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户部尚书位置上坐了七八年的杨承玉突然被关押下狱,人们都在猜测那忠义女君的皇后之位怕是不保,当然也有心里等着看好戏的,万一太子力排众议非要立罪臣之女为后,那可就有意思了。
京城中人人谈论的忠义女君现下稳稳坐在东宫里,三个时辰前宋砚派人接她进宫,此刻得知事情全貌的她眉头紧皱,呆坐在桌前像一个木头人,未曾说过一句话,也未曾动过。
宋砚看在眼里着实心疼,但他也明白此刻杨青墨需要自己厘清思绪,故而只是在一旁陪着她,并没有做出任何打扰的举动。
可一连两个时辰她都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宋砚再也坐不下去,俯身蹲在杨青墨的面前,仰视着心爱女子略显憔悴的容颜,轻轻握住她的手,柔声道:“我知你现在心里乱的很,但一切有我在,你父亲下狱也是引蛇出洞的苦肉计,我定不会让他在狱中受到一点儿亏待。你喝点水,或者跟我说说话可以吗?”
杨青墨回神,她想给宋砚回应一个微笑,表示自己并没有那么不堪一击,可她刚扯了扯自己的嘴角,就像是触动了什么机关一样,眼泪刷地就流了下来,怎么都止都止不住。
这一哭倒是宋砚慌了神,手忙脚乱地为她抹去脸上的泪痕,又因为着急没有掌握好力道,杨青墨的脸颊被他揉变了形,模样可怜兮兮又惹人喜爱。
太子殿下笨手笨脚的样子让杨青墨破涕为笑,她回握住宋砚的手,声音沙哑地说:“我没事的殿下。”
“对不起,是我的疏忽让你和你的家人受苦。”宋砚亲吻着她的指尖,一遍遍说着对不起。
“殿下不要这样说,我未曾在心里怨过你一丝一毫。自古权力更迭没有风平浪静的,往好的方面想,太后娘娘拿我和杨家开刀,就说明前朝她能插手的地方已经不多了,她无法抑制殿下扩大局势,便只能从殿下的后宫下手。”
杨青墨一边说着一边俯下身子,视线与宋砚齐平。
宋砚叹了口气,虽然有些无奈但嘴角确实止不住的笑意。
“我有时很真的很希望你可以像其他女子那样矫作一些,也让我有机会哄一哄你。可是你太好了,你事事都考虑周全,甚至到此刻你还在让我安心,能得你青睐实乃我人生之幸。”
杨青墨有些害羞地低下头,一会儿又抬起头来问:“殿下说的其他女子又是谁呢?”表情里带着藏不住的笑意。
宋砚伸手揽过杨青墨的肩膀,把人带到自己怀里,下巴轻轻蹭着杨青墨的额头,对她说:“没有,只有你,过去也好未来也罢,都只有你。”
尽管宋砚极力拖延定罪,想要找出证据中的漏洞、把对方的人抓出来,可接二连三的罪证如雪花一般飞来逼得他几近走投无路。
“殿下,今晨陈庄华上奏,说杨青茗已经尽数招供自己与杨家在淮扬盐课贪腐案的所作所为,画押的罪状在此,请殿下过目。”
大殿上,礼部尚书小心翼翼地递上折子与罪状。
宋砚翻看了几眼便知道这定是一份屈打成招的伪证,或许边角的血迹是故意留下来的,为的就是警告自己,杨家的生死已经被拿捏,对方胸有成竹。
“杨青茗是京官,带回来孤亲自审,还有李家那个李二,一同带回来,越快越好。”宋砚曲指用力扣了扣桌案上的罪状,怒气透过纸张发出哒哒的声响。
在一旁的言官官员们早已按捺不住性子,有一个带了头便接二连三的跪在大殿上,朗声道:“殿下!杨家之罪证据确凿,臣等请殿下莫因私心而违祖宗之法,速速另立他人为后!”
言官们跪了七八个,这给其他朝臣壮了胆子,也跟着跪了下来,到最后大殿上只站着礼部尚书、大理寺几个官员和张丞相。
不出意外,户部的官员全部跪下。
宋砚见此场景额间青筋直跳,他冷笑一声,居高临下地看着下面的官员,问:“孤方才说,把杨青茗和李二带回来孤亲自审,你们是聋了吗?孤还没见到人你们就急急定罪,是何居心?”
“臣等之心日月可鉴,然皇后的人选的家世必须清白,如今杨承玉和杨青茗皆在牢内,这本就是污点,为了天家威严、社稷安稳,殿下也万不可做些荒唐事啊!”
言官毫不畏惧宋砚的怒火,挺直了脊背昂首高呼。
宋砚眉头紧皱,他走下台阶,在跪在地上的言官们之间来回踱步,而平日里大多低着头的言官们此刻也都扬着脑袋,盯着前方目不斜视。
最后,太子殿下在门口处站定,对朝臣们下了最后通牒:“五日之后,登基大典与帝后大婚照常举行,不要以为你们一个个心里打着什么算盘孤心里不知道!”
说完便疾步离开大殿,留下惊愕的朝臣们面面相觑。
朝会后,言官们自发跪在大殿外,说若太子一意孤行要立罪臣之女为后,那这登机之路便要从他们的尸体上踏过去。
都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但此时面对这些言官的是内侍们,这些人可不是什么兵,他们手无缚鸡之力身无半点官职,一想靠近言官便会被骂的狗血淋头,弄得内侍们哄也不是赶也不是,东宫外乱成了一片吵闹的如同菜市场。
这么大的动静杨青墨自然是知道的,她没想到事态会恶化的如此之快,远处言官们歇斯底里的叫喊声虽然不大,但却像刀子利箭一样一次又一次刺穿她的心脏。
“殿下!你这是要学商纣、周幽,昏君误国啊!”
“罪臣之女岂可入主中宫,殿下昏聩啊!”
“忠义女君惑主误国,合该除之,若妖孽入主中宫,那国将不国啊!”
杨青墨努力让自己不去在乎那些叫骂声,可袖子里的手却是止不住地颤抖,杨家莫须有的罪名、殿下的骂名皆与她有关。她虽心有不甘可无奈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如今最好的做法便是让宋砚放弃娶她为后。
诚然她贪恋彼此爱恋的温情,可在天下人唾骂声中真的能与所爱之人长相厮守吗?她不敢赌,且就算她敢赌,杨家也赌不起,天下更赌不起。
“还是莫要做那妖后了。”杨青墨自言自语着。
宋砚回到东宫寝殿的时候已是深夜,才走进院子里便看见玉兰花儿一样的女子伫立在眼前,她提着一盏灯站在雪地里,手和脸都冻得通红。
他赶忙走过去,顺手解开自己身上的披风裹在了杨青墨身上,揽着她的肩膀便往屋内走去。
进了门,宋砚也顾不得自己是什么太子不太子的了,赶忙从桌上的茶壶里倒出一杯热茶,递到杨青墨手中,说:“这么晚了怎么还在等我?有事着人唤我一声就好了,冰天雪地的别冻着自己。”
杨青墨放下茶盏,说:“有些事,我觉得还是当面跟殿下说为好。”
“什么事?你说,我听着呢。”宋砚一边说,一边握住她的手,想让她再暖和一些。
谁知刚说完,杨青墨猛地抽出自己的手,然后跪在他面前行了一个规规矩矩的大礼。
“你这是做什么?”宋砚赶忙蹲下身子想扶她起来。
“罪臣之女杨青墨,恳请殿下另立他人为后!”
宋砚想要搀扶她的手停在了空中,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杨青墨半天没有听见对方的回应,便又行了一次大礼,又说了一遍:“罪臣之女杨青墨,恳请殿下另立他人为后!”
宋砚努力压抑心中的怒火,问道:“可是今日那些言官在门外骂了你?”
“并非如此,相反的,殿下,我认为大人们并没有骂我,他们说的是事实,我如今的身份若是入主中宫只会让殿下、让天家蒙羞,而天家威严受损则国之威严有损,国之威严有损则民之信赖有损,民之信赖有损则社稷动荡国本不稳,民女虽不堪大用,但亦不敢做出害国害民之事,还望殿下成全!”
杨青墨说完又再次行礼,整个人上半身伏在地上,长跪不起。
整整一日的忙碌本就疲惫,而此刻杨青墨的话让他气血上涌险些站不稳,踉跄一下扶住桌子,重重跌坐在椅子上。
听到声响的杨青墨手指扣紧地面,她低着头咬紧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宋砚自然看得见面前的身影在颤抖,但可能失去她的恐慌让他无法开口。
他感觉到心痛,是自己让心爱之人受苦的痛,又感觉到哀怨,是他独自抗争许久却被杨青墨「背叛」的哀怨。
他心里有一种暴戾的情绪在蠢蠢欲动,他不想要她离开,想要把她囚禁在自己身边,日日夜夜,至死缠绵。
窗外的雪又开始下起来,那些叫嚣整日的言官们早就受不了寒冷各自回府,夜晚寂静无声,唯有雪落间隙偶尔吹过的风,像一声声无奈的叹息。
“我今日,训斥了他们,还说既然要定罪,那必须等你哥哥回来,我亲自审问。他们跪成一片,就差指着我鼻子骂了,但我没有妥协,我告诉他们登基大典与帝后大婚如期举行。”
“那些言官,那些我一手提拔上来的言官,他们骂我是昏君行径,说我要学那商纣学那周幽。我都不在乎,我今天最想做的,就是回来能够和你说说话,想听你说 ‘我就在你身边,我会陪着你’,我一想到我能光明正大地娶你为妻,我觉得什么骂名都无所谓,什么难办的事都不难办。”
“可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跟他们说一样的话,为什么?”
宋砚的声音有些发抖,他死死盯着眼前的人儿不敢眨眼,仿佛稍不留神她就会飞走,再也找不到。
杨青墨闻言,直起身子,哽咽着说:“民女并非想要背叛殿下,而是民女不能因儿女私情而坏了殿下的名声坏了天家的名声,殿下雄才伟略,定会是一位明君,何必非要留着我这个污点在身边呢?”
“若我连心爱之人都都留不住,我要这江山做什么?我求求你,青儿,我求求你,不要再说这种话,一直在我身边好不好?”宋砚目眦尽裂,抓着杨青墨的肩膀,近乎哀求地问着。
杨青墨早已泪流满面,她别过脸不去看他,她害怕自己再一次陷入他柔情的眼眸。
“民女恳请殿下,另立他人为后。”
宋砚感觉自己心里有着那种暴戾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破土而出,一瞬间淹没他的理智。
他放开杨青墨,站起身,大声叫来王全,吩咐道:“从现在起,派人照顾好忠义女君的衣食起居,在大婚之前不许她踏出这个院子半步,违者直接杖杀。”
杨青墨在震惊中看向宋砚,却只看见他决绝的背影,越走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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