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明熙脑中嗡的一声。
喉咙一下子涩得难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明知卫氏一心想要她对容玘死了那条心,她不该信了卫氏说的话,可容玘近来的所作所为,让她根本辩驳不了分毫。
卫氏的声音冷酷而残忍:“太子殿下觉得你行事鲁莽,甚而觉得你是在犯蠢。他手下侍卫众多,你大可差遣他们去山上采药,哪怕死了摔下了山崖也不打紧。你却偏要自己去犯险,万一你因此丢了性命,叫他再去哪儿找这么一位医术高明的大夫?假若不是因为你得了你外祖父的真传,他的眼疾又怎能治好?”
往事兜头涌上,楚明熙忽觉悲从中来。
难怪容玘那日模样狼狈,却仍是赶来山上将她带回了家。
在他身边三载,他总是一副温文儒雅、从容淡定的样子,遇到任何事都不会让他乱了手脚,唯一神色慌张的那次,便是前来山上救她的那一回。
她以为他在意她,而今她才明白,他不是怕她有什么好歹,他是忧心没人能治他的眼疾。
那日回府后,只过了数日,他便突然说想要娶她。
她有些想笑,眼眶却阵阵发酸。
她真傻,她早该猜到的。
但凡外祖父还活着,抑或是容玘再耐心等上一段时日另寻一位大夫,容玘便不必委屈自己娶她进门。
外祖父还未过世那会儿,他对她以礼相待、体贴入微,见了她却总是称她一声‘楚姑娘’,不冷不热、无半点旖旎之意,是以她从不敢对他有任何非分之想,小心地掩饰着自己心中对他的情意,不敢越雷池半步。
那日在山上,他却改口叫她‘明熙’,后来还娶了她为妻。
她欣喜若狂,疑心自己是在做梦。
她以为他跟她一样,亦是有些心悦她的。
原来所谓的两情相悦,不过是她自作多情。
她于他而言,不过是一位能医治好他眼疾的大夫罢了。
卫氏见她眸中涌动着哀恸,知她多半是信了,便也不再多言此事,命丫鬟去取几匹衣料过来。
丫鬟得了她命令,双手捧着衣料走到楚明熙面前。
卫氏看着她,朝衣料扬了扬下巴:“太子殿下和燕姐儿大婚在即,这些衣料你拿去叫人赶紧做几身新衣裳出来。这喜庆日子的,怎好穿得如此素净?”
楚明熙目光落在衣料上。
衣料轻软精致,是顶好的料子,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便宜货色。颜色也足够艳丽,不是粉色便是桃红色。
而今她是妾,没资格再穿正红色,只配穿这些偏红色的衣裳。
楚明熙垂眸看着衣料上的缠枝花纹,眼神空洞。
她并非一直都喜穿颜色素净的衣裳。
和容玘住在南边的时候,她也曾穿过大红色的衣裳。
那是她特意找人做的新衣裳,那会儿年关将近,仔细算起来还是她和容玘成亲后,两人头一回一同过年。
穿红色衣裳喜庆,以望来年一切顺顺利利的。
她穿上衣裳,石竹和忍冬见了,都抚掌笑着夸她好看,忍冬还劝她除了过年,旁的日子也尽可穿红色衣裳。
起初她还有些不自在,唯恐红色衣裳穿在身上太过艳俗,疑心她们只是拿话哄她开心,石竹和忍冬见她不信,便拉着她在铜镜面前瞧了好半晌。
一身红衣,衬得她肌肤胜雪,乌发如墨,倒比平时的模样瞧着俏丽了不少。
她没能开心多久,容玘进了屋后,见她身上穿着刚做好的红衣裳,轻皱着眉头没说话。
他素来性子温润有礼,哪怕心中不快,嘴上也不会说什么,她察言观色,觉着他似是不喜她穿红色衣裳,多半觉着她如此穿戴太过艳俗,不够清雅。
他不喜欢,她便没再穿过大红色的衣裳,平日里只挑颜色素净的衣裳穿。
如今想来,她竟是完全会错了意。
他哪是觉着红色俗气,不过是认为以她的身份,不配穿正红色的衣裳,只是他教养好,凡事都给人留个体面,不愿把话说得通透让人难堪罢了。
可笑她过了整整三年,方才明白他的心思,若非事实一桩桩摆在她的面前,兴许她这会儿还在傻乎乎地做着她的白日梦。
从前他便不曾对她动过心,而今更是嫌她出身低微。
楚明熙收回目光,越过双手仍捧着衣料的丫鬟,转身便出了屋子。
她脚步飞快,卫氏愣了一下,冲着她的背影扯着嗓子嚷道:“好心送你衣裳,你还不要了,怎地如此不识好歹?”
楚明熙充耳不闻,头也不回地离开楚府,下了马车径直回了悠兰轩。
***
到了掌灯时分,许久不曾踏足的容玘竟来了悠兰轩。
石竹和忍冬服侍楚明熙用过晚膳,撤下桌上的饭菜净了手,茶刚端上,便瞧见容玘已自行走入屋内。
两个丫鬟一时有些愣怔,委实没想到容玘这会儿会过来。
石竹扭头望着楚明熙,心里七上八下的。
今日她陪自家主子去了一趟楚府,大房太太卫氏说的那番刺心话她全都一字不漏地听到了。
前些日子楚明熙卧病在床,她去了书房找容玘,隔着屋门偷听时,听见容玘和李泰说的私//密话。
她回来后心里总有些忐忑,疑心容玘当初是为了旁的缘故才娶了楚明熙,今日卫氏道出内中的缘由,她心中的疑惑方才有了答案。
她不过是个旁人,听了实情尚且如同晴天霹雳一般,楚明熙待容玘一片痴心,心里又当如何作想?
忍冬尚且还不知道今日楚明熙在楚府遇到了何事,见容玘来了悠兰轩,心里固然埋怨容玘冷落了楚明熙,却又免不了替她松了口气,想着容玘既是心里还惦念着楚明熙,那么楚明熙往后的日子就不至于太煎熬。
她偷偷递了个眼色给石竹,示意她们退下让两位主子能好好叙叙话。
两个丫鬟退至屋外,只留容玘和楚明熙二人在屋里。
容玘在桌前坐下,静默了好一会儿。
那晚他们闹得极不愉快,自那日后他便没再来她屋里。多日未见,他一时不知该跟她说些什么。
沉默良久,他方才问道:“明熙,你近来过得……可还好么?”
楚明熙抬眼望着容玘。
容玘被她打量得有些不自在,偏头掩口轻咳了一声。
她容色憔悴,这些时日谅必过得并不算好,倒是他问得有失妥当。
楚明熙略过他的问话,直截了当地道:“殿下往后不必再来此处。”
容玘眼底划过一丝错愕,不过一瞬,便掩去眸中的诧异。
“明熙,你这是在怨我?”
怨他没带她搬去东宫住下,还是在怨他要与旁的女子成亲?
她福下身去,在他的凝视下开了口:“殿下大婚在即,我留在此处只会徒增不快,还请殿下放我离开,我们就此别过,一别两宽。”
语调沉沉,不疾不徐。
从今往后,他们再无瓜葛。
就当她从未认识过他。
他对上她的目光,那个平日里总凝着一双含情的眸子,柔声唤他玘哥哥的女子,此刻冷如寒冰。
他一时只觉得如鲠在喉。
“明熙,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我去意已决,还请殿下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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