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铭猛地按下终止键,面前仿生头颅缓慢上升的眼皮一阵颤动,最终没有张开。
她降下挡板,遮住那张与相一模一样的脸庞。调试完成,以人类的面部扫描信息作为输入,让仿生产品的外观成为输出,做到肉眼看去近乎完美只需要几十分钟,足够应付烽的野心和要求。
铭无声地苦笑了一下。烽的设想尚未付诸实际,她已经能想象得到吉特公关将要面临的提问内容。
从第一代陪伴者面世起,这个问题就以不同的形式和语气,重复了千遍万遍塞满她的公开信箱。
我的陪伴者拥有灵魂吗?
铭从不予以回复,只顺应官方的说辞给出“相信则存在”的答案。
她当然知道它们没有。可是问题从来不在于仿生人是否拥有灵魂。从没有谁声称发明了一个“灵魂检验器”,可是人类依然默认自己和同类都拥有灵魂。
灵魂彼此平等,因此人会相爱;缺少灵魂的个体低于人类,因此爱无法产生;陪伴者的用户希求真切爱意,因此孜孜不倦地向她寻求答案。与其以有无灵魂来衡量是否产生真正的爱,不如将“灵魂”替换成平等和自由。
就像她一定不会爱上任由她操控的人类,而可能爱上藏起控制面板的仿生人。
“相信则存在”,油滑暧昧的公关废话倒从某种意义上歪打正着,铭想,当你认为对方与拥有灵魂的自己平等,那么对方就拥有灵魂——有条件接受你的爱也有条件以爱回应你。
铭回升挡板,逼迫自己凝视那颗头颅。这个“相”从由她手中诞生的那一刻便永远不可能与她平等,她可以控制、操纵、可以随心所欲,把她的意愿强加于它,让精神上的差距毁灭她的爱意,因为爱若不横架在等高的两座山坡便会歪斜倒塌。
陪伴者从被允许购买和定制的一刻起处于用户的下位。把操纵、控制和占有包装成人人应有的“爱”,这是陪伴者计划的市场开拓方式;把后代的这种“爱”替换成幸福,以责任的形式展示给前代,这是陪伴者计划的稳定盈利来源。
计划推出的时候铭为定制系统设置了真人信息查重,超过标准线的定制方案不予通过。那时初出茅庐的烽尚能痛快地接受她的决定,如今她已不能被铭的谨慎决策所满足。
面部测试成功,身体数据的转化可以依此类推;采集足量的信息,她也完全有能力让产品的性情与本人无限接近。念念不忘的逝者、分道扬镳的同伴、天涯海角的旅人。往者既可谏,来者不需追。
铭按下按键销毁已经成型的实验品,起身走出房间。
“目前的技术可以支持定制真人。”
烽露出一个胸有成竹的笑。
“但是我不同意。”铭打断她的笑容,“烽,你在刻意模糊人与仿生人的边界,说得明白一点儿,是人与工具的边界。”
“所以呢?”烽耸耸肩,“谁不把别人当成工具?”
“刻意推动、无意为之、有意避免,”铭说,“烽,这三者都属于 ‘把别人当成工具’的情况。你不爱听,我就讲点你愿意听的:一旦越过禁止定制真人的界限,伴生的风险不是我们能够承担的。”
“记得吗?我刚刚上任的时候你也这样说。”烽不以为然地微笑,“铭,所以我是老板而你不是。”
“如果你坚持。”铭退让道,“现在不是合适的时机,我们应该先完成惠通的委托。”
“当然,”烽拍拍她的肩膀,“你是个完美的参谋。”
铭有些恍惚。
“我要干出一番大事业!你会是我完美的参谋!”那时候烽和铭用偷偷编写的程序躲过重重闸机,溜出学校跑到自然保护区,两人并肩立在仲夏夜的女娲山脚,明明带着便携天文镜,铭却一点不记得那晚的银河,只记得烽明亮而永不磨灭的眼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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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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