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昭阳殿。
霜凝坐在膳桌边,手持银筷,嘴里塞得满满当当,奚昭不在这几天,全然是由她来解决这玉盘珍馐。
内室传来一声轻响,霜凝起身,连忙咽下口中膳食,用帕子擦了擦嘴巴,快步走进内室。
她声音虽小但难掩雀跃:“殿下,您终于回来了。”
奚昭将幂篱和佩剑交给她,坐于妆镜前松解发髻。
霜凝将手中之物放好,前来为她更衣梳妆,不多时,奚昭便换上了锦衣华服。
“本宫不在府中时,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霜凝:“回殿下,一切安好,只萧公子昨日和今日都来寻过殿下,奴婢担心有心之人听去,便不敢与萧公子说实话。”
奚昭坐于榻上歇息:“做得很好,东宫耳目众多,需得时时提防,本宫命你送给他的信,可是送去了?”
霜凝回话:“今日申时,云少师离府后,奴婢便将信交给萧公子了。”
奚昭侧躺于榻上,阖目休息,吩咐霜凝:“让婢女和徐侍卫都退下吧,只留两个守夜即可,传江聿燃过来见本宫。”
“是。”
潇湘苑内,江聿燃点着灯盏,继续研究那册子,额角沁出了一层薄汗。
门外女婢突然敲了敲门:“萧公子。”
“何,何事?”他手忙脚乱地合上册子,慌张之下竟打翻了烛台,点燃了册子。
他抬脚踩灭火星,捡起册子扔至床底,前去开门。
女婢福身行礼:“萧公子,殿下传你去昭阳殿就寝。”
江聿燃抚了抚衣衫上的褶皱,走了两步,又折返回房中,将自己收拾了一番,才前往昭阳殿。
奚昭躺在榻上休息,安神香的香气令她心绪平静,随着耳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的意识也慢慢回笼。
江聿燃坐在榻边,沿着榻边垂落的衣袖,握住她的手:“殿下,今日云少师同我说了一件事。”
奚昭未睁眼:“何事?”
江聿燃将手指穿过她的指缝,与她十指交合:“高处不胜寒,殿下这两年,与在边关相较,未见得安稳。”
奚昭睁开眼,望着他们相合的手,心道:真是奇怪,与他这般便不觉得不适。
她的视线由他们相合的手,移至他的面容之上,他今日与平时不太一样,墨发半挽,竟在耳后辫了一缕小辫,这眉心还点了朱砂。
他本就生的俊秀,点了这朱砂后增添了几分明媚。
奚昭从榻上起身,掌心轻抚他的脸颊:“今日霜凝给你的信,你可看过了?”
“看过了。”
信上写着他每月的份例和奚昭赐给他的铺子和庄子。
“殿下给的太多了,我和小妹能有一个安身之处,便已心满意足。”
奚昭捧住他的脸颊,在他眉心落吻,又从眼角至鼻尖,最后再到嘴巴。
“以后本宫会给你更多,你要忠心于我,不得背叛。”
江聿燃起身,将她压在软榻之上,松散的发垂落在她眼前。
奚昭笑看着他,手指勾起他辫成的那一缕小辫。
“去哪里学的这新样式?”
江聿燃不答,低头吻住她的嘴巴,奚昭感觉他比第一夜要熟练许多,至少这次没有咬破她的嘴巴。
她抬手拔下他发上的玉簪,他的全部发丝便松散下来,她解开他的腰带,扯开他的外衫。
江聿燃却突然停了下来,他握住她的小腿,静静望着她,呼吸略重:“殿下,如果不喜欢,那便让我停下。”
奚昭发髻凌乱,眉头微蹙,没太听明白他刚才的话:“什么?”
江聿燃缓缓下移……
一个时辰后,奚昭望着宫寝的烛火失神,额角都沁出了一层薄汗。
锦衣华服尽数落在那软榻之上,凌乱的不成样子。
她轻抚江聿燃的后背,他抱着她晃动不肯松手。
今夜叫了三次水,在第三次沐浴过后,江聿燃已经累的睡着了,奚昭披着他的衣裳,坐在床边摸了摸他的长发,想起来那支遗落在软榻上的玉簪。
还有两月,便是他的生辰了,男子双十加冠,他这及冠礼,也该为他好好准备。
她放下床帷,起身走出内室。
霜凝已煎好了药,备好了蜜饯,端着盏托候在内室的珠帘之后。
奚昭端起汤药一饮而尽,又取了两颗蜜饯扔在口中。
霜凝语气略显不悦:“殿下再喜爱萧公子,也不该这般纵着他,这药不宜多饮,多饮伤身啊殿下。”
“霜凝,连你也觉得,我喜爱他。”奚昭坐于桌前,陷入沉思。
当日寻他入府的初衷,分明无关情爱,从清河县到东宫,他们真正相识也不过几日。
她因皇兄留下的阴符,便将他强留在东宫,还允许他碰她的身子,与他行这男欢女爱之事不止一次,是否太过草率。
想多了,她便不愿再想了,她与江聿燃要做的事还有很多,那些事远比这捉摸不透的情情爱爱重要。
“退下吧。”奚昭拨开珠帘回到内室,隔着床帷看着那张安睡的脸,仿佛有那么一瞬,见到了被贺喜之人簇拥其中的小世子。
那日忠义侯府的桃花开得正盛,那小世子俊郎活泼,明媚如朝阳。
或许他本应如此,而非步步谨慎,百般讨好,苦学这侍候女郎君的本领。
她躺于他身侧,望着他胸膛上的一颗很小的朱砂痣,慢慢合上双眼。
耳边传来平稳的呼吸声,江聿燃睁开眼睛。
【阿灼,无论如何都要守好这暗格里的玉佩,这是太子殿下留给忠义侯府的生路,倘若有一天兴安公主找到了你,你务必想办法留在她身边,求她庇护,这样你和苏苏才能安全。】
娘亲走前交代过他的话,他牢牢记在心里。
其实在清河县他并未想过刺杀她,他也知道那抓走他和小妹之人,并非宸王。
他曾在侯府见过宸王殿下,那时父亲与宸王发生了争执,恰好让他撞见,他记得宸王的模样。
所以当奚昭派来的侍卫冒充宸王让他去刺杀她的时候,他就产生了怀疑,但当时境况,他也只能顺势而为。
待到奚昭出现在清河县之后,她赠予他玉笛,看见这等宫廷稀罕物,他便猜出了个大概。
而后他假意刺杀她,被她带去了东宫。
直到小妹完好无损的出现在他面前,他便猜到这一切都是奚昭自圆其说。
奚昭要送他去江州,要他参加明年秋闱,在他意料之外,但在去江州的路上他便想明白了,她这皇太女之位坐的并不稳,需要朝堂之上有能任为己用之人。
他有仇要报,她便帮他为江家平反,日后送他入仕,他要为她效力与她为伍,这便是他们之间最稳妥的利益关系。
其实他怀疑过江家冤案与宸王有关,也初步锁定了与此相关的某些官员,只不过他手中无权,确实需要依仗奚昭。
所以他不能就这样去江州。
从当下到明年秋闱,时间太长,他要尽快为江家平反昭雪,他等不起了,也不敢再等了,他怕奚昭会突然改变主意,或是寻到了更合适的能为她所用之人,他便不值一提了。
这样他将再无为江家昭雪的机会。
由是他拿出了这阴符玉佩,折返回了东宫。
他骗了奚昭,这玉佩他不曾丢弃在长安城郊外的深林里,而是在这逃命的两年里,随身携带,要么就埋在临时住的地方。
他记得生辰那年,太子殿下要他求娶兴安公主的事,本想拿着这阴符,求她留他在府中做个仆役,日后再想办法讨好她,请她帮忙。
但他没想到,奚昭的反应比他想象中大。
那日她饮了酒,说了许多话,她应是很在意先太子留给他的这块玉佩。
江聿燃放轻动作,悄悄起身,他自知接近奚昭,讨好奚昭,都是带着目的和算计的,他想借她之手还江家清白,所说的爱慕情话也半真半假,于是无法心安理得地睡在她身侧。
他心悦奚昭吗?他想是有的。倘若是两年前在忠义侯府,或许这份爱慕尚拿得出手,如今这份掺杂了瑕疵的爱慕情意,他拿不出手。
奚昭,兴安公主,三品安远将军,大周独一皇太女,多么传奇的人物,在这长安城中,应当是最耀眼的。
她值得这世上最纯粹的情意,而非掺杂了算计和讨好的爱慕。
可他若不算计,若不讨好,又如何为江家冤魂平反昭雪,他没得选,他也不能假装不在乎这满门冤情,一辈子苟活于世。
江聿燃悄悄退出内室,拨开珠帘。
“今日出了这昭阳殿,本宫便不会再帮你了。”
奚昭从床上坐起,盯着珠帘前那副背影,也是时候撕破小绵羊的假面,看一看这假面之后是何等锋芒了。
江聿燃僵直了身子,眼珠轻颤,心中憺动。
奚昭点到为止:“本宫知晓,你认得宸王。”
她从未尽信过他的话,自他坚定说出是受宸王所迫,她便知他是顺势而为,蓄意接近。
他曾见过宸王,自也记得宸王样貌,明知她派去那人并非宸王,却将计就计,装作一副无辜姿态。
忠义侯有意藏家中小儿锋芒,她从不觉得这忠义侯世子是蠢笨无知之人。
想来在清河县他便参透了她的计谋,不过是想扮猪吃虎,请君入瓮。
江聿燃:“殿下知我心生算计,为何还将我留在身边。”
奚昭微微挑眉:“这不正合你的意?携阴符折返,不就是想留在东宫,借本宫之势,早日复仇。”
江聿燃无话可说,此番与奚昭暗中博弈,他终是棋差一步。
他不知这世间,究竟有何事,是奚昭参不透,看不破,解不开的。
他作揖请罪:“殿下既已看破,仆家无言狡辩,但凭殿下处置。”
“本宫何时说过,要处置你。”
奚昭披着衣服经过他身侧,坐至茶台前:“如若有意继续为忠义侯府申冤,那便与本宫说说你心中筹谋。”
她第一次给他倒茶:“江公子,请。”
第一次,唤他江公子。
江聿燃坐于茶台边,拿起奚昭为他倒的茶水,一饮而尽。
奚昭亦饮下一杯,浩气凛然:“今日你我,以茶代酒,同谋复仇之事,江公子,莫要藏锋,本宫不喜。”
月上西楼,烛照高台,今夜亦是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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