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时允最近过得有些焦头烂额。

片场里，道具组需要准备一些东西。趁着难得的间隙，奉峻浩来找他闲聊。

还未开口，就发现了他的眼睛有些浮肿。

"没睡好？"

"有点。"

"怎么了？累了？"

"不是。我们团的迷你专辑马上要发行了，这几天晚上要回公司录音。

智龙哥对音乐的成品要求很严，大家需要磨合一下。"

奉峻浩有些惊讶："你回去还要录音？平日里不是还要复习？身体撑得住？"

他平日里虽然不大出声，却是全天都在片场跟下来的。

"只是事情都凑在一起了。没事的哥，顶多忙半个月，之后就好了。"

"你心里有数就行，拍完之后后期制作还要你过一遍。"

"我相信哥，这方面你才是专家。

哥你按照自己的想法做就行，我百分百支持。"

又被夸了，奉峻浩乐乐呵呵。

今天是16日，有两场比较重要的夜场戏。一会儿要拍的是第一场，布景为废弃工厂旁边的窄巷。

是金慧子和元斌的对手戏。

《母亲》拍到现在，剩下的几乎都是剧情后期需要情绪大起大落的节点，对演员的要求极高。

奉峻浩有些担心元斌的表现。

怕他无法被玄时允接受。

其实他也有些担心金慧子的表现不被玄时允接受。在之前母亲焚尸的戏中，金慧子当时的诡笑动作排练了四十次。

前面是他一直不满意，后面是玄时允一直不满意。

所以奉峻浩知道，整个剧组的演员都压力山大。

独自面对他的时候就够痛苦了，如果再加上玄时允，怕不是要扒下一层皮。

"说起来，元斌xi算是表现派的吧？时允不是很喜欢这种表演方式？"

"我个人更偏向体验派，毕竟所有的故事载体都是人。

只要是人，就会有共通的情感，否则一个好的故事也不会引起人们的共情了。

情绪总是有普适性的。"

"哈，我猜你更喜欢吧。"

"但元斌nim的表演方式我没有意见。再说了，这里的儿子有智力障碍，比起人，的确更像是一个物品。

用符号化的肢体设计来表现人物，反而很适合这个儿子。"

奉峻浩赞同："我听说元斌xi私下里为了这场戏做了很多努力，连每一步的步幅30cm、声线频率的振动都设计了。

他很努力，我看好他的未来发展。"

玄时允有点疑惑："元斌nim确实非常努力。"

"那一会儿万一他表现的不到位，你别生气啊。"

原来是担心这个？

"哥，我什么时候生气了？我都没说过元斌nim的戏啊。"

就是没说过，反而让人担心啊。

奉峻浩支支吾吾，正好道具组过来表示准备完毕。

于是他赶紧宣布开始正式拍摄。

一旦开拍，他就成为了严肃的导演，全身心的投入到剧情中。

给元斌挑了一堆的毛病。

"不要那么多的多余动作，要最能体现儿子此时内心的动作。你的动作是要放大到幕布上的，那么多小动作，观众到底要看什么？重来。

眼神聚焦的点不对，提词器呢？弄个几何图形投射一下，看到了吗？你就聚焦在那里。重来。

瞳孔位置偏了。金慧子nim，麻烦过来一下，我需要在你的脸上标记一个反光点。元斌xi，一会儿就盯着这个点。重来。"

来来回回20条，元斌的表现终于得到了奉峻浩的认可。

元斌有点虚脱，崔珉浩赶紧上前想要安抚他。

被他用手势拒绝了。

元斌看向奉峻浩和玄时允："导演nim，作家nim，这一幕的台词我可以改一下吗？"

奉峻浩面色不变："你想改成什么？"

"我想改成我出生时你开心吗？"

这一幕的原台词是为什么要这样做？！即是儿子发现母亲杀人后的质问，又是一种情绪宣泄。

听到元斌的话，玄时允不得不感叹，对方果然是个表现派。

用哲学性的隐喻来替代单纯的表面情绪，不愧是用理性构造社会寓言。

但用在这里特别合适。

奉峻浩看向玄时允，玄时允点了点头。

"那就按你的想法再来一遍。"

导演一声令下，再次开拍。

前面的都一样，到了台词的时候，元斌替换成了"我出生时你开心吗？"

他的眼睛长达17秒没有眨动，说完这句话后，突然侧头冷笑了一下。

那个瞬间，仿佛儿子从元斌身上活了过来。

他在透过元斌，透过镜头询问自己这个创作者。

"我出生时，你开心吗？"

玄时允愣住了。

奉峻浩喊停，看着他，用眼神询问他的意见。

他慢慢张开口。

"很好。比我原来的台词好。"

元斌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奉峻浩咳嗽了声，为他找补："那就这两条都留着，到时候看哪条合适就剪辑到最后版本里。"

话是这么说，不过无论是奉峻浩还是玄时允都清楚，大概率会用修改后的台词。

接下来要拍金慧子的关键戏份，需要等晨雾出现。剧组暂时休息一下。

这是一场硬仗。

金慧子严阵以待，却仍旧低估了这场戏的难度。

这段母亲于野外癫狂舞蹈的戏份是一个长镜头，奉峻浩预计至少要两分钟。

为了这两分钟，金慧子前前后后拍了三十多条，只有27条可用来剪辑的。

还是分三天才拍摄完成。

而此时，剧组中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个镜头能够这么磨人。

金慧子已经12小时没有进食了，六十多岁、奔七十的她眩晕感极强，站立都要靠意志力支撑。

奉峻浩宣布开拍，她开始在原野上起舞。

从僵直站立开始，头向后180度扭曲、喉结剧烈颤动，再到如同提线木偶舞般抬起左臂、右腿抽搐蹬踏，随即进入逆时针的疯狂陀螺旋转、旋转到发髻散落的程度，过渡到土俗巫舞，最后静止。

静止的时候，按照玄时允的剧本，金慧子需要做一个跪倒在地、握着秸秆插入耳道的动作。

第一次毫无悬念的失败了。

奉峻浩和玄时允坐在一起，看着监控器，要求再来一次。

两人都是面无表情的状态。

片场的气氛从此刻开始向高压转变，随着重拍的次数越来越多，压力越来越大。

所有在场的演员、工作人员，甚至是助理，都在看着金慧子。

每次旋转，金慧子都觉得想吐。她的肢体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原本蓝灰色的外衣被荆棘撕成条状，左脚丢失的布鞋露出红色袜底。

奉峻浩没有叫停，决定将破损的衣服拍进镜头里。

第八次了，奉峻浩还是不满意。

“前辈，你的瞳孔能够在结束的时候失焦吗？体现母亲精神上的崩塌。”

晨雾的拍摄窗口期马上就要过去，玄时允开口干预。

金慧子微微喘着气，朝他点头："好的，我想想。"

经纪人在给她顺气，金慧子稍作休息后就下了决定。

她让人拿出药水，想要以此完成作家nim的要求。

失败了。

玄时允和奉峻浩商量：“效果不够震撼，我设想的是最后瞳孔放大的瞬间，将眼白吞噬。

镜头放大，在荧幕上呈现一种类似于黑洞的效应。

让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都能够清晰的感受到，母亲这个人灵魂真正的黑暗面。

她杀人，根本不是什么母性。”

奉峻浩表示赞同："没错，最好是一种违反生理性的视觉冲击，就像被闪电劈中的母鹿，瞳孔炸开一般空洞。"

金慧子将两人的话听在耳中，忽然提议："要不试试最后用强光照射？"

两人惊讶的看着她。

"在最后的时候，把打光的强度提高。我曾经在强光下拍摄过，那时候瞳孔会不受控制的放大失焦。"

玄时允不懂这些，但奉峻浩觉得值得一试。

他叫来了灯光师，紧急商议出了一个方案。

十分钟左右的忙碌准备后，趁着今天最后的时间窗口期，他们又拍了一条。

灯光师在测好的距离处放置灯具，调整控光配件。金慧子将缩瞳药水滴入眼中。

奉峻浩喊开始。

一切正常推进，在最后的特写镜头前30秒，灯光强度突然提高了75倍，相当于正午沙漠日照的10倍。

成功了。

金慧子的瞳孔直径从原本的2.3mm扩大到了8.9mm。

2.3mm是因为她滴了缩瞳药水。

从2mm到8mm，在镜头上呈现出来的效果是极为震撼的。

堪称最真实的恐怖。

又一个经典镜头在奉峻浩的手下诞生了。

*

奉峻浩还是有些不满意，不过太阳眼看要完全升起，晨雾无法保留。

他决定明天再继续。多拍几个，总有能用的镜头。

玄时允对此没有意见。虽然他觉得刚才的就完全可以，不过导演既然精益求精，他自然不能反对。

让人收拾东西准备转场，奉峻浩提醒他："你什么时候走？"

"现在就打电话让人来接我。"

"不用休息一下？"

"我在车上稍微睡一觉。那个谁，帮我拿杯咖啡，三倍浓缩。"

片场助理立刻跑去准备。

他们此时是出外景，并不在首尔。Mnet今天会在首尔奥林匹克公园的击剑馆举行，有两个小时的车程。

正好小睡一觉。

端着三倍浓缩的咖啡，刚刚喝了一半，朴俊勇就开着商务车到了。

和导演、演员，尤其是金慧子打过招呼后，玄时允上了车。

奉峻浩发现后车门还没彻底关上，他就身体侧倾、躺倒在了后座。

商务车缓缓驶离片场，和制片人的汽车擦身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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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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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经典镜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