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赌婚

天色不早,季千里见过爷爷阿笙无事,本该就此告辞了。何况主人家又有客。但那苏溪年不肯放人,称“院儿里别的没有,饭菜还多”,又说会派人送信去季府,又说越兄救命之恩、季公子还是当面致谢的好,兼之阿贵贪玩,桑麻也是从未见过这样美景,轮流给少爷灌**汤,拉扯一番,也就留下了。

话说那来客三人,乃是一中年男子,一妇人,一少年。

说话男子方圆脸,面相敦厚,三十五六岁,一把齐胸薄须,看着正气温和;身侧妇人轻衫红裙,身姿犹如二八少女,但见她手摇团扇,步态婀娜,眉心一点殷红小痣勾魂摄魄,自有一股少女不可能有的风韵;那少年不过十五六岁,相貌俊俏,腰缠一条半指宽铁片,上雕一朵小花,似是配饰,不知怎地,一进屋便瞪着苏溪年,分明来者不善。

那男子原是来送帖,苏溪年瞥一眼,一叹便让人收下去。待众人落座,又笑眯眯道,“方老哥何时改与宝夫人结了良缘,又添了位这么俊俏的小公子,怎么也不知会小弟一声?小弟纵是家贫如洗,也要献上薄礼一份。”

季千里看那方老哥,年纪分明比爹爹小许多,不知他怎地有个这么大的公子?那少年已怒斥道,“胡说八道,我自姓花,与方老哥是萍水相逢,何以成了他的儿子?!”

“呀呀呀。”苏溪年道,“‘江边苏梅花,郑林方归燕’,原来是‘百花神君’花子珧花老前辈的公子爷……在下眼拙,花少爷莫怪。不过花老爷子深居简出,原来今年也要派花少爷一展身手么。”

那少年当即一怔。

但凡江湖中人,都听过这句“江边苏梅花,郑林方归燕”,自然那其中没有少林、武当、丐帮这般纵横数年之大派,断不能盖全武林,但也可见这几家人名号。

那“苏”自是眼前这临安的神医世家,“方”则是身边这位苍霞派掌门方老哥。二者都爱出风头,为人熟知并不稀奇,他百花谷却少在江湖走动,他这趟又是偷跑出门,沿路改名易姓,连这同行方老哥也不知他来处,一路称他自报的“赵老弟”,他常暗自好笑。不料一怒之下只透了个姓,便教苏溪年一语道出身份。而众人皆不意外。

他哪知季千里主仆几人身在官宦人家,不通江湖事,也就无从意外,苏溪年等人却是见多识广,一见他品貌,又见他腰间挂饰,焉能不知?

那妇人扇掩朱唇,娇笑道,“都说苏小神医最有风度,不想是个占小娃娃便宜的油嘴。”

“宝夫人说笑了,只三位既非同门,亦非同乡,而今一道前来,除了结亲,苏某实在想不出缘由了。”

那方老哥道,“苏老弟莫怪,愚兄前日在酒楼与这赵……花小兄弟一见如故,听他想见苏老弟一面,苦于不知路径,正巧愚兄与苏老弟有过一面之缘,因此随行。至于宝夫人……”

“至于奴家么,亦是偶然遇上二位的……”

那宝夫人朝苏溪年勾了一眼,“临安城内,万花楼中,苏公子还未忘了奴家罢?”

苏溪年挤眼道,“在下忘了谁,也不敢忘了夫人呀。”

大庭广众,二人当即眉来眼去,苏溪年身边侍女忍不住提醒,“公子,还有客在呢。”

那花少爷登时冷哼一声。

苏溪年清了清嗓,张开折扇,“不知花小少爷找在下何事?”

花少爷正要进题,忽一阵肉香飘来,数侍女鱼贯而入,各捧酒菜奉上,众人便暂且按话。

想是阿笙事先知会过,季千里几上并无荤腥;阿贵桑麻虽是下人,但季千里不在意与他们同桌用饭,主人家也无多话。

宾客间一阵寒暄,不好先说别的,不过那花少爷见季千里所用不同,奇道,“这位公子怎地不沾荤腥?”

季千里道,“我是佛门中人。”

那花少爷更奇,“那你怎地未曾剃度?”

“师命在身,需待一年后再行剃度。”

那方老哥与那宝夫人闻言多望他一眼,方老哥道,“听闻护国寺灵童入世,难道便是尊驾?”

季千里颔首。

方老哥立刻正色,合了合手,那花少爷却大叫一声,“好啊,你是护国寺的人!”

他这一声漏了敌意,众人都斜过眼,阿贵道,“这位花少爷,我家少爷怎么招惹你了?”

那花少爷“嗤”地一声,“护国寺枉为国寺,竟能教人潜进去杀人!”

季千里一惊。

心道,那事寺中知情者尚不多,何以他会知晓?旁人也都听他说得蹊跷,只那方老哥捋须微笑,似已听过缘由。

“兆海老哥,”苏溪年道,“可别卖关子啦。”

方兆海笑道,“各位还未听说?秦醉儿姑娘前日自赎了身。”

他这没头没脑的一句,季千里主仆几人都听得糊涂,苏溪年与宝夫人却只稍作联想,又见那花少爷忽地红了脸,便已明了。

前者道,“原来花小少爷是为秦醉儿姑娘来的。”

后者道,“这醉儿姑娘真好本事,连小娃娃也能哄到手,可惜奴家不是男人,不然也要一睹芳容了。”

“秦姑娘?”阿笙坐直身板,“关秦姑娘什么事?”

季千里也竖着耳朵听。

“小孩子家家,过几年你自会懂啦。”苏溪年道,“花少爷既痴心醉儿姑娘,该去风月楼才对,来在下这里做什么?”

花少爷倏地眼冒妒火,“我要瞧瞧你是什么样的人,值不值得醉儿姑娘托付终身!可你方才……”

他又瞪那宝夫人一眼,“你俩方才……哼!”

季千里暗道,秦醉儿姑娘那日才要越公子娶她,怎么现下又与苏大夫论起婚事?苏溪年似也有些色变,“你道在下要与醉儿姑娘成亲?”

“她为你赎身,对你情深义重,你敢不娶她?!”花少爷拍桌道,“她不愿嫁你是一回事,你敢不娶她,我第一个不答应!”

苏溪年道,“……花少爷何以知晓在下便是,便是醉儿姑娘要嫁之人?”

花少爷冷哼一声,“你俩多次相会,旁人不知,我难道也不知?”

苏溪年一时无言,似乎吃了老大一个亏,“可在下若娶了她,花少爷不伤心?”

“我伤心自也是我的事,你若娶了她,便绝不可辜负了她,只可待她一心一意,绝不能这般与人、与人眉来眼去,否则我绝不饶你!”

厅中蓦地没了声响。

那宝夫人兀自欢喜能与秦醉儿争回男人,方兆海却怕花少爷性子鲁莽、得罪了苏溪年。究竟他是引路人,打圆场道,“花少爷,男子汉大丈夫一诺千金,苏老弟自会守诺。”

这时,他忽地朝窗外一瞥,那苏溪年也不知为何随之看去,笑道,“不来喝一杯么?”

众人都不解,什么时辰了,他怎么又说喝酒?

一阵夜风过,他耸了耸肩,“好吧,好吧。嗯……在下若是不娶呢?”

后一句已是冲那花少爷说来。

那花少爷原本恼他,登时拍案而起,“你敢不娶,我现下便杀了你!”

方兆海拉扯道,“花小少爷,万万不可冲动,花老前辈与苏老先生交情不浅,此事……”

苏溪年却道,“你杀得了我?”

“杀不了你你便杀了我!”

众人各都瞧出花少爷性急,又是少年心性,本该安抚才是,哪能受人三番两次激将?见他话音刚落,起身、抽剑、飞刺,寒光如电,杀将过去,当即惊呼,暗怪苏溪年火上添油。

剑未杀到,苏溪年身子倏地离座,飘落季千里身侧,沉声道,“且慢。”

花少爷一怔,“怎么?”

“在下与花少爷打个赌如何?”

众人原以为他改了主意,正想了了这场笑话,闻言又是无语,方才那侍女跺脚道,“公子!”

花少爷瞪眼,“谁要跟你赌?”

剑花一挽,蹭蹭便是五剑连刺。

他年纪虽小,功夫却还不赖。

那剑原来便别在他腰间,轻灵外弯曲自如,一套家传剑法虚实变化,更应其婉转之势,那苏溪年一边偏头躲避,一边道,“反正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临死前还不跟在下赌一盘?”

方兆海听他越说越不像话,生怕不好收场,插话道,“苏老弟,你又要赌什么?方某跟你赌如何?”

“那也好啊,在下赌,我今日坐在此间不动,可花少爷伤不了我一根毫毛。”

“……”

阿笙登时拍手叫道,“赌赌赌!”

宝夫人也道,“这可有好戏瞧啦!”

方兆海咳一声,“苏老弟自有神功护体,花少爷年纪尚……”

忽见那花少爷回头狠瞪他,心知说错话,改口道,“……花家‘镜花’剑法何等精妙,花少爷少年英雄,苏老弟纵有神功护体,坐着不动却未免不公,还是……”

苏溪年左右飘闪,“若是在下自施展了功夫,还谈得上什么不动?我说的不还手,乃是一动不动,绝不施展内功,花少爷若不信,大可点我穴道。”

花少爷勃然道,“你未免太瞧不起人!”

“赌不赌?”

“我杀了你!”

“在下输了自然听君处置,可花少爷若输了如何?”

“我输?我输了便一头撞死!”

苏溪年嘻嘻一笑,“在下可不爱见血。花少爷若输了,只不能再逼在下娶秦醉儿姑娘。”

花少爷不想他竟宁死也不娶秦醉儿!

可惜二人说话间手上不停,想不到连刺他不着,错牙道,“你死了,自没命再娶秦醉儿姑娘!”

“甚是,甚是,既如此,那也不能刺到天亮去,就十招定胜负如何?”

把个花小少爷气得扭头。

“不过且容在下先对季公子说两句话。在下今日是死是活,全凭季公子护我周全了。”

这话虽是对季千里说,他却微微扬声,像要叫别人听见似的。

季千里又朝外看,分明黑魆魆的不见人影,不知他搞什么名堂。

那花少爷再忍耐不住,剑指季千里,“你说我不如他?!”

苏溪年不理会他,冲季千里道,“季公子,这位花少爷这般瞧不起你,你不让他见识见识?”

季千里还在想,原来花少爷腰间铁片竟是柄剑,闻言道,“我没什么让他见识的。”

“……”

花小少爷哈哈一笑,抖了抖剑,“你知道就好,你要当心性命,便离他远点儿!”

苏溪年哼一声,又道,“纵使你不忍心伤他,难道忍心眼看在下被他杀死?”

季千里又摇头,“不会。”

“好得很,好得很,那可靠你啦。”

季千里点了点头。

花小少爷面色一冷,“你找死!”

苏溪年不以为然,“狠话谁不会放,快来吧。”

话音落下,已移坐季千里身后,要将他当作盾牌。

阿贵桑麻原本还瞧热闹,这时都惊掉了筷,桑麻急着道,“苏公子,您别开玩笑,我家少爷可不会半点儿武艺呀!”

阿笙却爱玩,知苏溪年也甚爱玩,拍手叫道,“好玩好玩,桑麻姐姐,你莫怕,千里不会有事!”

不等多言,空中银光一舞,如万朵花影照四面,分不清真假。

那方兆海当即喝一声彩。

心道,昔年花老爷子以这套剑法扬名,这姓花的少年虽不及乃父,究竟小小年纪,也已见天资,这招“镜里观花”正如其名,虚实相应,只能望见却摸不着,端的是戏敌眼力刹那出招,花家少年已使得纯熟了。

然他赞的不只是他内外功法,更想他不知那少年手段,也怕人家真不懂武,先给他瞧瞧本事,尚留余地,足见心地向善。

只当苏溪年见他性子浮躁,有心戏弄一番,必不会不管身前少年,也在一旁观战。

但苏溪年此后之举大出众人意料。

眼见那剑直冲他二人来,他却八风不动,方兆海宝夫人皆武艺不弱,竟也未能瞧他什么暗招,正细想苏家可有什么隔空功夫,他更出手点向自己穴道——

“啊呀,他这是来真的。”

季千里既难瞧清前方剑招变化,也不知晓后方苏溪年如何动作,但觉惊风疾来,听苏溪年又道,“季公子,在下与你的小命,可都在你这须臾之间了。”

下意识又点了点头。

又被那花少爷喝道,“让开!”

又摇了摇头。

风势刹那猛大,沿剑尖直指他肋下,迫得他胸腔一紧,青丝已被狂风扬起。

方兆海又道,这是“分花拂柳”了。他刚收了一招,不想这少年瞧不起人,这招少了繁复,实则以内力贯剑,封闭逃路,径取其肋,这少年若非有金钟罩、铁布衫,便要吃点儿亏。

“苏老弟,别闹啦!”

“少爷!”

轻啸掠耳,剑尖似将风切出嘘声,季千里心里一抖。

毫厘之间,剑尖却几不可见地一颤,似是受阻,猛斜刺开。

与此同时,那花少爷老大一个人,像是被兵刃拖得无法自持,随着剑尖一摆,猝然倒摔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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