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府的院子里,十几个工匠正在把原本的客房,做成更小的隔间。应伯成穿着官服,站在院子中央,等着其他叔伯子侄来商量要事。
不多久,应家院子就陆续赶来了七八个掌事者,这些人原本都在地方做小买卖,一些布匹钱粮的生意。如今这应伯成终于得了礼部尚书,当然都来捧场,妄图分一杯羹。
应伯成今日倒是没有设宴。只见他大手一挥,当日那个中蛊的女子便被两个家丁拉到了院子中间。她浑身伤痕,面如白蜡,四肢几乎要被捆缚的绳索勒断,整个人如同一滩灰泥,堆在地上,双臂却不断向上伸展、绕手、挥舞,好像还沉浸在宴会的喜乐里。
“这人就是你说的中蛊的人?”率先开口的是应伯成的四叔应擢,他是在京城小有名气,拥有多家银铺、酒庄。
“四叔,这便是中了‘织梦’的效果,舞女的欲求被激发到极致,舞至疯魔了。”应伯成扫视众人,接着感慨,“这人便是饮了蛊血的‘巫师’,成功下的蛊。”
“可那巫师却死了。”应擢继续说,“用一人命,换一疯女,这怕是不等价吧?”
“四叔有所不知,这疯子的血,又可以养出许多巫师。”他笑着说,“人命不值钱,可血包却能源源不断地生钱。”他轻蔑地看了眼那女子,叫家丁将她带走。
应伯成跟陆逊则多年,一直都寻找修炼巫蛊,培养巫师的办法。奈何巫师难觅,巫力的晋级太过于困难,大多数巫女,都是以修巫为借口,混个吃喝住处罢了。徐构的事,倒是真的让他找到了办法。
“巫术,在民间,大多被归类为招摇撞骗之术,那是因为巫师罕见。但在宫中,有了巫师,便是有了权杖!”应伯成一番慷慨激词后,做出总结。
应家老少听了应伯成的计划,纷纷点头赞许。这陆逊则秘而不宣的养蛊计划,到了应家,却成了财富共享的手段。应伯成召集大家来,无非就是两件事,一是要人,而是要钱。
应擢揣度一番,商人地位卑贱,冒然涉足政治,本就后患无穷。应伯成甚至改了房间,打算在府宅公然养蛊,此等做法,更是要出大事。但应伯成此刻戴了官帽,怕是难劝,想来想去,只好自己先行离开。
这日天气阴郁沉闷,却迟迟不见雨滴落下来,云层厚重低沉,好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剑。
苣儿今日在寝室梳妆打扮一番,难得的穿上一件青色粉花的长裙,头上特意配了一支青蛇盘枝的浅绿发簪。
她让允彬把桂嬷嬷叫来,向她比划,让她跟着自己,往东宫的方向去。
桂嬷嬷看懂了意思,赶紧跪下,“呜哇呜哇”地喊,又过去想要抱住苣儿的腿,死活不肯走。一时间,这哀求的声音便响彻整个东阁。
连蘅正在藏书阁的小院子里摆弄花草,都能隐隐约约地听到外院的动静。
巫蛊案刚案发的时候,桂嬷嬷曾当着皇帝的面指认过皇后养蛊。她哪里还再敢去东宫,对她来说,去就是死路一条。于是她使出各种招式求饶,只希望苣儿能高抬贵手。
苣儿不为所动,唤了侍卫,准备将她强行带走。
看到这一幕,管事任嬷嬷在旁擦着泪,允彬也低着头,阿武等人都只是叹气,下人的命,从来不由自己说了算。
正当众人无可奈何时,连蘅不知道从而跑出来,她冲过来拉住一名侍卫的胳膊,旋即又扑在桂嬷嬷的身上,想尽量抱住她不被拖走。
苣儿被这一幕气得够呛,愣了半天才大吼:“来人,把这巫女给本宫关起来,不许她出现在本宫面前!”
连蘅来不及说话,侍卫便已将她反手压住,桂嬷嬷也被另外两个侍卫拖臂拉着站起。
“求娘娘不要再跟东宫起冲突,东阁势弱,禁不住……”连蘅话还没完。
“把她的嘴,给本宫堵上。”苣儿冷冷地说,“拖去侧院关起来。”
桂嬷嬷抗争不过,还是被拉着来了东宫。
皇后娘娘心里咯噔一下,她不确定闫苣所来何意,只在心里暗自揣度或许她已经知道自己和平公公苟合之事。
行礼之后,苣儿开口说:“娘娘,苣儿早就该把这嬷嬷给您送来的。”她扫了一眼皇后的表情,看她面露不悦,便接着说,“苣儿也是特意来向您道歉的。”
“道歉?为你在皇上面前诬陷本宫道歉吗?”皇后声音尖利,带几分讥讽,“大可不必,管好你那东阁的下人,省得哪天谋害了你,又赖到本宫头上。”
苣儿微微一笑,转着眸子,故作可怜地说:“娘娘教训的是。”接着她看向桂嬷嬷,“都怪你,当着皇上的面,指认娘娘养蛊,害得娘娘出了丑。”
“哼。”皇后瞅了眼跪在地上的桂嬷嬷,极其轻蔑地瞅她一眼:“来人呐!将这人拖去斩了。”
两边侍卫刚准备动手。
“慢着。”苣儿叹气一声,接着说:“斩了?如何证明娘娘施了术,养了蛊?”
“闫苣,你究竟想干什么?”皇后涨红了脸,已然失去耐心。
闫苣心里清楚,东宫总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否则也不会害得桂嬷嬷失了舌头,而这秘密,必然是些无法说出口的事。皇帝对东宫的事,向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果自己非要搞事,大概率会让新任的礼部尚书来解决。、
要想办人,首先得跟他有交集。
而这边的皇后,还真的就做了一些苟且之事。那平公公,既是巫师,又是情夫,这要是被皇帝知道了,命就保不住了。
苣儿看到皇后气急败坏的脸,知道时机成熟,便狮子大张口:“将这人卖你,随你处置。”
桂嬷嬷本来就是东宫的人,受伤之后,看病花销,哪样都是钱,而且这蛊最是难解,要个百两金,倒也合理。
皇后彻底暴怒:“你敢勒索本宫,你不怕本宫彻底跟你撕破脸,要了你的命!”
苣儿赶忙退步作揖:“皇后娘娘息怒,皇后娘娘不也知道,陆大人尤其喜欢这中过蛊的人?”
这话一下子点破了陆逊则在慧月阁养蛊卖血的事,皇后的脸上晦暗不明,心里如打鼓般咚咚作响,她的确弄不清闫苣的意图,但当下,只有乖乖拿钱,才能平息了这场冲突。早知道当初直接杀了桂嬷嬷就好了。
这金钱的损失,当然可以找陆逊则补。
而陆逊则,当然会推辞,毕竟这段时间,巫蛊之事已经让皇帝起了疑心。正好,新任的礼部尚书应伯成就得到了东宫的召见。可是看这人是宫里的嬷嬷,他多少也有点儿犹豫。
皇后认识这应伯成,他是陆派的骨干,如今还真的被皇帝提拔上来了。皇后丝毫没有起疑,爽快地开了价,甚至比苣儿敲诈的,还略少了一些。
但应伯成却沉默不语,在心里盘算着得罪东宫的代价。半响,他才应承:“微臣,依陆辅国的意思,按娘娘说的办。”、
应伯成刚从应家筹了钱,皇后提出的数字,倒也不难接受,毕竟只要这人活着,回本是早晚的事。皇后一听拉上了陆辅国,又听说这人会被送出宫外,也是十分满意。
这雨终究是滴滴落下,一下便是两天。
连蘅被苣儿关在侧院厢房,听了两天的雨声,也饿了两天的肚子。
晌午,门吱嘎一声,苣儿撑了一把藕色油伞,亲自端了饭进来。
她将伞收起立在一边,又将碗放在小桌上,瞪了连蘅一眼,一声不吭,又随即转身出去。
连蘅看着她的背影,脑海里浮现暴雨夜她推开藏书阁大门,将自己涌入怀里的画面。苣儿是不喜下雨的,她好像一只淋湿的鸟,再怎么扑腾翅膀,也飞不高。
连蘅蹲在一角,又想起桂嬷嬷的事,她自从受了蛊,就总是做噩梦,尤其害怕茶杯。她生怕自己会被嫌弃,便整日干活,但还是摆脱不了草芥的命。
可连蘅哪里知道,要不是为了保护她,苣儿又怎会狠心如此,将桂嬷嬷往火坑里推。
苣儿回到藏书阁,听到外面噼里啪啦的雨声,心里五味杂陈。
两人僵持间,夜幕已然降临。
苣儿从藏书阁往寝室走,侧目却发现侧院厢房院里黑黢黢的一片。她想起那间房子废弃多年,除了当初蒙七七在那住过几天,一直无人打理,更别说有灯了。这晚上没盏灯,也确实是不方便,想到这,自己便理所当然地去了侧院。
连蘅饱膝蹲坐在角落,早已不知不觉睡着。迷迷糊糊间,突然被一盏明灯照亮,眼睛刺得发紧,还来不及揉眼,便听见苣儿的责问:“这饭你为何不吃?”
连蘅慌忙直起身子,又本能地跪下。她感觉一股寒流从门缝中穿了进来,心里打了个抖:“奴婢睡着了,忘记了。”
苣儿不知哪里来的火气,她愤愤地捏了捏拳,迫使心情平复,冷静地说:“先吃饭。”苣儿看着连蘅,比起刚来东阁,她好像瘦了一大圈。
连蘅起身将饭菜端起,却只吃了两三口,便又放下说:“奴婢不饿了。”
“你为了允彬甘愿犯上,为了蒙七七差点丢命,如今又要为了桂嬷嬷,绝食抗议?”可能是天气的原因,苣儿的胸口闷得发痛。
“娘娘,奴婢这就全部吃完。”连蘅窥见苣儿眼中一闪而逝的失落,担心她多想,又气得生病,就赶紧妥协。
苣儿看她乖乖吃完,将灯往地上一放,竟然拎起裙摆,盘腿坐到了地上:“本宫今日有点儿累了,在这歇一会儿再走。”她觉得藏书阁和寝室都太大了,空落落的,这小小的屋子,灯一放,满是光亮,倒是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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