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卓君收剑入鞘,对郑衡抱拳作辑:“郑大人,小人失礼了。”
郑衡却道:“一个将死之人可承受不住小卓你的礼。”
冷卓君闻言,看向郑衡的目光宛如两条毒蛇,阴冷淡漠仿佛是在看一具死尸,哪里还有之前的尊敬:“郑大人觉悟之高小人无法匹敌,但还是想奉劝大人将密录交出来。”
郑衡道:“不可能。”
他刚说完就看到冷卓君挑起的嘴角,那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令他胆寒。
冷卓君背在身后的手一动,黑衣人将一个东西扔到郑衡眼前,看清物体时,腾升的怒火充血眼白,却又归于哀痛。
“不愧是郑大人的手下,嘴硬的很,只可惜还是抵不过小人。”冷卓君勾唇微笑,“朝廷上郑大人关切悲愤的容颜令人难忘,所以小人亲自动手砍下秦九头颅让你主待二人重逢。只是郑大人好像不期待见面既然如此那就永别了。”
郑衡连忙上前欲夺回头颅,却快不过冷卓君的身法,眼睁睁看着好友的头颅被长剑穿颅而过弃于房下。
“别急啊郑大人,这就要受不住那后面可要怎么办呢?”
“你要如何!”颤抖的声线怒吼而出。
冷卓君拍了两下手,就见六名黑衣人抓着三个低垂脑袋的华服人跳上屋顶,冷卓君挨个抬起他们的脑袋冲向郑衡,脸上挂着可惜的笑容。
入春后的风也跟东厂的梅花一样,没来得及变暖,不然又怎么会吹冷了郑衡的心。
郑衡的眼眸骤缩,鲜红的血丝遍布整个眼白,镇定的声音第一次带了颤抖:“这事跟我的家人无关,还请大人高抬贵手放过他们。”
谁知冷卓君却晃了晃空闲的手:“大人这是何言,所谓欺君之罪可是要满门抄斩,但小人念及同僚之情让大人可以在临死前见到家人最后一眼,大人你可别让小人失望。”
他一边说一边抓起郑春风的头发,粗暴的力度直接拽出人的一声闷哼,随即咬紧下唇,原本结巴的伤痕被再一次撕裂,顺着嘴角留下一条血丝。
郑衡瞬间就怒了,但面上还是一脸平静,因为他知道冷卓君的脾性,以他人痛苦为乐的人怎可被牵制情绪。
掩于袖口中的手紧紧握成拳头,忍住内心深处的怒火,呼出一口浊气,睁开眼睛看到了亲人望过来的目光:“只要我交出密录,你就要让我家人平静上路。”
“大人尽管放心,只是——”冷卓君加重了力道,右手抽出腰间的长剑横在郑春风的脖颈上,“若是大人要耍花招,小人的手可要抖了。”
说罢,手腕还真抖了一下,锋利的长剑瞬间在脖颈留下一道浅浅的伤痕,血缓缓流下与白色形成鲜明对比。
郑衡急呼:“别伤害我儿子!”
冷卓君无言,只是将剑又贴近几分。
就在俩人僵持时,郑春风开口了:“父亲无需顾虑我们,儿子这条命在家国大业面前不值一提,还请父亲尽……”
话还没说完,就听郑衡的哀嚎和亲人的尖喊,伴随喷涌而出的鲜血掉落在地上的是一截舌头,伴随痛苦倒地却无声挣扎的郑春风,单手持剑一脸淡漠的冷卓君形成鲜明对比。
“不管怎么说,我都很讨厌你们一副自以为是的嘴脸,所以小人只好下手为快乐了。”
亲眼见到儿子惨死面前的郑衡触及到冷卓君毫无波澜的眼神,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道:“我想跟我的家人说句话,说完就把密令交给你。”
冷卓君准许了。
郑衡一步一步走到眼前,蹲下身先是跟妻子女儿轻声细语,又泪眼婆娑的用手合上儿子不瞑目的眼睛,三人大哭一场。
郑衡抱着儿子身体,泪眼婆娑却声音沉稳道:“苍天在上,我郑衡不负天下,不负中原,唯负亲友。”
冷卓君暗道不好,下意识伸出手却见郑衡手握从郑春风三人身上拿出的火药,往地上一扔。
窜天火焰,宛如烟花绽放在空中,照亮了漫天黑暗,被吵醒的百姓不明所以,或到窗口观看,或小骂两句,没有人知道逝去的多条性命。
冷卓君缓缓爬出小巷,原本整洁的衣服早已变成破布松松垮垮挂在身上,爆炸范围太大能避开致命处已是命大,竭力站起的身躯贴在墙上,用冰冷缓解痛苦的身体,蹭着墙壁勉力走出一步就膝盖一弯,摔倒在地上。
被耳鸣侵扰的耳朵闯进马蹄声,他想睁开眼睛看看来人是谁,却只是睫毛颤了颤,连一条缝也没有睁开就陷入一片黑暗。
重新睁开眼睛,冷卓君只感觉到痛,仿佛是骨头被打碎重接的痛,浑身都动弹不了一点。昏迷前的一幕幕浮现在脑海里,最终定格在开门进来的人身上。
“你醒了。”女子语气平淡,将药碗随手放在空桌上,俯身拿走冷卓君额头上的湿布。
冷卓君想要开口,然而一发声喉间就传来一阵刺痛紧随其后的血腥味逼迫他不得不放弃说话的想法,用一双审视的眼睛看着女子。
女子却也不惧,鲜红的眼眸在看向冷卓君那刻,后者就被对方眼里的杀意消散了脑里的昏沉。
只有久经沙场被血侵染之人,才会有抑制不住的腾腾杀意。
——可是,冷卓君又想起那抹淡淡的菊花香,令人安心。
他垂眼眼帘望见被褥底下自己**的身躯,悬空的心瞬间要冒出嗓子眼,单手撑住身体不顾一切抓住女子的衣领,逼问:“你脱了我的衣服!”
——她怎敢!
女子的手覆上衣服上的手,毫不费力就拽离对方的手,并将其按倒在床上,用不容抗拒的力道制止了冷卓君的挣扎。
“不止脱了还看了。”
平淡的女声令冷卓君彻底破了防,被撕裂开来的伤口染红了白色内衫,他怒瞪着她,却忽然睁大了眼睛。
温热的手擦去了眼角的水渍,他听到她说:“你很漂亮。”
冷卓君刚想说话,没想到对方却收回手拿起桌上放凉的药,他竟下意识张了嘴,喝干净碗里的药。
后来可能是药效上来导致他记得不是很清楚,只知道那女人为他重新包扎了身体,换了干净的衣服,在要离开之际自己撑着身体喊住她,只为得出一名字,朦胧之际的脑子捕捉到了从对方嘴里说出的“昭”字。
待重新睁开眼睛时屋里并无女子身影,他缓慢做起身手指却碰到异物,他偏头定睛一看,一条白色手帕静静躺在那里。
喝药时他曾被对方用手帕擦过嘴角。
之后的养伤日子里,昭姑娘每天都尽心尽力的给他换药擦身,用药膳修缮身体,而他也在配合对方,全然没有苏醒当天的反抗与抗拒。
某日清晨,可以下床走走的冷卓君听到了屋外传来的动静。
他打开门,走到院中就看见昭手持一把长弓,箭在弦上,只听“嗖”的一声,箭穿过飘落的梅□□直插进粗壮的树干中。
一只又一只箭穿过梅花射进树干中,微风并没有阻扰箭的轨道,而从自然的动作,到穿花射树而不歪,足以看出使用者高超的箭艺。
“出来怎么不披件衣服?虽然入了春,但还有些凉。”愣神间身上就多出一件带有余温的衣服,短短时间他竟对对方的接触习以为常。
冷卓君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只是想出来走走,再说我的身体不至于因这点小伤就垮了。”
昭未言语,只是将弓背到身后,随同冷卓君在院中小走。
这是养伤期间发生的日常小叙,平静又引人沉迷。
冷卓君深知自己不属于这片宁静,数日后他就收到了东厂信鸽催他回程的消息,昭得知后替他收拾好了行囊目送他的离去。
东厂内部并没有因为一个人的久久不归而发生变故。
冷卓君单膝跪在冷萧面前,低声汇报着刺杀当日发生的一切,唯独隐去了受伤被照顾的并将其换成了受伤独自修养。
冷萧单手敲打着桌面,当最后一音变重时冷卓君低下了头:“请师傅恕罪。”
冷萧不说话,他便不能起身,哪怕是大病初愈,腿部开始发酸也无法起身。
良久后,冷萧终于开口了:“虽然刺杀成功,但密录的丢失可让圣上很不高兴,尤其是在死了众多的兄弟之后,你说呢小卓。”
“没拿回密令是小卓无能,我愿接受一切责罚。”冷汗顺着额角滑落,冷卓君竭力稳住内心情绪,“还请师傅赎罪。”
看到自视清高的冷卓君低下高昂的头颅,冷萧笑出了声,他的声音尖利刺耳,就像是乌鸦在鸣叫。
他道:“抬起头来小卓。”
上头发话了,冷卓君纵使不愿也只能抬起头,直接与冷萧阴冷锐力的目光对上。
咬紧腔肉直至血味弥漫,他的惶恐不安清清楚楚落在冷萧的眼中。
半响后,冷萧双手揣于袖口,收敛视线不慌不忙道:“罢了罢了,此次刺杀也有未知的状况发生,念你剿灭反臣有功就不予追究密录一事,回去休息吧。”
冷卓君作辑恩师,刚起身准备离开,不料冷萧用他老妪的声音在身后说:“小卓你要知道——司礼监秉笔太监兼东厂督主的职责。”
冷卓君回首就见冷萧被烛光照射的半张老态龙钟的脸,褶子因上扬的举止变得紧缩,有瘆人有警告。
他额首应下。
目送冷卓君离去的背影,冷萧拿起桌上的茶杯浅抿一口,精细狭长的眼睛晦暗不明。
半响后,他叫来一下属在耳边细语片刻,待人离去,清澈的茶水中是意味深长的笑容。
“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走出东厂的冷卓君回首看了眼身后的牌匾,风吹佛过被冷汗浸湿的衣衫,打了他一个猝不及防的冷颤。
人脆弱的时候就会回想起温暖,经历过小木屋的生活才短短几日就令他俱于宫中生活,当真是经不起宁静。
幽幽的叹息,惹得拉车的小厮一个激灵,冷卓君在小厮的惶恐不安中上了轿。
没了压迫的小厮连忙拿起手里的皮鞭,抽了马匹一屁股,拉着缰绳控制速度离开了东厂。
不知过了多久,赶轿的小厮拉开了帘子唤醒在轿中浅眠的男人。
冷卓君睁开眼,起身下轿,回到自己的府邸后紧绷的神经才松快些许。
“三日后陛下将在宫中摆下宴席以庆祝长公主回宫,明昭公主虽为女儿身却有一身马上好功夫,由甚是百步穿杨的好箭法一举震慑蛮荒,而寒山一带草寇更是被悉数荡尽,此等人才权势可是我们阉党的百年一遇,你可要好好准备。”
一放松下来,脑海里就浮现起冷萧说的话,他深知当朝为官者最重要的就是眼力和权势,摸滚打爬的过的人都知道恪守本心都是狗屁,要想活下去心狠手辣是唯一的手段。
可是——
冷卓君的眼神忽然泛起涟漪,眼里是他没察觉到的柔情。
善弓并有昭,当真如此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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