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余泽海上,微风轻拂,柔蓝的海水宛如匹匹绸缎,从海天相接的地方缓缓铺开,一艘小船随着海水的起伏轻轻摇曳。

渃(luò)桀半坐半卧,单腿微蜷靠在船边,拨动着右手大拇指上血色的玉扳指,用灵力收起一张女子画像,一只乌黑的跂踵(qǐ zhǒnɡ)立于他肩头。

他动动手指,钱泽传来的信笺随即化为泡影,倒映出他俊朗的面容。

“老蟹,钱泽遇见了那女子。”

“哦?”一个白发苍苍佝偻着背的老人浮出海面,挥动的双钳变成了两只手臂,“消息保真吗?”

渃(luò)桀轻轻晃了晃手中的空酒瓶,淡淡地说道:“钱泽是纯正的避役族后代,避役族的眼睛,不会看错。”

“那你准备怎么办?”

“不知道......再说吧。”

老蟹伸着懒腰说:“得空的时候去无药河边泡泡温泉,运气好的话能碰见七叶守魄花。”

“知道了。”

渃桀跃入海中,只留浮在水面晒太阳的老蟹和那只摇摇晃晃的小船。

“哎呀!我就说这姑娘穿银朱方领比甲配灰蓝马面裙好看吧!”成衣铺老板娘上下端量着小玺,赞不绝口,“你们瞧瞧这姑娘,那话是怎么说的?面若桃花笑如靥,眼含秋水眉似柳。什么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1],真真儿是从画中走出来的神女!”

老板娘说着又拿出一套孔雀蓝交领襦裙和藤紫大袖衫齐胸裙塞给小玺,“不买也没关系,都穿上试试!”

选好衣裳付钱时,小玺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成衣铺。

“杜姑娘?”阿宓也看到了杜晏然,“你好些了吗?天凉你怎么出来了?”

杜晏然十分拘谨,分别向阿宓和小玺行礼,“多谢二位姑娘相救,我没事。还不知二位姑娘如何称呼?”

阿宓连忙说:“叫我阿宓就好,这位是南——”

“我叫秸罗喜。”小玺赶紧打断阿宓,“你可以叫我小喜。”

杜晏然再次屈身行礼,“对不住二位姑娘,借给我的斗篷被我烫了个洞。等我找到合适的丝线和布料,修补好再送还。”

小喜拍拍她的肩膀,“无妨,一件斗篷而已,先放你那吧,不着急。我们最近都在福来客栈。”

阿宓叫跑腿把买的东西送回客栈,和小玺漫无目的地在落琼河边散步,又走到了仙膳居门口,看到一架配备八匹天马的衣车停在路边,一个衣着华丽的女子在侍从的簇拥下气呼呼地上了马车,撂下一句“真是没人教养的野孩子!”

仙膳居的堂倌连推带搡将一个拉着三个孩子的中年妇女推到大街上,嘴里还骂骂咧咧,“得罪了贵客,结了工钱赶紧走!老板好心,明日算起,三日之内收拾好铺盖,带着你的野孩子滚出仙膳居!”

“呸!走就走!”那中年妇女挽起衣袖,怒气冲冲,“老娘还不伺候了!”

“易家就是仗着有钱欺负小老百姓!”

旁边的看客七嘴八舌,“厨娘月姨家的小丫头不小心把糖画粘在了易家大小姐的披风上,侍女要月姨和孩子跪下磕头道歉。月姨不肯,易家大小姐得理不饶人,非要老板赶走她。”

“这老板哪敢得罪易家,连仙膳居的地皮都是易家的。”

“明知月姨一个人拉扯三个孩子不容易,还这样刁难!”

众人口中的月姨真名谷风月,只见她带着三个小孩,穿过人山人海,纤瘦的身影转眼就淹没在人群中。

“这孤儿寡母的,要不我们跟上去看看需不需要帮忙?”

“走!”小玺没有丝毫犹豫,拉着阿宓就走,拐过正街,在仙膳居的仆寮处看到了月姨和三个孩子。

“月姨?”阿宓小心翼翼地试探,谷风月闻声回头。

小玺赶忙解释,“我是秸罗垚的徒弟秸罗喜,这是我朋友阿宓。”

“秸罗医师啊,知道知道!秸罗医师心善,之前给我们瞧病都不收诊金!”谷风月身材瘦小但精干利落,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月姨,这之后你们可有落脚之处?”阿宓心直口快,本想拿出些金银塞给谷风月,被月姨婉拒了。

“暂时还没有,不过这不是还有三天嘛,之后再看呗。”

小玺看出了月姨的局促,拉住月姨的手说:“那这样,三日之后若需要,你就去福来客栈找我们,跟小二说找秸罗喜就行。”

“多谢二位姐姐。”三个孩子纷纷向小玺和阿宓行礼道谢。

落琼河边商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猜灯谜的游人越来越多,花月轩的杂役忙着在河面上搭建舞台。

“谁说月姨家的是野孩子?我打烂他的脸!”阿宓义愤填膺,随手扯下几个路边的灯谜,“那三个小姑娘多有礼貌啊!”

“这都是什么奇怪的谜面。”阿宓将纸条递给小玺。

“‘月老红线牵,两人心相连’?打一成语?”小玺故意打趣阿宓,“你瞧瞧,这么多灯谜,怎么你偏偏抽到这个?”

“老板!”小玺朝摊主招手示意,“这谜底可是心心相印?”

“呦,姑娘好眼力!奖励您拿好嘞!”摊主递给小玺两个铜贝。

阿宓不服气,“你怎么知道?”

小玺笑得合不拢嘴,脸颊露出两个小酒窝,“我瞎猜的,纯靠蒙。”

说着小玺拿走阿宓手里另一张纸条,“‘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打一词。”

“啧啧,阿宓,不是我说,你看你抽到的灯谜,都暗有所指......”小玺叫住摊主,“老板,这个谜底难道是相思?”

“两个铜贝您收好!”

“你再笑!”阿宓说着就要挠小玺的胳肢窝。

小玺边笑边躲,“‘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你这是准备去采谁呀?”

“两位姑娘!今年新款的弱水珠来瞧一瞧啊!”

小玺笑着躲开阿宓,看见不远处首饰摊前的婆婆在朝她俩招手。

阿宓追着小玺跑到首饰摊前停下来,“婆婆,你说的弱水珠是什么?”

老婆婆的满脸笑意几要从皱纹里溢出来,“东风夜放花千树[2],弱水珠映星火繁。蓦然回首遥相望,元夕月下两心牵。姑娘们可知这上元节正是觅得良人的好时候?戴一串弱水珠,会帮你寻得佳偶天成。我这儿的珠子都是神山下新采的青玉所制,成色极好的。”

“觅得良人?她,不需要!”小玺指着阿宓朝老婆婆摆摆手,“她已经找着喽!”

“你这姑娘,真有意思。”老婆婆笑着拿起一串苏梅色的珠子对小玺说,“那你还没找着,给你自个儿挑一串呗!只要十个银贝。”

“我喜欢蓝色。”小玺从五颜六色的一堆珠子里挑了串柔蓝的,拿在手里看了又看。

一串七珠,各个剔透,想到戴着还能遮挡手腕的伤疤,她确实动了心。

正准备掏钱,小玺突然想起娘亲说过要会砍价,于是随口说:“婆婆,十个银贝太贵了,五个银贝一串!要不十个银贝你给我两串也行。”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同样的道理,这弱水珠啊,一人只能买一串。我看姑娘你与这珠子有缘,七个银贝好了。”

落琼河边的四季桂和素心腊梅散发出淡淡的芬芳,初春的阳光透过花瓣缝隙,在河面洒下斑驳的光影。

阿宓拉着小玺行至专卖灯笼的明辉阁,摊位前站着不少年轻的男男女女。

“二位姑娘,要不要玩游戏?买盏姻缘灯猜灯谜,只要两个银贝。”卖灯笼的大娘挤到小玺和阿宓身边,“打着我们家的灯笼,能找着如意郎君!”

阿宓凑到小玺耳边,笑着说:“刚才的婆婆还说,弱水珠会帮你寻得佳偶天成。”

“我不信!”小玺努努嘴,“我倒要看看他们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大娘,这东西怎么玩?”

“我这边的灯笼只卖给姑娘,我家老汉的灯笼只卖给小伙子。”大娘说着指了指摊位另一侧的老大爷,“我这和他那颜色一样的花灯是一对,买灯的人要出个文虎放在相同颜色的另一盏灯中,戌时二刻在我们明辉阁对谜底。若一对灯笼的两个买家都猜中了对方的谜底,再送你们两盏走马灯。”

“有意思,我要那个蓝色的,阿宓,掏钱。”

“那姑娘要出个什么谜面?”大娘从桌上里拿起纸笔给小玺。

小玺想了想,写了句“相逢何必曾相识,打一成语”,叠好纸条递给大娘,那大娘打了个响指,用灵力将纸条放进大爷面前晴蓝色的花灯。

大娘拿给小玺一个蓝色的木牌说:“灯先放这,戌时二刻记得回来,若是另一盏灯没人买,就退你钱,两盏灯都送你。”

暮色渐浓,华灯初上。

街道两旁各式各样的花灯以水中舞台为中心,向四周依次亮起。

落琼郡中落琼河,落琼河里人婀娜。水舞是落琼郡的特色,只有盛大的节日和特别的庆典花月轩才会推出这个节目。

“美人舞如莲花旋,世人有眼应未见。”头戴各式面具的游人纷纷停下脚步,看着水里身形纤细的舞女翩翩而动,不由发出阵阵赞叹。

“你们快看,水舞开始了!”

“今年看不到花魁杜晏然,可惜喽......”

舞女脚步轻盈、曼妙多姿,阿宓对水舞饶有兴致,看得专注。而小玺心事难平,无心拨弄着手腕上的弱水珠四下张望。

“阿宓,你不是想打烂她的脸吗?”小玺拽了拽阿宓的衣袖,“机会来了。”

顺着小玺的目光,阿宓也看到了河对岸射箭摊前趾高气昂的易家小姐,她似乎已经赢了好几局。

射箭摊前立着一块木板,上边是比赛规则:

打擂赛,一个银贝入场

两人一局,一人三箭,依次射出

总靶数多者获胜,最终胜者可得十个金贝

戌时截止

“还有没有人,敢挑战我家小姐?!”

那侍女语气傲慢,在围观的人群中走了一圈,居高临下地将每个人审视了一遍。

凑热闹的人见此情形,纷纷散开。

摊主赶忙打圆场:“易家小姐箭术了得,守擂已有半个时辰,看来今天最终的赢家非易小姐莫属!”

“哼,”阿宓轻笑一声,往桌子上放了一个银贝,“那可未必。”

她不屑地瞥了眼易岚,“守擂者先请。”

易岚见阿宓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瞬间火冒三丈,“哪来的乡野丫头?懂不懂规矩!”

“这比赛规矩好像不是你说了算,怎么,不敢跟我比?”

众人见有热闹可看,又围了过来。

易岚见旁人看着自己窃窃私语,接连射出两箭,都直中靶心,盛气凌人地看向阿宓。

阿宓泰然自若,一箭射出,也正中靶心,她目不斜视地对易岚说:“一人一箭,依次射出,你违规了。”

“违规又如何?你有意见吗?”易岚心切,快速射出最后一箭,发现箭矢偏离靶心后直接把弓摔在了地上。

阿宓没有回答,两箭齐发,并立靶心,回头睨视一眼易岚道:“有没有意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输了,靠边站,别挡路。”

差两刻钟戌时。

有人往木桌上扔了一个银贝,人群中传来一个男子爽朗的笑声。

那男子气宇轩昂白衣飘飘,缓步上前行礼,举手投足看似得体却难掩神态间的倨傲,“在下易凉。姑娘好箭术,可否指点一二?”

守擂失败的易岚碍于面子不得不强压怒气,对那男子说:“哥,你得帮我出气!”

阿宓面无波澜,做了个请的手势,“那公子先请。”

易凉倒也不客气,三箭依次射出都直中靶心。阿宓扫了眼自己靶心的两箭,不紧不慢搭弓准备射出最后一支。

小玺注意到一旁的易岚暗自挥动手指,在用灵力。

阿宓的最后一箭射出,箭矢接触靶面的一瞬间,靶子竟突然歪向一侧,箭扎在了靶子边缘。

易凉眉梢轻挑,说了句:“让姑娘见笑了。”

小玺目睹一切,没控制住自己翻了个白眼,心想:好一个伪君子。

摊主上前扶起靶子陪笑道:“这局......出了点意外,要不二位重来一局?”

“重来什么重来?没看见是我哥哥赢了吗?”易岚推开射箭摊主,面向人群,“还有一刻钟就是戌时,还有谁敢比?”

小玺看到阿宓握紧了拳头,知道她很想给那兄妹俩几拳,赶忙拽过阿宓,递给摊主一枚银贝,走到易凉旁边淡淡说道:“这局我跟公子比。公子守擂,先请。”

易凉转头冲小玺轻微颔首,与小玺依次射出三箭,两人的六只箭均停留在各自的靶心。

围观的游人吆喝道:“既是平局,打擂的时间也马上截至,不如你们二位一箭定胜负!”

摊主急忙帮腔:“是啊是啊,马上就戌时了,再来一局时间也不够。”

易凉爽快答应:“那最后一箭这位姑娘先请。”

小玺搭箭上弦,一箭直插红色靶心。

易凉看了眼双眉紧皱的易岚,弦开箭出,不知为何那箭竟越过箭靶扎在了落琼河的花灯上。

“好!”是谷风月铿锵有力的声音,她旁边那个头戴苍龙面具的青衣男子悄悄将施展灵力的手指收了回去。

“大家都看到了,是这姑娘赢了!”谷风月挤上前,拉着小玺的胳膊高高举起,冲着人群挥手示意,转头大声道,“老板,掏钱!”

易岚脸上满是恼怒,一把甩开侍女径自走远。

人群四下散开,谷风月向小玺和阿宓打过招呼后便带着孩子们回了家。

易凉并未离开,可能是输得不服气,他挡住了小玺和阿宓的去路,“改日,姑娘敢不敢同我再切磋箭术?”

“不好意思,没兴趣。”小玺拉着阿宓转身就走,易凉却一把拽住了小玺的胳膊。几乎同一时间,刚刚那位青衣男子闪现,握住了易凉拽住小玺的那只手臂。

他一身青衣如烟雨中的松柏翠竹,浑身上下散发着清逸的书卷气,又不失英挺之风。

“人家姑娘都说了没兴趣,易老板难道想强人所难?”他的声音低沉有力但不失柔和,小玺未回头看到他的正脸,却感觉好像是个温柔的人。

青衣男子摘下苍龙面具,漫不经心打量着易凉,凉薄的神情夹杂三分不屑三分阴鸷,目光锐利如尖刀般划在易凉脸上。

也许他冷厉的眼神勾起了易凉某些可怕的回忆,易凉像触电一般瞬时松开了小玺的胳膊,连连后退却不肯吃嘴上的亏,“呦,黎老头家的病秧子,这是回光返照?”

说罢,易凉挥袖转身离去。

黎老头?小玺心中诧异,回头俯身向青衣男子行礼致谢,“多谢公子解围,不知——”

刚一抬头,南朱煜玺就对视上一双朦胧深邃的桃花眼。

长眉如剑,鼻梁高挺,薄唇微红——眼前俊美的面容让小玺有些恍惚。

这张脸,好像才在哪见过......尤其是这双眼睛,似曾相识......

她试探性地询问:“不知公子贵姓?”

青衣男子一改适才对易凉的态度,眼神盈盈,细语柔声道:“姑娘不必客气,免贵姓黎,单名一个连字。”

小玺看着那双桃花眼,心中暗惊:黎连?居然是他。可他的眼睛......

黎连似是看出了小玺眼中的防备,后退两步,微笑着看向她,“我看姑娘面熟,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他的声音清澈而温柔,像山间缓缓流淌的清泉,似乎在不经意间流淌过小玺的心田。

[1]魏晋·曹植,洛神赋

[2]宋·辛弃疾,青玉案·元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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