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寻找自我

空气闷热粘稠,音浪如同实质一下下撞击着胸腔。凌澈站在人群边缘,目光却仿佛穿透了喧嚣,牢牢锁在舞台中央那支肆意燃烧的乐队身上。

主唱嘶吼着不成调的愤怒,吉他手疯狂地甩动长发,鼓点的每一次重击都像敲在凌澈的心上。这不是他熟悉的音乐,没有精致的旋律,没有讨好的和声,只有最原始的情绪宣泄。粗粝,却真实得可怕。

他放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微微蜷缩,指尖在牛仔裤上无意识地敲击着某个只有他自己知道的节奏。简小渔站在他身旁,清晰地感受到了他身体的紧绷,那是一种被压抑的、渴望共鸣的颤抖。

一曲终了,主唱喘着粗气,对着麦克风含糊地喊了一句:“……操,爽了!还有谁想上来玩玩?”

人群发出善意的哄笑和更响亮的喧哗,这是拼场演出的惯例,偶尔会有胆大的观众即兴上台。

就在这时,凌澈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简小渔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伸手想拉住他,指尖却只擦过他卫衣的布料。她看到他侧过头,帽檐下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里亮得灼人,那里面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混杂着恐惧、挣扎和一种破釜沉舟般决绝的情绪。

“阿澈!”她低声唤他,声音被淹没在嘈杂里。

凌澈没有回应,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像是告别,又像是奔赴。然后,他拨开身前的人群,朝着舞台的方向,一步步走了过去。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却都像踩在心跳的鼓点上。尽管衣着普通,帽檐低垂,但那副被千万人目光洗礼过的身形和步态,依旧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瞬间吸引了不少好奇的视线。

“哟,来个新朋友!”主唱挑了挑眉,将手里的吉他往前递了递,带着点戏谑,“哥们儿,会玩吗?”

凌澈没有说话。他沉默地接过那把伤痕累累的Fender Telecaster,琴颈入手的瞬间,一种久违的、近乎战栗的熟悉感从指尖蔓延至全身。他熟练地将背带挎上肩,帆布带子勒过卫衣,不经意间勾勒出宽肩窄腰的倒三角轮廓。

他走到舞台中央,站在那支孤零零的麦克风前。台下,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个突如其来的、气质特殊的“闯入者”身上。

寂静开始在喧嚣中蔓延,好奇与审视如同无形的蛛网。

凌澈能感觉到自己的手心在冒汗,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混合着汗水、酒精和灰尘的空气。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台下简小渔的声音。她没有起哄,也没有加油,只是用一种不大却足以让他听清的、带着颤抖的声音喊了一句:

“阿澈!”

这两个字像一个拥有神秘魔力的咒语,瞬间击中了他。“阿澈”,不是那个被无数光环和标签包裹的“凌澈”,而是那个会为拥有一个独立空间雀跃、会为实现父亲心底的愿望而努力、会在母亲离世后绝望无助的最真实最普通的自己。

一段尘封在记忆深处多年的旋律,裹挟着无数个深夜里无人可诉的迷茫、压抑和刻骨的思念,瞬间涌入脑海,汹涌澎湃,几乎要冲破喉咙。

他猛地睁开眼,所有紧张和不安都已褪去,只剩下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与专注。他下意识地抬眼,目光精准地穿透人群,捕捉到了那个喊出他名字的女孩。他们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她对他微微点头,眼神里有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全然的信任与鼓励。

凌澈低下头,对着麦克风,用一种连自己都觉得陌生的、沙哑却清晰的声音说道:

“大家好,我叫……阿澈。”

台下响起零星的、带着试探意味的口哨声和掌声。

“下面这首歌,叫《碎星》。”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有时候会觉得,我们像被放在一个巨大的、明亮的盒子里,所有人都告诉你该往哪走,却没人问你,你还记不记得来时的路。”

他抬起手,修长的手指落在琴弦上。

一个简单干净却带着蓝色忧郁的分解和弦,从音箱里缓缓流淌而出。那声音像一颗投入深夜大海的石子,瞬间让整个喧嚣浮躁的Livehouse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愣住了。这前奏……和他们之前听到的所有狂暴音乐截然不同,带着一种内省的、悲伤的美。

然后,凌澈开口唱了。他的声音不再是录音棚里精心打磨过的清澈华丽的“偶像”声线,而是一种带着颗粒感的、未经修饰的、充满叙事感的男声。那声音像一杯陈年未加冰的威士忌,温暖醇厚,入口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辛辣与苦涩。

他唱道:

“旧照片在角落里渐渐褪了颜色

那扇窗关不住整座城市的漂泊

有人教我微笑弧度要刚好

像你离开时留下的句号

他们给我一件会发光的衣裳

说站在最高处就能被所有人仰望

可我低头只看见 一片荒凉

和一根根看不见的线牵着我摇晃

我是一颗迷路的碎星坠入霓虹的深海

努力反射着 他们设定的光彩

可是妈妈夜太亮了

我找不到你来时的那片云彩……”

没有炫技的高音,没有复杂的转音,只有最质朴的旋律和最直击心灵的歌词。每一个字,都像是从他灵魂深处艰难剥离出来的碎片,带着血和泪。他闭着眼,眉头微蹙,全身心地沉浸在音乐构筑的世界里,仿佛外界的一切都已不存在。

吉他旋律推进,带着迷茫和追寻感。

“琴弦沉默太久忘了如何颤抖

写下的旋律 都变成了尘封的符号

我在千万人声中练习开口

却发不出一个真实的音符求救

我是一颗迷路的碎星坠入霓虹的深海

努力反射着 他们设定的光彩

可是妈妈夜太亮了

我找不到你来时的那片云彩

是不是长大就是一种走散

把所有的'我想' 都锁进'应该'的墙

他们夸赞我的完美像一座奖杯

只有我知道里面是空的一碰就碎……”

当唱到“只有我知道里面是空的一碰就碎”时,他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无法抑制的哽咽,握着拨片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那浓烈的、几乎要溢出来的痛苦和孤独,像一张无形的网,笼罩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吉他声逐渐减弱,只剩清亮的分解和弦。

“夜太亮了……”

他的声音渐弱,近乎耳语,带着无尽的疲惫与一丝微弱的祈求。

“……带我回家。”

“……或者,只是告诉我方向。”

最后一个音符在空气中颤抖着消散。

整个Livehouse陷入了一种近乎凝滞的、长达数秒的绝对寂静。仿佛所有人的呼吸都在那一刻被攫住了,又被那歌声中巨大的、无声的悲伤所填满,一时无法找回自己的节奏。

然后,不知是从哪个角落开始,第一声掌声响起,带着些许迟疑。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掌声如同解冻的溪流,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迅速变得汹涌,最终化为一场席卷整个地下空间的、持续而热烈的风暴!这掌声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对于技巧或炸场演出的喝彩,它更沉,更厚,带着一种感同身受的敬意与被强烈共鸣后的澎湃心潮。

凌澈依旧低着头,帽檐的阴影遮住了他所有的表情。他只是伸出手,轻轻扶了扶麦克风,低声说了一句:

“谢谢。”

台下开始有了骚动。

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女孩用手背飞快地擦了下眼角,对身边的同伴低声说:“……我不知道他是谁,但这歌听得我好想哭。”她旁边一个穿着皮衣、看起来很酷的男生,一反常态地没有起哄,而是抱着胳膊,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碎星……操,写到我心里去了。”

人群中开始响起零星的、压抑着激动的声音:

“哥们儿!再来一首!”

“这歌太牛了!”

“你是谁啊?有网易云吗?”

没有疯狂的尖叫,没有整齐划一的口号,只有一种被音乐剥离伪装后,最真实、最原始的情绪流动。他们不认识台上这个帽檐压得很低的男人是谁,但他们清晰地感受到了那颗“坠入霓虹深海”的“碎星”所发出的、微弱却固执的光芒,并在那光芒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在吧台旁边,简小渔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她早已泪流满面,却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她看着台上那个卸下所有光环、将内心最柔软脆弱部分**展露的灵魂,看着他因为用力弹奏而微微泛白的指尖。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首歌里的每一个字,都浸透着凌澈无人可诉的迷茫、对母亲刻骨的思念以及他那被紧紧束缚、几乎窒息的理想。此刻,听众们真诚而热烈的反应,像一股暖流,冲刷着她心中积压的愧疚,也让她为凌澈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骄傲和心疼。

舞台上,凌澈在一片“安可”声中,再次对着麦克风轻轻说了声“谢谢”。他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回应加唱的请求,只是将吉他小心地取下,放在一旁的架子上,然后站起身,朝着台下观众的方向,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个鞠躬,持续了三秒钟的时间。当他直起身时,目光飞快地、精准地扫过了简小渔所在的方向。那目光短暂得如同错觉,其中翻涌着太多复杂的情绪——有刚刚宣泄后的虚空,有得到共鸣后的慰藉,或许,还有一丝只有他们两人才懂的、共同守护了这个秘密夜晚的默契。然后,他不再停留,转身,步履略显匆忙地走进了舞台侧面的阴影里,将那片依旧沸腾的掌声与喧嚣甩在身后。

然而,在他身影消失的瞬间,台下那个最初擦眼泪的女学生,却猛地捂住了嘴,瞪大了眼睛,用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难以置信地惊呼了一声:

“天……他刚才抬头那一下……我怎么觉得……他好像凌澈啊!”

简小渔心中一片澄明。所有关于爆料、头条、房贷的算计在这一刻彻底灰飞烟灭。她清楚地听到内心有一个声音在坚定呐喊:就是他。你要守护的不是头条,而是眼前这个真实脆弱却光芒万丈的人;你要背叛的不是职业,而是那个早已厌倦的、只计算得失的自己。一种近乎悲壮的柔情和前所未有的确定感席卷了她,她知道,有些东西从这一刻起,彻底改变了。

那个早已被她遗忘在口袋里的冰冷摄像头,也忠实地记录下了这最后一幕——舞台上的“阿澈”与舞台下的“简小渔”那跨越人海的无声对望。这一幕本该是她职业生涯中最辉煌的战利品。但简小渔知道,她永远、永远不会将它们公之于众了。因为它们不再属于公众,不再属于热搜;它们只能属于这个夜晚,属于那个褪去所有光环只是阿澈的他,属于终于看清自己心意的、全新的简小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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