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麻烦的定价

意识从药物残留的混沌中彻底挣脱,回归到熟悉的、由数据与逻辑构筑的轨道。叶知秋在家中卧室醒来,第一个动作是伸手拿起床头柜上的平板,查看周慕华定时发送的晨间简报。

身体状态评估:伤口愈合度78%,体能恢复至基准线65%,可承受不超过四小时的轻度办公。

她忽略腹部隐约的牵拉感,起身,沐浴,更衣。动作比往常慢了半拍,但姿态依旧从容。

“秋水动力”顶层办公室,周慕华将一份文件放在她面前。

“叶总,‘辰星传媒有限公司’的注册流程已启动。股权结构按您要求,林微持股65%,您个人持股35%。首笔五千万资金已由您个人账户划入验资专户。”他稍作停顿,补充道,“根据公司法及注资协议,资金在完成法定验资程序后有至少六个月的锁定期,无法立即撤出。”

叶知秋的目光在“锁定期”三个字上停留片刻。一个意料之中的程序性障碍。

“继续。”她语气平稳,“法律团队那边进展如何?”

“关于苏沐辰先生的合约纠纷,法律团队取得了关键进展。”周慕华汇报道,“王静殊方面起初态度极为强硬,坚持原定的3.8亿赔偿金额,拒绝任何和解可能。我方律师团队顶住压力,围绕合同中的三处关键程序瑕疵、以及对方可能涉及的商业诋毁行为,组织了多轮证据和法律论证。经过极其艰难的拉锯,对方最终在法律和事实压力下妥协,原则性接受我方提出的和解方案,同意以八千三百万了结所有违约金争议,并解除对苏沐辰先生的行业限制。”

他最后总结道:“目前,只等苏沐辰先生本人或其合法授权代理人到场,签署最终的和解协议与解约文件。”

叶知秋听完,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神色,仿佛这本就是理应达成的结果。但她微微颔首,表示认可。

“做得很好。”她语气肯定,“此次参与谈判的核心律师团队,本月奖金额度上浮百分之二十。你来具体核定。”

“明白。”周慕华应下。这便是叶知秋的风格,她信奉效率与结果,对于超出预期的卓越表现,给予奖励也毫不含糊。

处理完这论功行赏的一环,她的思维才切换到下一个待办事项。效率问题浮上心头。

“那个苏沐辰本人不在帝都?”她问,语调平稳,但熟悉她的人能听出其中对“环节卡壳”的不赞同。

“据了解,苏沐辰先生目前不在帝都。他似乎……返回家乡了。”周慕华措辞审慎。

返回家乡?

叶知秋的视线从文件上移开,投向窗外灰蒙的天空。一个背负巨债、前途未卜的艺人,在决定命运的关键时刻,不是守在谈判现场随时准备签署那份“解禁文书”,反而选择了离京?

一种近乎荒诞的感触掠过心间。她这边运筹帷幄,用资本与法律利刃为他破开困局,当事人却仿佛超然物外。这感觉,近似于她精密计算了所有变量,启动了最高效的流程,却发现关键节点处于停滞状态。

这种有悖常理、缺乏效率的行事风格,让她下意识地感到排斥。她的眉心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但这情绪转瞬即逝,迅速被她归咎于直接经手人——林微。

“通知林微。”她的声线沉了半分,带着明确的凉意,“告诉她,她那位需要‘拯救’的对象,该现身了。让她负责联络苏沐辰,安排其即刻返京,完成签署。这是她作为法人,动用那五千万后,需要处理的第一个,也是最紧要的‘环节’。如果连协调当事人这一点都做不到,我不排除重新审视这笔投入的必要性。”

她将“环节”二字略作强调,清晰地传递了对这种节外生枝的不悦。

“明白。”周慕华应承,对这个处置毫不意外。

傍晚,她回到位于顶层的公寓。周慕华安排的生活助理已经准备好晚餐,正安静地布菜。室内温度适宜,光线柔和,一切与她离家时无异。

然而,沈哲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杯喝了一半的水。他穿着休闲裤和一件深色针织衫,看起来带着长途飞行后的倦色,但姿态从容,仿佛他本就该出现在这里。

生活助理见到叶知秋,恭敬地点头:“叶总,晚餐准备好了。沈先生吩咐按术后营养食谱做了调整。”

叶知秋的目光转向沈哲。

他站起身,走了过来。“我下午刚到的航班。”他语气自然,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周助理告诉我,你前天就回了公司。如果我没记错,你手术出院还不到十天。”

叶知秋走向餐厅。“我有分寸。积压的工作必须处理。”

“包括亲自过问一个艺人解约的细节?”他跟在她身后,语气里掺入一丝冷硬,“那不是‘秋水动力’的核心业务,更不值得你消耗刚手术后的精力。”

“那是我的事。”她在餐桌前坐下,看着桌上明显调整过的、更为清淡的菜式。

“从现在开始,不只是你的事。”沈哲在她对面坐下,生活助理为他添上碗筷,他略一颔首,助理便安静地退至一旁待命。“在你得到医生明确的、全面的康复许可之前,你的饮食、作息和工作强度,由我监督。”

叶知秋抬眼看他,眼神沉静:“沈哲,我们之间不包括这项条款。我有专业的生活团队和周助理。”

“他们服从你的指令,而你的指令在当前状态下缺乏理性。”他拿起公筷,为她夹了一些易消化的菜肴,动作流畅自然,“你需要恢复体力,而不是继续透支。这一点,没有讨论的余地。”

他的话语斩钉截铁,站在了健康管理的逻辑高地上。叶知秋与他对视,他眼中是纯粹的、不容反驳的决断。她确实刚经历了一次大手术,任何健康指南都会反对她立刻恢复高强度工作。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了几秒。她没有动他夹的菜,但也没有反驳,只是拿起汤匙,开始喝自己面前的汤。

沈哲不再多言,也开始用餐。餐厅里一时只剩下细微的餐具碰撞声。他存在本身,以及他自然而然接管了现场指挥权的姿态,像一种无形的压力,扰动了这套公寓里往常由她绝对掌控的秩序。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南方小城。

苏沐辰坐在姐姐苏沐晴家温馨的客厅里,窗外是熟悉的、浸润着水汽的葱茏景致,与帝都的干爽和喧嚷迥然不同。他刚结束一场耗时良久的通话,对象是他在帝都几经周折才联系上的一位资深律师,该律师在文娱领域资历深厚,风评甚佳。

姐姐苏沐晴将一杯刚沏好的热茶推到他面前,看着他眉宇间凝聚不散的沉郁,温声询问:“律师那边意见如何?”

姐夫周明轩也放下手中的报纸,投来关注的目光。

苏沐辰端起茶杯,温热的瓷壁传递着些许安定感。“初步沟通了,基本情况已向他说明。他强烈建议,在落笔签署任何文件前,必须完成两项前置工作:第一,由他的团队对‘辰星传媒’,特别是对林微女士的背景进行一次初步的尽职调查;第二,所有协议文本,必须经由他逐字审阅,重点聚焦解约后的竞业限制、保密义务,以及新经纪合约中的分成模式、合作年限与权利义务部分。”他略作停顿,补充道,“费用可观,但这笔支出,无法省略。”

苏沐晴闻言,神色稍缓:“能想到借助专业力量,我们就能安心些。看来这番经历,确实让你沉淀了许多。”

“经一事,长一智。”苏沐辰的唇角牵起一抹极淡的、带着苦味的笑意,“代价过于沉重,不敢不谨记。”王静殊给予他的那次教训,深入骨髓。

周明轩点头认同:“审慎是必要的。林微那边……是否在催你返京签字?”

“是,刚来了消息,声称谈判异常顺利,催促我尽快回去。”苏沐辰看着手机上林微那条充斥着激动与急迫的信息,目光深沉。他没有向姐姐姐夫言明的是,林微在信息中,再次强调了她的“辛劳”与“牺牲”,那种急于彰显功劳并试图将他紧密捆绑的姿态,让他本已稍许放松的心弦再度收紧。

他需要这根救命绳索,但他更必须审辨清楚,绳索的彼端,是否系着新的罗网。在律师的调查结论与审阅意见明确之前,他不会贸然决定归期,更不会在那份关系未来数年乃至更久远的合约上,轻易署下自己的姓名。

客厅里一时静谧,唯有窗外的蝉鸣断续传来。苏沐辰垂首轻呷一口茶汤,蒸腾的热气朦胧了他眼底深藏的警觉与决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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