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惊蛰一手把王老吉揣进外套口袋，一手伸到黎阳面前。

“干嘛？”

“你的mp3啊。”

黎阳愣了一下，才想到昨晚两人在秘密基地聊天时，陈惊蛰说要给他推荐一些好听的歌；黎阳家没电脑，mp3里的歌都是在学校机房下的，但自打进入高三，微机课都被主科老师瓜分，自然没有机会去更新曲库。

他本以为对方只是顺嘴一提，说可以帮他下歌。

黎阳从房间拿来mp3，表情甚至还有些纠结时，陈惊蛰就一把从他手中夺走了。

“哎你... ...”

“放心给我吧，不会给你弄丢的。”说完又从裤子口袋掏出最新款的mp4放到黎阳手中，“喏，我的放你这抵押。”

“我不是那个意思。”黎阳想把东西还回去，陈惊蛰不接，反而继续道：“我等会去外婆那吃完饭就要出发去A市，四天后才能回来，你就先用我的mp4听歌吧。”

黎阳只好收下mp4，语气无奈道：“那行吧。”

谁料陈惊蛰抓着这子虚乌有的点不放了，眉头一皱，瘪嘴说：“你就是在担心我拿着你的mp3消失不见。”

黎阳哭笑不得，他真没那么想。只是这个mp3是今年他18岁生日时，妈妈送的礼物；自打在他手中，就从未给过别人，几乎每天上下课都会听歌，一时有点舍不得罢了。

陈惊蛰“哼”了一声，不知为何语气倏然有点别扭道：“那我给你留个手机号吧，这样你就不怕找不到我人了。”

“... ...”

黎阳懂了，少年别扭了半天，就是想和他互换手机号。行吧，他俩也勉强算得上朋友，现在又麻烦对方帮忙更新mp3的曲库，自然有联系方式更好。

陈惊蛰心满意足存下黎阳的手机号，又问道：“不好奇我这次去A市干嘛吗？”

见人并未要走的架势，黎阳无可奈何只能哄着少年问：“所以你去A市做什么？”

谁料陈惊蛰一脸得逞坏笑道：“不、告、诉、你。”

黎阳：“... ...”

“行了我走了，下星期见，黎小阳同学。”

“快滚吧。”

被陈惊蛰这么一折腾，黎阳现在感觉身体好的不得了，恨不得一口气写完手中的四张卷子；不过在写到第三张时肚子饿得咕咕叫，才想起来他被陈惊蛰气得晚饭都忘吃了。

不想再喝粥，他蒸了两个花卷，家里还有一些咸菜，凑合吃了。边吃边捣腾陈惊蛰押在他这里的mp4，不仅内存是他mp3的好几倍，曲库里的歌也是最新最流行的。

甚至还有视频！

黎阳放下筷子，有些好奇地打开视频库，本以为可能是陈惊蛰下的电影之类的，却没想到视频一阵摇晃后，定格在了视角偏高的舞台上。

黎阳愣住，视频里光线很昏暗，在一声伴随着两鼓棒相打击的“one two three go”，画面瞬间有了光亮，他看到了舞台上的陈惊蛰。不过由于台上的乐手都是背光，不太能看清脸，他却一下子就认出了少年。

那时候陈惊蛰还留着发尾挑色的狼尾头，应该是转来T市之前的视频；画面中的少年随着律动不断点头，那幅度越来越大，摇头晃脑的频率都快得出现了幻影。

黎阳瞠目结舌，就在他还在思考这样不会得颈椎病嘛，画面突然从横屏变成了竖屏，视频里再也没有其他人，变成了陈惊蛰的个人直拍。

黎阳愣住，莫名吞咽了一下口水，只见下一秒陈惊蛰单膝下跪，手指在电贝斯上跳舞，脑袋及整个身体仿佛都融入了音乐中，那边瞬时传来此起彼伏的尖叫声，演出进入了**。

他久久不能回神，直到这段视频播放完毕，自动进入下一个视频，黎阳才后知后觉刚才看的好像就是livehouse演出，有贝斯手陈惊蛰的现场表演。

宛如身临其境般，脑海里不断回响着方才听到的现场音乐，其实并不是他喜欢的风格，却那么有感染力，令人血液沸腾，忍不住随着音乐放纵躯体... ...

“啪。”

黎阳扣下mp4，深吸一口气。该去学习了，写完卷子还要重新整理苏元新发给他的、老师今日划的知识点。

然而写完四张卷子后，黎阳鬼使神差地又打开了mp4，再次忍不住去翻阅视频库。

大大小小的视频，一共二十几个，无一例外的都是陈惊蛰的直拍。

他想对方真是坏透了，用这种方法耽误他学习，果然是坏小子一个。

*

黎阳和陈惊蛰的友情就以一种很奇怪的方式延续下来。在学校他们是不怎么熟悉的同班同学，一句话都不说的那种；而放学后，陈惊蛰只要来外婆家吃饭，饭后必定给黎阳打电话，叫人下楼消食。

俩人在月色下荡秋千，一人塞着一边耳机，一起听陈惊蛰写的新曲子。这对黎阳来讲是学习压力下的难得放松时刻，虽然有时候也并不轻松，因为少年总要他对那些新作品点评一二，搞得黎阳学习累了就去网上百度「形容音乐的好词好句」。

不过也算是不咸不淡的相处，毕竟陈惊蛰三天两头玩消失，他们能见到彼此的次数屈指可数；再加上一模将至，黎阳真的没有太多精力去维持什么友情。

随着2013年的元旦过去，黎阳整个人都进入了一种神经紧绷的状态，因为1月16日就是全省一模考试。这段时间对他来讲异常难熬，有时候甚至会神经衰弱到无法忍受任何噪音。

当然，其中一小部分的压力，来自他的同桌苏元新。

黎阳想不明白，他与苏元新坐在同一个班级，听同样的老师讲课，为什么每次成绩下来，对方稳居第一；而他的成绩，一直在中不溜上上下下，甚至一次地理测验，苏元新考96，而他考了69... ...

为什么。

明明是一样的试卷。

黎阳自认为他的努力并不比苏元新少，但事实就摆在那，仿若告诉他：你看，人与人之间的智商差距，并不是努力就能跨越的。

而他还异想天开的认为只要他努力，达到苏元新的成绩也不是不可能。

那时候的黎阳思想很不成熟，再加上身边没有人给他讲学习方法，他一直秉持着“只要努力就能做到”的学习理念，有时候根本没想过努力是否用对了方式。

而偏远小城的老师们，在教书育人方面似乎也只会机械化教书，可能在他们心里，学生的成绩好坏就是和智商挂钩，否则明明带的同一批学生，成绩为何大相径庭。

这种自我怀疑及成绩落差的次次打击，让黎阳不知不觉中竟然害怕考试，所以当一模越来越近，他整个人都成了惊弓之鸟，受不了任何刺激。

好在这段时间梅秀秀很忙，不经常在家，姜远自然也不会来。所以黎阳的日常除了学习就是学习，没有太多烦心事，勉强还能撑得住。

只是没想到1月15日，一模的前一天，发生了变故。

黎阳中午都在学校食堂吃，一来家里没人做饭，二来能省出时间学习，所以他几乎中午不回家。

这天却忘带了老师下午要讲的两份卷子，斟酌了一番后还是决定回家拿。其实他家距离T市一高只有半小时步程，他每天上学放学都是走路的。

但明天就是一模，黎阳不想浪费任何时间，便打了出租车。

“师傅你等一下，我上楼拿个东西就下来。”

黎阳向司机说完，就一口气跑上了五楼，站在家门口时整个人还大喘气，就掏出钥匙开门。却突然听到家里传出声音，他纳闷了几秒，心想妈妈大中午回来了吗，推开门果然瞅见梅秀秀的鞋子，“妈你... ...”

黎阳顿在门厅处。

客厅里，姜远正慌乱的往身上套衣服；而他的妈妈，用脱下的外套挡住身体，整个人缩在沙发里，满脸尴尬地看着他，“阳、阳阳，你怎么回来了... ...”

“... ...”

“阳阳！”

黎阳落荒而逃，不顾身后的梅秀秀叫他；内心一片乱麻却又什么都没想，只是觉得，好恶心啊，太恶心了。

逃上出租车后仍在大喘气，黎阳神情恍惚，声音都在颤抖，“师傅，走吧。”

当天下午老师讲解卷子时，黎阳看苏元新的，然而他的视线虽然在那白纸黑字上，整个人的状态都不太对。他不止一次地强制拉回自己跑毛的思绪。

然而专注力这个东西，有时候真的不是想做就能做到的。

下午的四节课过得异常快，苏元新边收拾书包边说：“同桌你记得回家再把刚才讲的试卷过一遍，我猜测明天会考类似题型。”

“... ...”

“同桌？”见身旁人在发愣，苏元新微蹙眉头，“黎阳。”

“啊、啊？”黎阳回过神望向他同桌，一脸无辜道：“咋了。”

“我感觉你有点不对劲。”

“可能...紧张了。”

紧张？是的，他是因为明日的一模在紧张，不是在意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妈妈和姜远... ...他早就知道了不是吗，只是中午不小心撞上了两人的男女之事，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能再因为不重要的事情影响他学习。

黎阳打起精神，回家路上听着陈惊蛰推荐的新歌，心情渐渐平缓下来。从小到大，他习惯了自行去消化任何事情，内心不断一遍又一遍地告诫自己，对他来讲除了学习，其他一切都是浮云。他要努力，高考离开这个城市，甚至如果能考出本省就更好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就像妈妈所说，大人的事小孩别管，他身为晚辈的确没有资格对长辈的事情说三道四。

然而黎阳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也低估了大人们不要脸的程度。

回到家里，梅秀秀和姜远竟然还在。姜远甚至异常得做了一大桌菜，比偶尔来家做的家常便饭丰盛了两倍。但对黎阳来讲，那些美味佳肴更加令人倒胃口。

吃饭时，梅秀秀难得当着姜远的面对黎阳嘘寒问暖，边说边给他夹菜，“最近学习累了吧，多吃点，对了你们是不是马上要摸底考试了，几月份考啊？”

黎阳：“... ...”

姜远：“我有一朋友小孩也上高三，他说你们这个月就要省区一模了。”

梅秀秀“诶”了一声，对黎阳叮嘱道：“是月底考吗？那你这段时间得更加努力才行，上次开家长会妈妈可羡慕你同桌的父母了。那孩子成绩真好，你有什么不懂的多向他请教请教，你这孩子就是太内向了，不爱开口向他人学习... ...”

“妈。”黎阳放下筷子，神情疲惫地盯着对他说教的女人，“我明天一模。”

“啊、啊？”

“所以你们今晚...能别打扰我复习吗？”

*

梅秀秀和姜远离开后，黎阳把剩菜剩饭放入冰箱，洗净锅碗瓢盆，又把桌子擦得一尘不染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好的，接下来就要认真复习了。再也没有什么能打扰他学习的人和事了。

黎阳猛灌一杯白开水后，郑重其事地坐回房间书桌前，还未打开书本就被忽然的来电吓了一跳。

此时的他还庆幸是学习之前来电话，要是在看书中被人打扰，那更令人心烦。并决定接完这通电话后就把手机关机，今晚谁也别想扰乱他复习。

“喂，你好。”黎阳接通电话。

“是黎大国的儿子吗？你爸爸被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