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丝缕缕的微风穿堂而过,隐隐约约将昭华台檐角的残铎声送入东宫。
顾舒玄卸下轻衫,扇骨尚沾着些许碎屑,他随手抛入香炉,顿时微微火星溅起,林冬亦正翻看着其他的账目,这是她奉旨掌管后宫以来第一次出这么大的贪腐,她可得再仔细盘查一遍。
顾舒玄见她看的认真,将冒烟的小香炉往边上挪了挪,随即坐过去轻声道:“父皇身边的徐公公传话说,这次修缮贪污之事,江怀恩既然己经被关押起来了,其他人也得好好查查,再者到底是在后宫,父皇还是全权交由东宫来办,只一点不许轻纵了他们。”
林冬亦点点头,将手中的账簿放下,“看今天江公公那个样子,他没说的东西肯定不少。只是他这样遮掩,怕是……”
“不着急”,顾舒玄拿起账簿接着翻看,“既然江怀恩已经下狱,那边从他开始查。”
“也好,总归是有些头绪。”
林冬亦不再纠结,反倒是和顾舒玄一起拨弄起香炉的烟灰。
顾舒玄索性一侧撑着脸颊看着她,面色温和,岁月静好。
林冬亦偷偷瞥见他时,两人也不说话,就这么四目相对,好似眼神已经共情了所有。
不多时,只听见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拥入大殿。
“娘娘,牢里来报,江怀恩水米不进,只反复喊冤,还说要见娘娘。”追月缓缓走近殿内,声音压得极低,“方才江昭仪宫里的掌事宫女也来了,说江昭仪念江怀恩是尚功局的老人,想求娘娘从轻发落。”
江昭仪?
林冬亦心中一顿嘀咕,她与江昭仪并不熟络,况且平常也不走动,入宫以来也就在宴会上遥遥一见。怎的会特意差人前来传话,还是为了一个犯了错的太监。
“莫不是这贪腐与江昭仪也有关?”林冬亦不敢断定,只轻声问道。
顾舒玄摇摇头,“这倒是从未听说,江昭仪是云阳王独女,云阳王老来得女,整个王府对她无不宠爱,要说为了区区银钱,我看大可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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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刚落,殿外突然传来太监的通报:“殿下、娘娘,赵贵嫔来了。”
赵贵嫔不请自来也不是头一次,有了上次的教训,林冬亦心中不觉生出几分警惕来。但好在面上依旧端庄自持。
赵贵嫔不急不慢,由着侍女搀扶轻飘飘的进了殿内。见顾舒玄也在,倒也不怯,只轻轻点头:“太子也在呢。”
“贵嫔前来何事?”顾舒玄自顾拨弄着香炉的死灰,语气平淡。
“何事?昭华台的事宫中还有人不知道吗?太子妃奉旨监察修缮,如今这宫墙黛瓦依旧是斑驳累累,本宫倒想问问太子妃,这是何事?太子妃抓了江怀恩也就罢了,就连剩下的宫人也要如此苛待吗?”
林冬亦心中了然,面上却尽力温婉:“贵嫔说笑了。修缮殿宇关乎皇家安危,若用了劣质砖瓦,日后塌了伤到人倒是更大的罪过了。况且江怀恩贪污拨款、私藏贡品,我们不过是按规矩审问相关宫人,何来‘苛待’一说?”
“规矩?”赵贵嫔冷笑一声,“本宫倒要问问,太子妃主持修缮,却让工匠用这样的废料,是不是该先查查你自己的失职?至于贡品,江怀恩一个小太监,哪有胆子擅用贡品?指不定是你们查抄时,故意栽赃!”
见赵贵嫔如此逼人,顾舒玄上前一步,挡在林冬亦身前,语气冷淡:“贵嫔是后宫妃嫔,东宫的事,就不劳您费心了。至于江怀恩,待查清楚原委,本宫会禀明父皇,按国法处置。”
一语未了,顾舒玄又接着补充道:“莫不是他与贵嫔也是旧相识,惹得您还特意跑这一趟?”
殿中香烟袅袅,浮动的檀香雾气在三人之间盘旋,像是一张无形的蛛网,将每个人的心思都笼罩其中。
赵贵嫔又微微一笑,面色冷淡,像是一片冰雪落在红梅上,艳丽而寒凉:“太子何出此言?本宫不过是看他办事勤勉求个情。江怀恩入宫时才十二岁,这半生都在宫中,若是有罪,那也不过是被人利用罢了。”
她话音未落,顾舒玄目中寒意更深:“被人利用?贵嫔似乎知道得不少。”
赵贵嫔的笑凝在唇边。短暂的沉默之后,她一抬眼,轻叹:“殿下慎言,宫中流言四起,本宫岂敢妄言?”
话音落地,空气几乎凝滞。
林冬亦面色微变,她看着赵贵嫔那双带着挑衅意味的眸子,心底掠过一抹不悦。
这女人,就是单纯来闹事的。
林冬亦也不想继续争论,只好道:“贵嫔息怒,太子殿下也是为了宫闱安全。本宫倒有个主意,不如让尚功局和工部一起重审账目,若是江公公真的冤枉,也好还他清白;若是他真的贪污,再处置也不迟。”
不等赵贵嫔接话,顾舒玄立刻会意,对广元道:“去把江怀恩带来,本宫要当着贵嫔的面,问个清楚!”
见顾舒玄如此坚决,赵贵嫔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冷冷道:“那本宫就在这儿等着!看看太子太子妃是如何处理这贪腐!”
只须臾片刻,殿内气息却清晰可闻。
江怀恩被押来时,头发散乱,囚服上沾着污渍,可看到赵贵嫔时,却眼神一亮,随即又垂头哭喊道:“殿下!娘娘!奴才真的没贪污!”
江怀恩猛地抬头,看向赵贵嫔,眼神里满是哀求。赵贵嫔咬了咬牙,硬着头皮道:“那玉扳指是本宫之前赏给江怀恩的!本宫见他做事勤勉,便把不用的物件赏了他,怎么?太子妃是觉得本宫赏人的权利都没有吗?”
“自然不是。”林冬亦停顿片刻,笑意更深,“贵嫔要赏人物件自然全品您的喜恶,只是这玉扳指何时赏的?赏的时候有谁在场?江公公,你说说,贵嫔娘娘赏你玉如意时,还说了什么?”
江怀恩张了张嘴,半天说不出话来。赵贵嫔见状,立刻道:“本宫赏人还要记着日子?太子妃这是故意刁难!今日这事,本宫会禀明陛下,看看你们东宫是如何滥用职权、诬陷宫人的!”
她说完,转身就要走。顾舒玄却拦住她:“贵嫔急什么?既然您说玉扳指是赏的,为何刚才不说?”
赵贵嫔面色不悦,“本宫为何要说?太子殿下未免管的也太宽了吧。难不成事事都要向东宫禀报不成?太子怕是忘了,本宫到底也是你的长辈!”
“贵嫔说的是,既如此那我们不妨去查查宫里的赏赐记档。宫里的每一件贡品,赏给何人、何时赏的,都有记录,一查便知。”
听罢赵贵嫔脚步一顿,脸色发白,她根本没赏过江怀恩,哪来的记录?可话已出口,只能硬着头皮道:“查就查!本宫倒要看看,你们能查出什么!”
没过多久,掌事太监颤巍巍地捧出赏赐记档来到东宫。林冬亦一页页翻着,从去年到今年,所有贵嫔的赏赐记录都在,却唯独没有赏给江怀恩玉扳指的条目。
“贵嫔娘娘,这记录册上,怎么没有赏玉扳指的记载?”林冬亦将册子递到赵贵嫔面前。
赵贵嫔眼神慌乱,强辩道:“定是你们尚功局的人漏记了!本宫明明赏了,你们这群奴才办事如此不小心,可得重罚!”
“漏记?”顾舒玄冷笑,“尚功局的赏赐记录,若有漏记,掌事太监是要掉脑袋的。你说漏记,是在说尚功局办事不力,还是根本就在撒谎?”
这话戳中了赵贵嫔的软肋,她不敢再说话,只能死死盯着江怀恩。江怀恩知道自己躲不过去,突然猛地撞向柱子,大喊道:“都是奴才的错!是奴才偷了贵嫔娘娘的玉扳指!是奴才贪污了拨款!与贵嫔娘娘无关!”
眼看江怀恩就要自裁,侍卫立刻上前拦住他。林冬亦却看出了不对劲,江怀恩虽然喊着认罪,眼神却一直瞟着赵贵嫔的贴身宫女,而且他说“偷玉扳指”时,明显语气生硬,不像是真话。
“江公公,你偷玉扳指是为了什么?”林冬亦追问,“你一个太监,要这么贵重的玉扳指做什么?是自己用,还是要送给别人?”
江怀恩眼神闪烁:“是……是奴才自己想要……”
“撒谎!”林冬亦提高声音,“你住处搜出的贡品,除了玉扳指,还有一盒西域香料,那香料是西域独有,你怎么会有?”
江怀恩脸色彻底垮了,瘫坐在地上,嘴里喃喃道:“我不能说……说了会死……”
赵贵嫔见状,知道再等下去会出大事,立刻对侍卫道:“江怀恩畏罪自裁,还敢攀咬本宫,快把他押下去!此事本宫会禀明圣上,由圣上定夺!”
“谁敢动?”顾舒玄眼神一冷,“江怀恩现在是重要人证,没有本宫的命令,谁也不能带他走!倒是你赵贵嫔,刚刚不是还替他辩解吗?怎么如今变脸这么快?莫非……”
见顾舒玄咬住不放,赵贵嫔也没了刚才的坦然:“本宫不过好意为他辩白两句,怎料这奴才不知好歹,妄图拉本宫下水,看来也没有必要护着他了。”
就在这时,宫人匆匆跑进来请示,手里拿着一个锦盒:“娘娘!殿下!我们在江公公住处的床板下,找到了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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