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冬在一旁介绍道:“夫人,这位是宫里来的教习嬷嬷戴嬷嬷。”
“老奴见过夫人。”戴嬷嬷向楚明熙行过礼,“老奴会暂时在府里住上一段时日,教夫人一些宫里的规矩,还望夫人能体谅老奴则个。”
楚明熙有些拘谨地道:“有劳嬷嬷了。”
“夫人客气了,这原是老奴职责所在。”戴嬷嬷回得不卑不亢,视线从楚明熙和忍冬手上划过,眉头似有若无地抬起,又缓缓落下。
她等了楚明熙一上午都不见她人影,心里委实是有些不耐的,只是她素来讲究礼数,心中纵然再不满,脸上也不会显露半分。
石竹咽了口口水,后知后觉地将手中的大包小包隐藏在身后。
她自以为掩饰得好,实则这番小动作尽数落入戴嬷嬷的眼中。
戴嬷嬷心中的不满更甚。
楚姑娘是殿下身边的女人,这般尊贵的身份,就该深居简出安安分分地待在内宅,怎可如平头百姓那样随意出门抛头露面。
出宅门便也罢了,主仆二人还在外头逛了好几个时辰,楚姑娘竟还像个丫鬟一般,自己提着东西回来。
还有楚姑娘身边的这个丫鬟,见了她就把手中的东西朝身后一藏,鬼鬼祟祟,上不得台面。
丫鬟是这副做派,显见得是她主子纵容她,不觉着她有错,平日里总由着她去。
看来这楚姑娘,要学习的规矩还很多。
忍冬察觉出氛围尴尬,勉强扯出一抹笑,殷勤地道:“外头天热,戴嬷嬷和夫人不若先进屋里凉快凉快罢。”
石竹点头欲要附和,戴嬷嬷抢先开口道:“老奴既是已来了府里,还是早些开始教规矩的好。”她将目光投向楚明熙,“夫人,老奴还有几句话想要跟您说说,可否叫您的两个丫鬟先行退下?”
戴嬷嬷冷肃着一张脸,楚明熙不敢道个不字,命石竹和忍冬退下,石竹和忍冬敛容屏气地应了声是,溜回屋里去了。
过了足有半个时辰,楚明熙才跨过门槛进了屋里。
忍冬见她一副意气消沉样子,无半点今早出门前的精气神,心里咯噔一下,生恐戴嬷嬷委屈了她,忍不住道:“夫人,您这是怎么了?”
戴嬷嬷那人,看着就是个厉害角色,就夫人那温温柔柔的性子,保不齐在戴嬷嬷那儿受了什么鸟气呢。
楚明熙心神不宁地跌坐在软榻上,失神地盯着地面,对她的问话充耳不闻。
她有点累,更觉着说不出的自惭形秽。
戴嬷嬷方才对她说的话并不中听,偏又句句合情合理,教她无从反驳。
她并不傻,戴嬷嬷话虽说得含蓄,不过话里话外都在暗示她,当初若非玘哥哥患有眼疾,让她有了机会接近他,如若不然,两人身份悬殊,她这辈子又哪能跟玘哥哥扯上一星半点的关系?
不说旁的,就算只是为了玘哥哥,她也该静下心来好好学学规矩。宫里的规矩自然要学,高门大户内宅妇人该学的那套规矩同样不能落下,把她平日里那些粗野的言行举止统统改了,教人再瞧不出分毫来,方才算是尽了她的本分。
戴嬷嬷说的时候,她下意识就想到了四个字——
云泥之别。
在戴嬷嬷的眼里,她似乎给玘哥哥提鞋都不配。
戴嬷嬷会有这种想法,那么玘哥哥呢?
他会不会也是这般看待她的?
她摇了摇头,手紧握到指甲都陷进了手掌心的肉里。
不会的,玘哥哥绝不会这么想的!
石竹见她眉眼间透着些许哀戚,心疼坏了,在软榻前蹲下苦劝道:“夫人,皇后娘娘派了戴嬷嬷过来教您规矩,仔细想想,其实也是为了您好啊。您看,如今外头都在传闻,说是再过些时日殿下兴许就要当上太子了。您是他的妻子,若是不懂宫里的规矩,到时候免不了会给殿下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您说是不是?”
前两日她跟着夫人进了一趟宫里觐见皇后娘娘,许是夫人礼数方面不够周全叫皇后娘娘瞧见了。皇后娘娘是夫人的婆母,自然是不想夫人被旁人耻笑的,于是便派了宫里的教习嬷嬷来府上教夫人规矩。
此举有些伤人心,但只要学会了规矩,往后便不怕在别人面前闹笑话了。
谁叫夫人嫁给了殿下,外头人瞧着风光无限,又有多少人能知晓夫人身上背负着什么样的重责呢?
楚明熙微微一笑,双眸明亮如星,满含秋水柔情。
是啊,她怎能光想着自己是不是受了委屈。她的一言一行,皆代表着玘哥哥的颜面,她不能连累玘哥哥因为她的缘故被人在背后看笑话。
还记得从前刚开始习医那会儿,她连医书也看不大懂,后来还不是学会了一身医术么。
只是学些宫里的规矩罢了。
世上无难事,只要她用了心去学,一定难不倒她的。
她抬手捏了捏石竹的脸颊:“石竹你说的对,我好好学规矩,横竖不过是多费些时间和心思罢了,总归能学会的。”
容玘端坐在书案前,修长的手指摩挲着紫檀笔筒,向李泰问起楚明熙。
“教习嬷嬷来了么?”
“来了,戴嬷嬷今日一早便来了,卑职方才去打听过了,戴嬷嬷已经在教夫人宫里的规矩了。”
容玘微微颔首,轻轻嗯了一声。
他将紫檀笔筒搁回桌案上,静默许久,自口中溢出几个字眼,语气平淡无波:“是该学学规矩了。”
***
接下来的几日,楚明熙忙得连胡思乱想的工夫都没有。
戴嬷嬷不愧是经验老道的教习嬷嬷,教导起来甚是严格,每日辰时便开始教楚明熙规矩,莫说是请安行礼和吃饭喝茶,就连如何行走,站立时是何姿势,与人交谈时什么时候可以笑,又该如何笑方为得体,方方面面都教得甚是仔细。
楚明熙自小跟着她的父母亲生活,父母亲把她当作宝贝疙瘩一样疼爱,怎舍得给她立规矩。父母亲去世后,她在楚府住了段时日,楚府几位主子冷落她,不曾教过她任何规矩。再后来外祖父将她接去湖州与他同住,外祖父想起她在楚府受的委屈,总想着弥补她,想让她过得舒坦些,哪舍得用学规矩那一套拘着她,遑论平头百姓家里的规矩与宫里头的规矩,更可谓是天差地别。
太后娘娘的生辰日越发近了,楚明熙白日里跟着戴嬷嬷学宫里的规矩,每日学得精疲力尽,到了戌时方能得空,待匆匆用过晚膳,便坐在灯下制作药枕。
石竹厨艺还算过得去,于针线活上却不大通,虽心疼自家姑娘,但想着药枕是预备着送给太后娘娘的,万不可敷衍了事,实在没那脸自告奋勇,只能在一旁给楚明熙递递茶水或是替楚明熙捶捶背揉揉肩膀。
烛火噼啪了一声,案上的烛火又燃去一截,忍冬的女工比石竹略强些,见楚明熙连着熬了两宿,神情疲惫,眼睛下都有了青黑,忍不住开口道:“夫人,不若让奴婢来弄罢。奴婢的女工不说如何出彩,但大致也还算过得去。”
楚明熙将萱草花和石菖蒲仔细地塞入药枕里:“不必了,我再弄个两三日便完工了。生辰礼,总得是我亲手做的才算有诚意。”
忍冬见劝不动,拿起铜剪拨了一下烛芯,屋子里一下子变得亮堂起来。
日子逼近,楚明熙不敢怠懒,一连熬了好几个晚上,才将手中的药枕赶制出来。
天热得叫人受不住,过了辰时,日头渐晒,瞧着格外晃眼。
楚明熙在日头下略微行走了一会儿,便觉得头晕目眩,颈上出了细细密密的汗,脸颊也因闷热的缘故而泛着红。
戴嬷嬷说着话,楚明熙神色恍惚,眼前忽而一黑,两眼一闭,直挺挺地一头栽倒在地上。
楚明熙晕倒的消息传到容玘的耳中时,已是掌灯时分了。
容玘在纸上落下最后一笔,缓缓抬起眼,“可有叫大夫去瞧过么?”
李泰回道:“大夫已经来了府里,说是这几日天热,夫人又一时劳累过度中了暑气,所以才会晕倒。大夫已开了藿香正气汤让夫人服下,应是无什么大碍了。”
容玘眯着眼重复了一遍:“劳累过度?”
李泰忙解释道:“戴嬷嬷素来行事严格,许是这几日教得狠了,近来又恰逢酷暑,本就容易身子不适,夫人的身子便有些受不住了。”
此事真要议论起来,还是殿下太心急了些。这么热的天,每日从早到晚地学规矩,又遇上戴嬷嬷这般不肯通融的教习嬷嬷,便是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啊。
李泰咂了咂嘴巴,心中不免对楚明熙生了一丝同情。
他略一沉吟,提议道:“殿下,不若就叫戴嬷嬷先停几日再教夫人规矩罢。大夫适才也说了,夫人得好生休养几日,若是疏于保养,后面再病倒了便不好了。”
容玘面无表情地听着,紧抿着唇不作声。
李泰登时心里就有些没底。
容玘仍是平素那副温文儒雅的模样,可他自小便近身服侍容玘,深知容玘心里其实是不赞同他的话的。
他若是不劝劝殿下,旁人是更不可能在殿下面前说什么了,难不成真要眼睁睁地看着夫人再晕倒一次么?
“殿下,戴嬷嬷是您特意寻来的教习嬷嬷,戴嬷嬷好歹也算是自己人,让夫人休养几日,旁人就算知道了,谅必也不会议论什么。”
屋里一时寂静无声。
李泰等到几乎以为没了指望,才听得容玘缓声道:“罢了,那便先让她休养两日罢。”
“是,殿下。”
李泰见无其他吩咐,躬身欲要退下,想着该去叮嘱忍冬和石竹一番,叫两个丫鬟好生照顾着楚明熙,坐在书案前的容玘忽而喊住他,简单而淡然地下着命令:“倘若母后再召明熙进宫,就推说明熙病了去不了。”
李泰抬起头看着容玘,怔愣了一下。
再过几日不就是太后娘娘的寿宴么?
殿下这话的意思难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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