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山石殷红如血，一片长滩，水流湍急，正是黑木崖所在之地，黑木崖上，便是江湖上恶名远扬的魔教日月神教盘踞之处。

一红衣人行至成德殿，他经过一道长廊，到了一处花园之中，走入西首一间小石屋，他推动左首墙壁，那墙竟然是活的，轻轻一推，露出一扇门来。

门内尚有一道铁门，红衣人用钥匙打开铁门，露出了一条昏暗狭长的地道。

他一路向下，地道两旁点着昏暗如豆的几盏油灯，整个地道都阴沉沉的。

红衣人朝前一直走，转过几个弯，就见前面豁然开朗，露出天光，未见其景，便先闻到一阵花香。

从地道中出来，此处竟是一个极其精致的小花园，种有青松翠竹，桃树满园，布置得极具匠心，池塘中数对鸳鸯悠游其间，池旁有白鹤信步。

宛如仙境。

可这美景今日红衣人无心欣赏，他疾步而行，径直回了房中。

红衣人似乎很是疲乏，回房后，坐在妆台前，对着镜子里浓妆艳抹的脸发怔。

见此情景，定是谁也料想不到，此人竟是令江湖正邪两道闻之色变的邪教魔头，当年豪气万丈，不可一世的日月神教教主，东方不败。

当初做了神教教主，意气风发，说什么文成武德，中兴圣教……

那也是当初了。

东方不败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当年胸怀抱负，志向高远，总想着做天下第一，发扬神教，一统江湖，为此不惜自残修炼《葵花宝典》。

如今倒好，神功练成，难逢敌手，可他的心境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挥刀自宫成就了一身绝世武功，渐渐的胡子没有了，说话的声音也变了，性子阴阳颠倒，不爱女子爱须眉。

不爱女子爱须眉……

东方不败望着铜镜中的脸有些出神，他心中反复想着刚才的匆匆一瞥。

那是……

陆星明。

差点与他成亲，成了他夫君的人。

不知想到了什么，东方不败那涂得“姹紫嫣红”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稍纵即逝，更多的，是一股懊悔之意涌上心头。

十年前，他也才十七年岁，当时还只是风雷堂的一名副香主，外出办事遭到潞东七虎围攻，那时候的他被暗算偷袭身受重伤，差点死在潞东七虎手上。

手下的人掩护他逃走，为了避开潞东七虎的追杀，他扮做女子模样混进了人牙子队伍里。那时还年少，他又长得清隽，穿着女装竟是没什么违和感。

后来，他就被陆星明买了回去，他当时伤重，没有立即离开，扮做女子在洛华村生活了一个多月，不想自己的声线暴露男儿身份，还装作哑巴，不言不语。

陆星明……是个性子沉稳的人，除了他家中娘亲，对其他人都有些冷淡，别看他对谁都一副笑得谦和的模样，东方不败可看得清楚，笑意不达眼底，假得很。

这种人，断然是不太可能对谁一见钟情的，他买自己回来，说要娶他过门，也不过是家里老母亲催得紧罢。

不过陆星明当时没有看上其她姑娘，却把自己买了回去，想来自己定是有某处比其他女子更入他眼的。

一个多月的相处细想起来，其实还算融洽，东方不败虽然扮做女人，陆星明也一开始就言明要与他成亲，但陆星明性子沉稳，不是什么孟浪之人，成亲前并没有任何逾越之举。

当时的东方不败还没有练《葵花宝典》，心思与神教中其他教众并无太大不同，忠于神教，忠于教主，心中只有教务，武学与兄弟。

扮做女人于他而言，委实有些尴尬，更何况陆母还总是拉着他，跟他念叨一些成亲生孩子之类的话题。

东方不败不想捱到真成亲的那天，伤只好了一半，便留了张字条和身上唯一还算值钱的物件，兀自离去了。

被迫扮做女人，还在人家村里混了个脸熟，更是差点跟个男人成亲这种事，东方不败肯定是谁也不会说的，对当时年少的自己的而言，这事有些丢人。

他不想再去那个村子，不想再见到村里的任何一个人，思起陆家对他颇为照顾，后来他叫了个属下跑腿，悄悄送了些钱财去陆家，之后便忙于教务，再也不去想那个村子的事了。

本来以为那只是一段都快忘掉的不太重要的往事，在他练了《葵花宝典》后竟渐渐地回想起来，那一个多月短暂的相处，点点滴滴，在脑海中不断浮现，甚至一些细节都变得清晰生动起来，和那个人一起做过的事，一起说过的话，在无数次回想中那些画面越来越清晰。

原来不是快忘了，只是尘封在了心底最深处的地方，只待一个契机，便可破土而出！

开始察觉自己心境转变的时候，东方不败还有些惶恐，后来时间久了，只剩下满心怅然。

他不知道自己是喜欢陆星明，还是只是单纯想要个可靠的对自己好的男人，但在自己二十多年的生涯里，他只对陆星明起过这般心思。

他不否认自己其实有些后悔，他甚至经常幻想着，如果当初没走，就那么顺理成章地和陆星明成了亲，现在又该是何种模样？

他是不是也可以像寻常女子一样，有家有室，有夫君携手相伴？

可幻想只能是幻想，经不得推敲。

且不说他根本就不是女人，一直在骗陆家人，就说当时的他只是个无心情爱，醉心武学的少年，从没想过去嫁给一个男人。

若真有这想法，也不会一直往上爬，成为日月神教的教主，还练成《葵花宝典》，转了性子，可若不是变成如今这样，他又怎么会去肖想一个男人呢？

这可真是一个无解的死循环。

多讽刺啊，在他费尽心机，苦心钻营，终于练得神功且得到了想要的权势之后，却对这一切失去了兴趣，一个人藏起来学做女子。

陆星明……

这些年来，虽然频繁想起那个男人，他却是从来没想过要去洛华村看看，今天会去红雨山，他自己也说不清哪来的冲动，没想到，天下竟真有这般巧合。

他去了，就遇上了。

东方不败苦笑，看上一眼又如何，都已经过去十年了，陆母当年催得那般紧，想来他离开后，陆星明早已娶妻生子，跟别的女人伉俪情深了吧？

东方不败瘫倒在床上，脸上的妆也不卸，只望着床顶华丽繁复的床幔出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

曙星捡到一个人。

是在回去的路上，在红雨山山脚下的草丛里捡到的。

本来于他而言，这种事管不管都无所谓，在他路过的时候，那人强撑着睁开了眼睛，用听起来像是快要断气的声音虚弱的说了句“救我”，然后昏死了过去。

曙星将人带了回去，是个二十左右的年轻男子，被人一剑穿胸，差点刺到心脏要害。

看着一时半会儿大概死不了，曙星将人往家里一放，背着背篓先去县城里医馆送了药草，然后将大夫请回了家，替捡来的伤患处理伤口，包扎上药。

大夫给那人处理伤口时，有东西从人怀里掉落出来，是裹成了一团的一块布，沾上了些血迹，上面的纹路看起来像是破旧了的袈裟，曙星捡起来的时候，恍眼看到上面写着“剑谱”二字，应该是什么剑法秘籍。

他没太在意，随手放在了一旁。

……

李大夫处理完伤患，又给开了药，来之前听曙星简单说了下，避免人再跑一趟，他顺手带了些治外伤与补气血的药，开的药方正好可以用上，倒不需要其他的。

“这是剑伤，这公子看起来不简单，恐怕是那些个江湖人士，老夫多嘴说句实在的，那些江湖人啊，都是……”李大夫说到这里收了声，表情复杂地摇了摇头，又说道：“陆夫子你啊，等人清醒了，就尽快将人送走吧，我们这些老百姓，还是别跟那些打打杀杀的沾边，容易招惹祸事。”

“您说的我记住了，麻烦李大夫辛苦跑这一趟。”曙星脸上带笑，要付大夫诊金药钱。

李大夫摆手拒绝，“我收你这个干嘛？”

曙星将人送到了村子外，有的没的聊了几句，才回到家中。

到了傍晚时，躺在床上的伤患才清醒过来，他睁开眼后的第一反应就是去摸自己胸口的东西。

没有！

他惊得翻身坐起却牵扯到了身上的伤口，登时疼得倒吸一口冷气，曙星就在这个时候进来了。

“你醒了？”

男子朝他看去，身体紧绷，满脸警惕之色。

曙星一身文人打扮，脸上笑容和煦，看起来干净斯文的样子。

然而这并没有让男子放松警惕。

衣冠楚楚未必就心明坦荡，看起来温和无害也不一定就正直磊落，这一点，他可是刚受过教训，栽过跟斗。

“是你救了我？”

他想起来了，当时自己奄奄一息躺在草丛里，还以为自己要死在那里的时候，听到了脚步声，求生欲促使他拼着最后一丝力气睁开了眼睛，模模糊糊看到了一个人影，想来就是眼前这个书生了。

想到此，他才稍稍放松了些。

曙星点头：“我上山采药，回来的时候看见你倒在路旁，便将你带了回来。”

得到肯定的答复，又得知此处只是一个普通的村子，男子终于放松了警惕。

“在下林平之，路遇歹人才身负重伤，幸得恩人相救，要不然恐怕只得落得个曝尸荒野的下场，”不等曙星开口说话，他又接着说道：“恩人救我之时，可否见过我身上……带着的东西？”他说这话时视线紧盯着曙星的脸，不放过他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

曙星走到一旁，拿起柜子上的那团布递给林平之，“你说的是这个？”

“正是！”林平之接过，并未打开，上面沾了一点血迹。他攥着那块旧袈裟，脸上露出似欣喜又似悲痛的复杂神色，一看就知道这东西对他而言十分重要。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想起失礼之处，面露歉意，“还未请教恩人名讳？”

“陆星明，双耳陆，星辰明月的星明。你家在何处？家人可在附近，你受了这么重的伤，需不需要我帮你通知家人？”

林平之的说词太过简单，一语带过，说不定都是编的，但是曙星没兴趣深究别人的事。

林平之闻言，神色戚然，转而归于冷漠，“我已经……没有家了。”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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