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听了好一段风月韵事啊。”
氛围正半僵持半旖旎时某道糙音插入,两人俱咯噔吓了一跳,没想到这库房居然还藏有旁人。
只见与书堆融为一体的灰影窸窣攒动,这时睡在角落里的老头又躺抻懒腰,老茧足跟搓了搓小腿肚,又打哈欠慢悠悠走近,定睛一看,装模作样道:
“哟这不是藏玉郎君吗?”
“不是。”时温将脸死埋在李勒衣襟上挥手否认,“认错了、你认错了老人家。”
不,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他不做人了,不在京城做人了,更不要在这世界上做人了。
怎生遇见李勒,他的清白还在,清白就不在了。
李勒见他遮脸严严实实躲在自己身后,不免好笑,再看那矮小老头腰间别着一支狼毫笔,蓬头散发,不知是哪方的闲人。
便见礼道:“芙蓉姑姑叫我们拿卷轴,叨扰阁下,是在这里么?”
“是三日前遇害的虎妖。”时温自觉正事要紧,顾不得害羞了,自后迈出来补充。
不想老前辈紧盯着两人琢磨,有心捉弄,顾左右而言他,疑惑无辜道:“女娃娃,虽说你很大胆,但藏玉郎君在京都里可有好多小情人喏。”
“无中生有!”时温情急而喝,抢上一步踏近,压微声音在老头耳边威胁,“黄鼠狼老儿,你定是故意,静悄悄又在偷懒,还敢捡些模糊不清的话来揶揄我,拿一些乌合之众说事,小心我扒你的皮!”
老头一听。
耳熟。
这全是芙蓉女魔头的词,学得十成十。
“哎呦怎敢怎敢。”他顿足跳脚蹿来李勒身旁,登时大叫,“女侠救救我,你这小情人怎么打人呐。”
李勒在旁看得分明,时温不曾有半点动手,无奈笑道:“老伯伯快别闹啦,他秉性纯善,不会无故打人的。”
“嘿!”老头闻言,不可置信睁大双眼望着她摇头摆首,以一种无可救药的语气果断叹道,“你蠢到家了。”
时温走到李勒身旁泄气道:“这人浑不管事,量他也不知道,我们还是分头找找。”
“我偏知道。”那老头搔着白发,兀自踱步到香樟木方柜边,盘腿坐下去翻找,支吾不清,“你们过来这里,我记得是扔到这儿了……”
然而待两人走过去一瞧,满柜俱是一般无二的卷轴如山堆积,相望无语凝噎。
只得从头找起。
李勒手拿一个卷轴拆开速读,眼孔微缩:
【帝王御下池红鲤修炼百年为妖,自渠水遁出,潜迹于市井河道、百姓城郭。会天降异象,冰封雪裹,河渠尽冻,妖鲤困毙其中而亡。】
又拆开第二个。
【猪妖千年得形……卒于山火。】
第三个。
【鹂妖百年得形……卒于猎杀。】
“怎么大多死得如此轻易,难道妖怪都没有法力?”她径自疑惑道。
两人将千万卷轴翻完了瘫坐地上,眼花缭乱,仍然找不见芙蓉吩咐的那卷。
老头于一旁翘着二郎腿悠哉悠哉,忽而伸手摸兜,不知从哪儿摸出个卷轴大叫起来:“啊哟,怎么在这儿,奇怪奇怪!我实在是老糊涂了!”
李勒微笑不语。
老者还待挣扎戏弄一番,但感那笑嘻嘻的脸皮下风波诡谲,令人心底直发毛,反倒平时可恶的时温面目可亲起来。
少女走来,神色和悦,轻轻向他伸出手。
这下毫无阻碍拿到了。
“多谢。”她却仍是笑着道。
待两人拆开卷轴,果不其然便记载了白虎妖案,上书内容比之方才种种更为详尽。
虎妖为笑歌行一跑堂杂役,在往西市果铺子递信途中遇害,如同忽然暴毙,尸身无伤,现场更无痕迹。
单单瞧纪录瞧不出半点端倪来。
李勒不明道:“三日前我们仍在来京路上,不知又与这件远在千里之外的事有什么干系,实在八竿子打不着了。”
“自是没啥干系,只怕你们俩与整个笑歌行皆被身处暗处的人盯上啦,这种事从前也时有发生,他们的目的无非是妖族机密。”黄鼠狼老人正色灌了口酒,咂咂嘴。
此言一出李勒与时温俱都开始回忆近来所见所遇,但不是朋友就是师门,全无头绪。
“可杀个小妖有什么用,反而打草惊蛇,不……等等。”李勒忽然站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踱了两步,“或许对方是像我一样的门外人,连妖身有枷印,欲言必死的口禁也不明白,却比我知道的只多一点,譬如笑歌行乃众妖盘踞之地,于是莽莽行动。”
时温思索道:“不错,姑姑只是让我们揪出幕后之人,以除祸患,欲折花之人哪怕只是起了折花之心,也得尽数诛灭。”
“哎哟——只是不知你们从何找起,简直大海捞针呐。”那老者摇摇酒壶,说着风凉话。
时温冲李勒眨了眨眼,两人围上,一人环抱一只胳膊将黄发老头架着向门口走去。
他四肢徒然挣揣无果,仰首长啸道:“你们带我去哪啊!胁迫七旬老人劳作!按当朝律法当受笞一十!”
时温似笑非笑:“既然清楚这么多,当然要带上云老您这个活字碑了。”
三人半绑架半挟制走出笑歌行,李勒望见京都青灰屋瓦上灿白的冬阳,带着冻霜般的冷晕。
她缓缓在台阶前停下步子,状似神思,随后往前拍拍时温的肩道:“我们倒忘掉一件事,自皇宫不告而别,嘉英公主今日醒来找不见我们,必自忧心。”
短短半日内发生的事紧促如九曲连环,两人疏漏,时温想到不如叫小伙计上皇宫支信去,然而他看了看李勒,又作罢了,道:
“你去见公主,我同云刀伯伯上穿风巷瞧瞧究竟,找个蛛丝马迹。”
穿风巷便是虎妖遇害的地方。
他才盗了皇宫的宝,是以并无面目见庆元霜,大概一辈子也不会见她。
为了那条宝链,一路多生煎熬曲折,中途甚至转了信念,原想完事大吉芙蓉必定放他归去,最后只落个得不偿失。
李勒只能观望到少年侧颜,他利落颚线崩得如同古筝琴弦般,颜色又冷寂,知他感怀,蓦然变戏法般从暗袋里拿出五光十色的项链,正是夜晚在笑歌行集会顶阁遗落的公主宝链,她不知不觉间就拿了回来。
“你我同去看看,悄悄儿地放回去罢。”她说道。
时温心中生一线希冀,因不见了价值千金的宝链,芙蓉对此必然一清二楚,她早晨竟对此缄口不提,便成默许不予追究,他笑逐颜开,霎时如春风化雪。
云刀听这两个小娃娃相商要上皇宫见公主,那还了得,自己整日不是在市井听书斗鸡看戏,就是待在暗无天日的书阁里,早腻歪了,这下喜不自胜,闹着也要跟去见识见识。
庆元霜早前招呼过解二人宫禁,他们早前又在宫卫眼前混了面熟,一行人顺利进得长春殿,但得内侍禀报过后,却听说公主病了,正卧床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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