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下午的时候,天空忽然又晴了,原本像是被帐幔掩住的群山也渐渐显出真容来。云彩围绕着山头,为山石披上绸衣。

谢望生的马车行进到半山腰时就不能再往上了,余下的路需要香客拾级而上,方才显现出拜佛的诚意。

允知见谢望生竟真的带他们来寺庙,而且来的还是公子先前说的灵山寺,不禁心中生疑。公子闲暇时确实会看些杂书,什么《周易》、《梅花易数》、《渊海子平》等都有涉猎,可从未见公子行占卜之术,那他又是怎么知道谢公子今日之行的?

不止允知疑惑,就连谢望生见了苏晏那平淡的表情都奇怪不止。往常但凡骗苏晏来寺庙,苏晏都会固执地待在山脚不肯上去。但今日他只是礼貌性地问苏晏要不要同行,苏晏居然点头了。

他竟然点头了?

不止点头,还命允知买了三人份的香火,看样子是准备一道上去。

谢望生忍了又忍,实在无法消化苏晏这反常的举动,便开口问道:“轻山兄是去求什么?”

苏晏默了默,没有开口,好半晌才回道:“谢公子又是求什么?”

竟是不答反问。

谢望生熟悉他的脾气,当即就道:“求个心安。”

苏晏闻言,想了想,道:“我是来求人解惑的。”

苏晏会去寺庙解惑?

这倒是谢望生不曾想的。他记得以往苏晏对佛寺、道观这些都是敬而远之的,虽然常常把“举头三尺有神明”挂在嘴边,但他也不曾参拜过。总觉得命中注定的事,就算参拜也无济于事。

苏晏曾说,佛并不能保佑任何人,佛告诉我们的因果定律,如果自己不努力,靠求神拜佛去求,这就是正宗的迷信。所以他从来不跟他们进庙上香。如今听苏晏说想求人解惑,谢望生便道:

“那你来得可不巧,前些日子宗明大禅师云游去了,灵山寺为此还贴过告示,你今日来,怕是要扑个空咯。”

他说是这么说,心中却在思索着,除灵山寺外,还有哪些寺庙有高僧驻扎的,若是苏晏真有想法,他也可以帮上一帮。

苏晏听完却并不觉得失望,他愿意同谢望生出来,不过是感念允知一片诚心,况且发生在他身上的事太过离奇,凭他这般谨慎的性子,断不可轻易朝人吐露的。

便道:“无妨,大禅师不在,那就去上个香火,求个签文。出来本就是为散心,目的性太强也不好。”

这倒是与谢望生想到一处去了。

春闱考过两场,谢望生心中没底,想到五日后还有一场,心中实在无法安定。便想着来这大名鼎鼎的灵山寺拜拜文殊菩萨,图个心安。叫苏晏也只是因为两人住得近,一同出游的话路上不至于太过无聊。

可惜的是苏晏病了,听说考第一场出来的时候,不知得罪了什么人,囫囵被推到刚化冻的水里。这春寒料峭的,可不就染了病?

但为了不被人发现,苏晏还是强撑着病体去参加了第二场考试,至于发挥如何,谢望生不敢问,也是怕戳破人家强撑的体面。这也便装作无事发生一般邀请他出来游山。

灵山寺别的不说,这山景却也是极好的。两人沿着修缮好的台阶拾级而上,两边是树林,远处是群山,初春的风还有些凛冽,但拂在人脸上时只觉得神清气爽,有一种头脑清明的感觉。

在这充满了雨后泥土湿气的空气中,又夹杂着香烛与松木燃烧的味道,间或飘来一丝檀香,是香火味无疑了。

苏晏与谢望生两人都没有说话,但时不时就有人从山上下来,见到谢望生,皆是眼前一亮,然后抬起双手,朝谢望生寒暄道:“谢公子,你也来上香啊。”

谢望生笑容不减,很是高兴地回:“周公子,这么巧?”

“是啊是啊,来拜拜菩萨嘛。”

“我们也是,我们也是。”

通常这时候,苏晏都会默不作声,除非来人察觉到他了,主动与他打招呼,他才会礼节性地回几个字,但远不如谢望生那般主动。

允知一路跟着两人,他是书童兼小厮,谢望生、苏晏二人在前头走着,他就抱着香烛等物品跟在二人后头。

谢望生每停下一次,他也得跟着停下来,如此这般,短短几百米的路,竟是走了小半个时辰。

到达山上的庙门之后,谢望生跟苏晏两人就各奔东西了,只因谢望生目标明确,要去拜文殊菩萨。每年春闱前后,文殊菩萨殿前的香火总是最旺盛的。苏晏则不同,他想去拜拜无量寿佛。

无量寿佛即阿弥陀佛,在佛教中,阿弥陀佛被视为慈悲救世的主神,掌管着生死轮回、远离苦难和获得永生的事物。

允知虽然不理解自己公子为何要去拜无量寿佛,但依然跟在了苏晏后面。同时,趁四下无人时,他悄悄凑上前去,同苏晏道:

“公子,这也太不公平了吧,谢公子靠着您的画,在京中可是名啊利啊都有了,俨然就是京圈的红人。可是您呢,您这个原作者反而备受冷落,难道您不觉得不公平吗?”

他显然是想到了刚才上山时的场面,一时为自家公子鸣不平。

苏晏却没有受他这情绪所扰,而是道:“谢望生善交际,这画于他来说,便是如虎添翼的事,他很清楚自己需要什么,就算没了我这画,他也会想尽办法弄到别人的画,因而这是他的造化,旁人勿须眼红。”

允知还有些忿忿,道:“可是京中能有几人有公子如此画技?谢公子若是去寻他人的画,也不一定会像今日这般受人追捧。”

苏晏道:“不一定。画作的优劣好坏全看受众是谁,评判者是谁。你莫不是忘了,在遇到谢望生之前,我也曾摆摊卖过画作,但那时的一幅画,值多少银子?”

这允知可不敢忘。

刚从苏家大宅出来的时候,因为无人接济,苏晏一度沦落到当街卖画的程度。但他也好面子,不敢在京都附近卖画,而是跑到千里之外的扬州一带。扬州才子众多,又犹好风花雪月之事,公子在那儿画了很长一段时间仕女图,才攒够盘缠回京。

想到这,允知心中有所了悟。

他道:“公子是说,这光有才干不行,还得有赏识您才干的人?”

苏晏点头,道:“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被发现前,它与常马无异。多少名师画匠生前不受重视,死后画作才被奉为瑰宝。难道是这些人生前没有在自己的画作上署名吗?不过是自己不会经营,加上生不逢时罢了。”

允知想到了上次科举公子被刷一事,可不就是生不逢时?不过这经营一事,也是,公子性格清傲,肯定是不如谢公子那般会经营的。

便也将此事放下,随公子进殿拜佛。

来拜无量寿佛的人不多,多的也是一些须发皆白的老者来求长寿。

因为苏晏这个年轻人一出现,就显得有些醒目。

但苏晏没有理会旁人的目光,拿过允知递来的香火后虔诚地拜了三拜,又拿起桌上的签筒摇了一只签。

这观音签各个殿中皆有,但签文注解是一样的,须得去解签处花一点银钱才知道中的是何签。

苏晏看着手中木签上刻着的三十八,有些愣怔。

允知以为他摇的签数不好,就走过来一看,道:“三十八号,是个吉利数啊,想必是个好签吧?”

允知说这话也有些不确定,毕竟他对签文没什么研究。

哪知苏晏却是点了点头。

三十八号签,确实是个好签,而且还是上上签。他前世来灵山寺拜佛时,摇到的就是三十八号。他甚至还记得这签的批文:

“百事从今百路通,好似文王遇太公;当年文明高天下,声名赫耀帝城中。”

此签乃贵人指引之象,凡事通达有功。那解签的和尚当时就对他说,说看他周身气泽,卓尔不凡,若是遇贵人指路,想必不久就声耀帝都,前途不可限量。

然而事与愿违,前世的苏晏到死也只官居五品,还是个从五品地方官,连苏懋都及不上。颠沛一生,受尽冷落跟白眼,空有一身傲骨,才华却无法施展,最终还因风寒离世。哪想到一睁眼,竟回到了二十一岁这一年。

而且还是春闱开始之前。

一切都好像来得及,但一切又好像不一样。

上一世,苏晏的这次科举再次落榜了。但落榜原因,却是因为被冒名顶替。而且顶替他的人,还不是别人,正是他那同父异母的弟弟苏晟。

那时的科举为了防人舞弊,已经采用糊名法了,也不知苏晟找的什么门路,竟神通广大到这般地步。

不过他光靠自己肯定是做不到如此的,能够打通其中关节,苏家人肯定在其中出了不少力。

思及此,上一世的苏晏对苏家便更加深恶痛绝。往后宁可对其他京官俯首帖耳,也不愿与苏家有任何往来。就连姓氏,都改成了母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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