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秦衡电话的时候，许承熙有好多问题想问，他总觉得秦衡应该知道些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造谣帖发出当晚，秦衡说徐离家里来电话所以不回学校，但第二天徐离就发出澄清帖退学；

他们到“浇愁”的时候气氛明显不对劲，更是有人直接当面问他，学校里有很多常来的人和秦衡关系不错，不可能没有人告诉他这件事；

他知道这件事不可能完全没想法，更像是故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像在隐瞒什么一样。

许承熙是在徐离离开后，稍微冷静一点儿了才开始想这些的。

所以当他联系不到徐离的时候，他多次尝试打给秦衡，无一例外没有接通，“浇愁”又闭店，他更加肯定，秦衡肯定知道什么。

他会知道更多隐情吗？

帖子里提到的有关日记上写的东西，是真的吗？真的有“白月光”的存在吗？

或者这些都不是很重要，秦衡会知道徐离去了哪里吗？

应该是回了江蓠吧？可是一个县城也有那么大，他该去哪里找？

许承熙曾想把谣言解决了，他就去江蓠县想方设法的找，起码还能确定一个范围。

秦衡的电话实在是来得意外，或许他能提供更多信息？

然而他还什么都没来得及问，一接通，秦衡问了句他什么时候有空，他顺着他的问题答了后，秦衡给他报了个地址，立刻挂了电话。

他人还懵着，电话里已经“嘟”的一声回到首页。

幸好他脑子还够用，记住了地址。当面谈也好，他一定要搞清楚。

于是第二天一上完课他就立刻去了那个地址，连书都没回去放，让宋嘉砚带了回去，于彦还在他身后喊了声：“祝你好运！”

希望吧。

秦衡给的地址是一个小区，应该是他住的地方，许承熙在门口给秦衡又打了个电话，保安才放他进去。

许承熙坐电梯很快到了秦衡住的楼层，不过他没想到，秦衡居然已经等在门口。

“进来吧。”秦衡侧身让了让，给他在门口放了拖鞋。

许承熙换好鞋子跟进去，一句“秦老板”还没叫出来，秦衡就打断他：“坐。”

许承熙在沙发上坐下，秦衡又指了指占据几乎一面墙的酒柜说：“要喝水还是喝酒？”

“秦老板，我来是……”许承熙没心思走这些客套的流程，话还没说完，秦衡似乎也明白他的意思，在另一边坐下。

“我知道，”他拿起茶几上已经打开的酒往杯子里倒，像是他刚刚没喝完的，“我知道你有事要问，我也有。”

“好，你先问吧。”许承熙直接道。

“有人给我看了你们论坛上的澄清帖，”秦衡缓慢倒着酒，倒好一杯推到许承熙跟前，抬眼问，“是你发的吧？”

“是。”许承熙看一眼酒，又直视他。

“很费劲吧？”

许承熙不明白秦衡为什么要这么问，还是如实答道：“确实用了几天时间，但我家里和朋友们也帮了忙。”

“为什么？”秦衡语调拖着，拿来一个空杯子，继续给自己倒酒，“这么费劲地帮他，因为你们是很好的朋友吗？”

秦衡以为许承熙会说“是的”“当然啊”，或者是沉默。

如果是前者，那就是他多想了；如果是后者，那他的猜想或许并不是全无可能，尽管他有些不敢往这方面想，因为这会让他有些进退两难。

可是他错了，许承熙的反应不是这二者中任何之一。

“我喜欢他。”

他直接承认了，并且没有一丝犹豫。

秦衡倒酒的手一顿，他再次抬眼，看到许承熙的眼神也没有丝毫躲闪。

“怎么……会这样。”秦衡低声念着，拿酒瓶的手蓦地落下，瓶底和茶几发出重重的玻璃碰撞声，在安静的环境里有些刺耳，液体从瓶口溅出一点，落到茶几上。

“我知道秦老板可能一时接受不了，我能理解。”许承熙看秦衡的反应斟酌着开口，随手抽了张纸擦去酒液，纸巾捏在手里很快揉成团，“但徐离并不知情，希望秦老板不要因此心生芥蒂，我想知道徐离离开前是否……”

“错了……都错了……”秦衡突然低下头，一直重复着这句话，许承熙不明所以，拧着眉刚想问怎么了，秦衡又换了一句话，“对不起。”

许承熙眉头拧得更深，说话都有些迟疑：“秦老板这是……什么意思？”

“给你看个东西，你就明白了。”秦衡长叹一口气，从口袋拿出手机，滑了几下，递到许承熙手里。

许承熙接过，看到手机显示的监控视频，居然是他喝醉那晚把徐离带到巷子后的画面，封面暂停在他把徐离禁锢在自己和墙壁之间的时候。

许承熙突然有种预感，这预感让他止不住地心慌，以至于他迟迟不敢点开播放键。

“看看吧。”秦衡的声音微哑。

许承熙机械地按下播放键。

视频里的他们动起来，巷子狭小昏暗，月光却如此明亮，仿佛把他拉回了那个晚上。

他把徐离按在墙上，他以为自己会忍不住亲他的，可是没有，他只是埋在他颈窝。

这个姿势好眼熟，上次在鬼屋也是这样，他现在已经忘了那个“女鬼”有多吓人，只记得埋在徐离颈窝里好舒服，为什么这次记不清了，好可惜。

徐离把他推开了，他以为徐离受不了了，烦他了，可是没有，徐离把他扶得稳稳的，还用手护着他后脑勺，他为什么不记得了，他这个醉鬼是不是全身无力，脑袋枕着徐离的手，墙壁那么粗糙，徐离的手背会不会疼。

他闭着眼，什么都不知道，他怎么可以什么都不知道。

连徐离真的亲他了也不知道，明明是他偷偷想了好久的事情。

徐离亲了他的下巴，犹豫了很久。

徐离怎么会亲他呢？徐离是清醒的啊。答案当然显而易见，许承熙却不敢相信，下意识捏紧了手机。

徐离亲了他的嘴角，只停顿了一瞬。

他那天喝了好多酒，不知道是不是受他那天心情影响，他总觉得那酒有些苦，其实不怎么好喝，徐离尝到酒味儿了吗？

他们第一次“亲吻”，是苦涩的，是徐离小心翼翼不敢太过分的，是他自己不记得的。

徐离抓住了他的指尖，再次慢慢凑近。

这次会是哪里，是嘴唇吗？

屏幕外，清醒的他替不清醒的他心跳加速。

他却睁开了眼。

可他最终还是记不得，监控画面和记忆碎片交织融合，像一场美梦，在虚幻中沉沦，清醒时就更加提醒着他失去。

最后徐离被吓到没扶稳他，他摔在地上，视频也暂停在这里，他脸朝地趴着，徐离愣愣望着他，画面滑稽搞笑，他却笑不出来。

许承熙如石化般呆坐原地，眼神空洞地盯着暂停的画面，直到手机慢慢息屏，他仍一动不动。

秦衡也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

刚刚那些画面一遍遍在许承熙脑海里重播着，原来他当时的记忆片段并不是完全错误，似有若无痒痒的触感也不是他的幻觉。

他以为是自己喝醉强吻，实际上是徐离亲了他。

所以，徐离也喜欢自己吗？

徐离也……喜欢自己吗？

想到这里，他的心里止不住地升起一丝雀跃，又在想到现在的情况后熄灭。

秦衡有这段视频，那他肯定早就看过，他早就知道，“错了”什么错了？“对不起”，为什么要跟他说对不起？

他像零件损坏的机器人一样，一点一点的似乎很艰难地抬起头，眨了眨挣得太久有些干涩的眼睛，再次开口才发现声音已经哑到听不清，他局促地清清嗓：“秦老板，徐离也喜欢我吗？”

他像是实在不敢轻易相信这个信息，只能像身边唯一知情的人求证。

“对不起，”秦衡还是低着头，不回答他，“我跟你们一样，但我有过一段失败的暗恋经历……”

“所以你怕徐离会像你一样……”许承熙没有在意秦衡前半句坦白，顺着他的意思猜测。

“嗯，所以我早劝他及时止损……而且那天我听到你有喜欢的人，我以为是哪个女孩儿，没想到就是……”

“你告诉他了？”许承熙哑着嗓子问，声音都有些发抖。

秦衡没有回答，而是继续道歉：“对不起，如果我不劝他早点抽身，如果我没告诉他错误信息，如果……”

他说不下去了，只是不停地道歉，在一个比他小十几岁的青年面前，正是他终结自己暗恋的那个年纪。

因为一段失败的暗恋，他把自己长时间活在这段情感带来的教训里，他要记住这个教训，他小心谨慎，却连带着将两个本该可以幸福的人也拖了进来。

“不怪你。”

秦衡在听到许承熙这三个字时才抬起头来，许承熙看着他摇摇头，又重复一遍：“不怪你。”

“怪我，我不该犹豫的，那天晚上他出门我就该跟着，不该想着等到晚上再说。”

他以为等到晚上，他可以再和徐离谈谈，可是徐离那晚便没有回来；

他以为他们可以慢慢来，可是意外与变故却先来；

他以为自己先喜欢上徐离，可是徐离似乎比他要早，是什么时候呢？他为什么没有察觉？那段莫名疏离他的时间，算不算提示？

他以为在徐离眼里，是他们的朋友关系不够牢靠，可是徐离喜欢他，仍然不愿意相信他，而选择独自离开。

不怪徐离，也不怪秦衡，他只怪自己。

怪自己太迟钝，意识到自己的喜欢太晚，更没意识到徐离的喜欢，怪自己不能早点做出回应，让他们的关系有更坚固的联结。

所以徐离会没有安全感，连一个知道真相的机会也不给他。

徐离走之前都不知道他的喜欢，甚至还以为他另有喜欢的女生；而他现在知道了一切，可是已经晚了。

他差一点就要告白了的，可是这个“差一点”也是为自己的犹豫不决找借口，等到为时已晚，才刻骨铭心地明白，后知后觉无法传达的爱最痛。

“秦老板你别自责，”许承熙自己心里难受得不行，可他也不希望秦衡为此太过内疚，他知道秦衡是为了徐离好，他都明白，确实是他自己感情迟钝，“所以，你知不知道，徐离他去了哪里？”

他殷切地看着秦衡，仿佛是最后的希望。

秦衡不敢看他这个眼神，因为他只有让人失望的消息：“他离开前只给我打了个电话，说要辞职，要退学，没有说要去哪里，我也……没有问。”

“嗯，明白了。”许承熙眼神迅速失落下来，又艰难扯扯嘴角，喃喃念着，“没事的，我知道他家在江蓠县，我会找到他的，不过是要费点力气，澄清我都做到了……”

“希望你能找到他……不然我……”秦衡也许要愧疚一辈子。

“我会的。”许承熙说着，不知道是说给秦衡听，还是说给自己。

许承熙缓缓的长呼出一口气，目光落到面前的酒杯上，他想拿起来，却发现秦衡的手机还握在他手里，握得太紧，他手心已经出了汗。

他在裤子上蹭蹭手，又蹭蹭手机，边递还给秦衡边说：“谢谢你给我看这个，我想……要这段视频。”

秦衡接过手机，立刻把监控视频传了过去。

许承熙把视频下载下来，收藏，备份，又盯着恍惚了好久才关上手机。

他拿起面前的酒，喝了一小口，他喝不惯秦衡喝的，艰难下咽，他把杯子捏在手里摇晃。

“最后一个请求，”许承熙看一眼酒柜附近，调酒器具齐全，“我想再喝一次那天那款酒，蓝色的。”

他喝醉那天的酒，徐离亲他那天他喝的酒，他们或许短暂共味过的酒，即使味道并不算好。

他只记得口感有些发苦，正好适合现在的他，或许可以压一压心里的苦涩。

“好。”秦衡很快起身走到酒柜旁。

许承熙还记得那杯酒的样子，忧郁的蓝色主基调，入口酸甜，却又微微发苦，他突然有些好奇这样一杯酒会叫什么名字，于是他就问了，却更像是自言自语。

秦衡手上动作一停，但还是盯着酒，许承熙也放下手上杯子。

他只是随口一问，并没有在认真等回答，反而更想再去把那段视频看一遍。

液体流入另一容器的声音又响起，秦衡继续调着手上这杯酒，许承熙摸出手机。

他点开相册，手指悬停在那段视频上，视频最开始徐离的脸最清晰，他按下暂停，看着徐离在他身影下微仰着的脸出神。

他正想继续播放，手指却在听到声音时猛地顿住。

“离别信。”

秦衡的声音蓦地响起，告知他那杯酒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