完两个菜才看到的消息，摆好盘到书房喊裴极吃饭，等他落座时，贴心地盛碗汤递过去：“准备什么时候开工啊？”

“下周一。”

“只留了3天？”顾星维狐疑，“施工团队你是不是早就联系好了？”

裴极在这种事情上栽过跟头，他绝对不允许自己重蹈覆辙，所以在答应和乔源合作的第一天，就和这五年里合作的施工团队负责人拟了协议。

“嗯。”

“哪家啊？”

裴极实话实说。

听完名字，顾星维夹菜的动作顿住了，裴极从来不开玩笑，这事百分百是真的。

“……况野做事就是靠谱，他们什么时候能和剧组签合同？”

“明天我告诉乔源，让他安排。”

Yordy常合作的施工团队绝对能说服林敏学，这下连乔源一直在愁的乐团的事都搞定了。

现在各个部门人员增补的差不多了，主力也都非常配合地在赶进度，放眼整个圈内的剧组，都很难做到初期就这么完善。

如果演出顺利，等项目收尾，裴极就能彻底翻身了。

顾星维斟酌片刻，问：“项目结束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裴极抬眸，“你想说什么？”

顾星维问：“回况野还是和留在乔源剧组？”

裴极认为他明知故问：“你觉得呢？”

顾星维淡淡地说：“我觉得都行，反正我时间自由，工作以外的时间，你在哪我就可以在哪。”

裴极放下勺子，身体往椅背上一靠，抱起了双臂。

顾星维眼尾跳了一下，装作若无其事地抿一口汤，上一口还鲜味着，这一口却尝不出咸淡。

裴极沉默了一会儿说：“顾星维，该翻篇了。”

汤喝着无味，顾星维干脆放下了碗，对视上他的目光，态度也认真了：“给个理由。”

裴极：“跟一个人在一起的前提是什么？”

顾星维知道他要说什么，选择不回答。

裴极也知道他脑子灵活，听得懂，“感情不是靠强买强卖。”

“管它靠什么，你开心不就行了？”顾星维反驳，“这几天我们俩天天见面，也没见你哪里不自在。至于喜不喜欢什么的，你不试试怎么就知道想法不会变？”

裴极说：“我不想试。”

顾星维哑口了。

他开口之前做好了裴极会又拒绝的心理准备，但话真落进了耳朵里，还是控制不了情绪的裹席，心脏像被钢针刺穿了传来阵痛，满是沉闷与压抑。

“你一直在说让我翻篇……”他蜷了蜷手指，沉声道：“你翻篇了吗？”

“如果今天跟你说这话的不是我，你态度也能这么坚决吗？”

“你一直排斥我，是不是因为你释怀不了五年前的事？”

他连续几个问题抛出来，都翻旧账了，裴极的神色依旧淡淡的。

因为裴极了解顾星维，这家伙闹情绪的时候要是跟他逆着来，绝对会发癫，轻则眼眶一红装可怜，好像全世界都欠他的。重则……

裴极记不清顾星维那天因为什么跟他闹，只记得这家伙和这会儿一样，歪理一堆。

裴极懒得跟他争执，起身要走，顾星维却更急了，堵住门不让他出去，气得裴极只得上手。

双方拖拽间，门开了，裴极前面走，他后面拽，最终，顾星维的一只手生生别在门缝里，皮脱了半层，血肉模糊。

去医院处理伤口的场景历历在目，裴极的目光不知不觉挪到了无名指关节处带痣的那只手上，重新拿起勺子舀了口汤：“动不动被你拿这事威胁，怎么释怀？”

“少来，你知道我威胁你的点不是这个。”顾星维皱眉问：“你能先翻篇吗？”

裴极喝一口汤：“除非事情没发生过。”

“……？”顾星维被难住了，他没这本事，只得安慰自己：“这个世界上就没不能翻篇的事，只要有时间。”

裴极挑眉：“天天自我洗脑，你累不累？”

顾星维问：“我还有其他法子吗？”

裴极说：“那这话也送给你。”

“？”软硬不吃，顾星维意识到今天跟他聊不出结果的，老实吃饭，不再提了。

隔天一早，主创工作群里，裴极发了个施工团队负责人的联系方式。

看完名字后缀，群里一下子就炸了锅，一堆问号席卷屏幕，乔源直接拨出群语音。

众人左一句“裴极你是不是被骗了？”右一句“他们开了个天价吧？”，裴极没耐心了，甩句“况野的安排”，终止了众人的讨论。

施工团队提前敲定，所有进度都拉快了，下午乔源和周思丁没有向往常一样来聊曲目，一个付完定金就急忙慌地去找林敏学了，另一个则收到裴极通知提前去看场地了。

没有了聊工作的理由，顾星维给裴极发消息要去他家，直接被回绝了。

裴极也确实没时间见他，他近几年和建筑公司定施工方案之前，会先让律师和专业建筑师介入，风险预估做的十分到位。也就是昨天和罗冰真说的正常流程的其中一个环节。

律师和建筑师昨天晚上收到消息就从不同国家飞来了，都是凌晨到的，考虑到瑞士的工作人员的时差，傍晚，几人才在场地见面。

到场的看纸质方案，没到场的都在线参与，从下午到晚上，只捋了三分之一的设计场景。

工程量不是很大，细节却多，一捋就是三四天。

戴思若在忙自己的音乐剧进度，齐墨最近的心思也都在她身上，助理岗位又迟迟没个影，裴极没办法，只得请知根知底的周思丁陪同应酬。

周思丁非常乐意，比裴极去剧组探班帮忙那天还高兴，整个人打了鸡血似的，白天在剧组监督排练进度，逮个空子写改进方案，晚上在场地一忙就是到凌晨。

周四晚上，一切都落了地，终于能闲两天了，周五一早，他病倒了。

工作群收到消息，众人到医院探望，周思丁整张脸红的跟个灯笼似的，半死不活地躺在椅子上挂水。

这几天周思丁和裴极都是傍晚行动，还不让别人掺和，谁要坚持凑热闹，就有工作人员举个闲杂人等免进的牌子出来给挡到外面。

被挡了好几次的顾星维瞅了瞅他的吊瓶，“啧”一声，“这就蔫了？明天演唱会首演我还帮你留了票呢，还去得了吗？”

周思丁有气无力，哑着嗓子说：“我只是跟你那几天一样，水土不服而已。”

“我水土不服可没像你这样路走都走不稳，我还坚持拍摄呢。”

周思丁咳嗽两声不接话了。

乔源拿起他的病历本，看一眼，诧异：“靠，40度。”

他又看向裴极：“至少得躺三天。艺术指导方面我只懂个皮毛，他好之前，各种进度只能你帮着盯了。”

“嗯。”裴极问周思丁：“告诉我进度就行。”

“我电脑里有每日工作内容跟进记录，我把密码发你。”周思丁摸索出手机：“路径我也发给你。”

工作交接完，几人边线上办公边等周思丁挂水。几个小时后，几人驱车送周思丁回家，小区门口碰到了戴思若。

周思丁调侃地朝乔源肩上捶一拳：“你居然出卖我**。”

乔源刚想说什么，顾星维先接话：“电脑密码都能大方的给，你有**可言吗？下车。”

“……”周思丁急了：“顾星维，你等我好了的。”

顾星维不以为然：“您可赶紧好。”

周思丁说不过他，又熄火了，推门下车。

乔源这才有解释空隙，说：“她来送东西，刚好在附近，我就让她来这儿等了。”

戴思若来确实有正事。几人进了周思丁的单人公寓，她从包里拿拿出几个信封，其中一个先递给了乔源。

拆开，是音乐剧首演的票，还是黄金包厢位置，厚厚一沓，乔源抬眸不解。

戴思若说：“全剧组我请不起，只能请主创了，明天晚上七点一刻……”她看向床上的周思丁，“等你好了，我单独补一张。”

周思丁比了个“ok”。

戴思若看向裴极，似乎是不知道怎么概括，沉默好一会儿，才递过去第二个信封：“这是我独立设计的第一场正式首演。”

裴极接过：“准时到。”

戴思若笑了，把第三个信封递给顾星维：“咱俩就得换票了吧？”

顾星维接过：“首演都赶上了，真巧。”

“可不。给你的票是下周的，第一场演唱会结束了，你也有空了。”

“真周到。你想听哪场？”

“只有下个月那场时间没撞。”

“我让小蔡提前给你留好票。”

“谢了。”戴思若把没发的信封放回包里，走了。

剧组一堆事，乔源和裴极不能离开太久，顾星维今天还要去场地再排练一次，三人等周思丁吃完药睡下也撤了。

到了剧组，乔源刚进门就有一堆人在办公室等他，他挨个解决问题，裴极则去隔壁会议室看周思丁的工作文档了。没多久，乔源敲响隔壁办公室的门，裴极还在看统筹方案，示意他进。

“我刚起来一件事还没跟你说。”

裴极滑动着鼠标：“什么？”

乔源说：“跟我来。”

两人出会议室，乔源带他拐进了一个走廊，裴极来这里逛过，对设施印象，知道尽头就是乐团演练室，尤其这会儿还有乐器声传来，他说：“我指导不了音乐。”

“没让你指导。”乔源拽着他的袖子走到一扇门前，冲他挑了挑眉梢，“小惊喜。”

门慢慢拧开，演练室里的乐器声明亮悠扬，裴极顺着乔源示意的方向看过去，一个双鬓泛白穿着黑色正装的男人左手拿着指挥棒，站在谱架前翻乐谱。

看清那人面貌后，裴极一怔。

乔源做贼似的赶紧关上了门，问他：“林敏学，耳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