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悬中天,深夜寂静。
在月光照不到的黑暗之处,高大的朱墙显得更加骇人。
初荷踩在高木凳上用力托举着楚渺渺,而最上面的楚渺渺尽管努力伸着胳膊要攀到墙檐上,但还是差那么一点点距离。
“再、再高一点儿,我就快够上了。”
眼见着墙檐又一次从指尖逃开,楚渺渺难免着急了起来。
初荷咬着牙,大约是使出了吃奶的劲儿,五官都开始扭曲:“……我真的有再努力了!”
“够着了!”
楚渺渺双手用力攀住墙檐,双臂和腰腹一同使力跳了过去。
安全着陆在柔软草地上的楚渺渺松了口气。
还好东宫这处墙堆了个小山坡做了个假山以供观赏,不然这么高的宫墙翻过去怕是要摔断腿。
“郡主你没事吧?”墙对面传来初荷关切的声音。
“我没事。你就在这里等我啊。”
“好。”
楚渺渺起身,拍了拍身上沾染的尘土,向魏祯的寝殿走去。
她在东宫伴读了好一阵,把东宫的地形摸得清楚。按着记忆中的路线,沿着月光的指引往寝殿而去。
就在她低着身子路过一片宫人所居的庑房时,听得里面传来几个宫女对话。
“圣人封了东宫软禁了殿下,这是真的动怒了。”
“就是,也从没见圣人对殿下发过这么大火。听说把奏章都扔到殿下脸上了。”
“唉,也不知是什么原因。”
“听说是为了平阳郡主。”
楚渺渺脚步一顿,停下来贴着耳朵仔细听里面的夜谈。
“为什么?”有宫女好奇问道。
“听说是为了给平阳郡主报仇什么的。”
墙外偷听的楚渺渺呼吸一滞。
“与其关心圣人为了什么发火,不如担心自己会不会受牵连。”一个相对年长的声音响起,“再口无遮拦地说这些事哪天叫家令听见了,舌头也就保不住了。”
不知是担心自己的命运还是担心自己的舌头,刚才还你一言我一语的宫女们全都噤了声。
满心复杂的楚渺渺继续向寝殿摸去。
尽管魏祯此时被软禁,但东宫的守卫没有丝毫地松懈,这一路来楚渺渺都在小心翼翼地躲避着提灯巡夜的宫人和侍卫,好不容易才到了魏祯的寝殿外。
春夜仍寒,楚渺渺却因为紧张而满头是汗。她抹了一把额上沁出的汗珠,暗松了一口气,随后轻轻叩响了寝殿的后窗。
“殿下。”
寝殿内,魏祯还尚未入眠。暗夜中视力有限,听觉会变得灵敏。一声轻响都会在这寂夜中被无限放大。
当他听见后窗传来的动静,一骨碌从床上坐起身来。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等听见第二声“殿下”时他才意识到原来不是他的幻觉。
魏祯立即走到后窗处,打开窗户正对上楚渺渺。
深夜的寒风闯进了敞开的窗户,却钻不进魏祯的心房。
在看见楚渺渺的那一刻,一股暖流从他的心底涌出,温暖了他的四肢,也温暖了他的心田。
楚渺渺似乎有一种神奇的魔力,魏祯在面对她时,心里所有的焦虑和不安在那一刻消散殆尽。就像是在滚滚浪涛中奋力挣扎的人,终于抓住了木筏,看见了生的希望。
瞧着魏祯看起来呆愣愣的,楚渺渺张开五指在他眼前晃了晃:“殿下,怪冷的,能先让我进去吗?”
她现在放松下来,一下觉得自己被寒气包裹着,这一热一冷让她有点招架不住。
“哦,”魏祯回过神来连忙让开几步,温声道,“你先进来。”
楚渺渺跃窗而入。
“你怎么会来?”
昏暗的光线下看不清魏祯的表情,但他的声音听起来轻柔温和,与以前的冰冷大相径庭。
楚渺渺坐在暖炉前,低垂着头,沉默良久。
魏祯倒也不急,捱着她的身边,和她一同坐在地板上。
要说什么呢?
楚渺渺自己也毫无头绪。
当她被铁面无情的侍卫拒在东宫之外时,她就知道魏祯肯定是出了什么差错惹恼了圣人。
她同他,先不说有没有交情,就算有点交情,那也都是不愉快的回忆。说来魏祯还是把她记在小黑帐上的仇家,魏祯倒霉她应该开怀大笑才是,怎么反倒心里不是滋味起来。
一整晚,她都坐立难安。初荷说,要是担心就悄悄去看看。她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她的这种心情是“担心”。
第一次,她第一次为大哥之外的人担心。
魏祯是嗣子,东宫储君瞧着风光可也凶险。圣人能立他为储君,自然也能废掉他。圣人雷霆之怒,魏祯他顶得住吗?他现在会不会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急得团团转呢?他现在会不会需要外界的消息?那她也可以帮忙啊。
于是楚渺渺头脑一发热,被难以抑制的冲动驱使着就这么冒险来见魏祯了。
她本来想问问有什么需要她帮忙的,后来听见宫女们的谈话,她才知道魏祯被软禁竟是她的缘故。
楚渺渺鼻头一酸。
江映月她们猜测的不错,白晓琛几人的不幸遭遇全都与魏祯有关。
遭人白眼、被冷嘲热讽什么的,她都差不多习惯了。也就难受那么一小会儿,很快就能自己想开。
纨绔嘛,哪有不遭人唾弃的。
所以那日赏梅宴上的不愉快她很快就抛却脑后。可她自己都不记得的事,有人却记在心里。
楚渺渺忽的想到了上元夜收到的灯笼,想到了灯笼上的平州山水。那是送灯笼的人一笔一画的心意,是她终于被看见的喜悦。
原来——原来,她是被重视着的。
一滴泪珠自楚渺渺的面颊滑落。
楚渺渺习惯性一眨眼,又是一滴泪水滚落而下。
“诶,怎么……”楚渺渺慌张地胡乱抹去脸上的泪水,硬扯着笑容想说点什么打趣的话岔开,可泪水却怎么也停不下来。
魏祯没有说话,他握住了楚渺渺抹泪的双手,慢慢将它们放下。在楚渺渺闪躲的眼神中,轻轻为她拭去泪水。
“我,我身上有帕子,我自己来吧。”
“别动。”
楚渺渺作势在身上摸着帕子想要躲开,魏祯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口吻。楚渺渺顿住,停下了动作,任凭魏祯为她拭泪。
过了一会儿,魏祯见楚渺渺似乎冷静下来了,又问道:“你还没说怎么会过来。”
“啊……”楚渺渺吸了吸鼻子,说道,“是想看笑话来的。”
魏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哭着看笑话啊。”
“那、那是火烤得太热了,熏、熏出来的。”
魏祯莞尔:“强词夺理。”
楚渺渺急了:“都说了不是!”
“担心我不妨直说。”魏祯扬起的唇角就没有低下去过。
楚渺渺“嗤”了一声:“自作多情。”
魏祯注视着楚渺渺,眼中盈满了温柔,不自觉顺着她的话接道:“嗯。是我自作多情。”
楚渺渺:“……”
“我,”楚渺渺犹豫了一下开口道,“我听说你被软禁是我的缘故。”
魏祯眼神一凛,随即又温软下去,轻轻“嗯”了一声。
“其实我不在意的。”楚渺渺低声说,“你没必要为了我这样做。既惹了圣人不高兴,也容易结仇,对你也不利。”
“骗人。”
“没有,都是实话。”
“那日你哭了。”
楚渺渺错愕:“啊?你、你瞧见了?”她很确定自己当时是找了个无人的角落啊。
“我与你只有一墙之隔。”魏祯说,“而且你离开豫王府的时候,眼睛红肿得厉害。”
楚渺渺默然无语,心中却五味杂陈。没想到魏祯连这种细节都注意到了。
“我之前让裕康警告过白晓琛,但凡漏出一丝你曾去过逸鹤居的消息,他都自负后果。不守约的人自然该付出代价。
白晓妍知晓了别人的隐秘事,不知顾及他人颜面反而有意大肆宣扬出去,同样不可饶恕。
成思安大庭广众下揭出此事就是要你身败名裂,用心歹毒,对这样人再抱有怜悯之心就是对她的不尊重。
江绮月脑子不清楚被人利用,离开京城对她也有好处。”
魏祯语气平淡,话中却透着一股子狠厉:“不会用舌头的人,管不住自己舌头的人,自然也用不上舌头了。”
“你这是滥用私刑吧。”
魏祯直视着楚渺渺:“她们企图用舆论来杀死你,又何尝不是一种私刑?”
“那、那你就不怕这几家人与你结仇?”
魏祯微笑:“安昌伯府败落,无力与我争斗。国子监祭酒贪污渎职的折子已经递上去了,证据确凿,削官除籍是肯定的。江家长房的嫡次子江惟秋是我的左膀右臂,更何况江绮月从中全身而退,江家自然不会记恨我。”
“可是你现在被圣人软禁了起来呀!”楚渺渺“噌”一下站起身,急道,“你就为了给我出这口气做这些,到头来倒霉的不是你自己吗?你就不怕圣人一怒之下废了你吗!”
魏祯顿了一下,诚实地开口:“怕。”
“那、那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你这么做是图什么啊!”
楚渺渺一直相信,这世上的所有人做任何事情都是有所图的。有所图,才会有动力,才会去做这件事。
可魏祯做的事情是将他置于险境之举,他又是图什么呢?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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