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晋江独发

西暖阁的侧角,有灌木从掩映,庑郎蜿蜒曲折,从內室直通金钟桥那处的园子。

圆月照在朱漆绿瓦之上,遮出墨色的阴影,一只小小的人影自西暖阁蹿出,在夜色掩映下一路快行,匆匆闪身,入了廊屋后的灌木小径。

清荷蜷缩着藏好了身子,才敢回头去望,惊慌的眸子里尽是恐怖,她双手紧紧的拿叶片挡住身前,恨不能连呼吸都止住。

若是被巡夜的御林军抓住,不光放她进来的嬷嬷要同罪处死,就连背后助她的人,也要受牵连。

树影婆娑,花木叶子在月色下笼上白霜,被风一吹,发出浅浅的呜咽声。

一队御林军整齐的从隔了两道花圃外的大道上走过,脚步声如车辙隆隆。

万幸,没人注意到此处。

清荷努力让自己和周围的花草融为一色,只等四更,郎官交接的时辰,好趁机会混出去。

四周静的令人发慌,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在一片静谧中,格外的响亮。

“……胆子不小啊。”

不远处,清冷的声音幽幽传来,吓得清荷赶紧伏在地上,好一会儿,才敢露了个脑袋回身去看。

一水之隔的对岸,三两盏灯火在风中明灭,映着乱颤的柔光,将亭子内的几人笼做一团,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明朗。

灯下坐着一人,眉目俊秀,面色温和,皓白的寝衣上没有半点儿多余饰物,仰面躺在贵妃椅上,笑的温煦,似乎是要讲一件令人欣喜的话题。

清荷双手紧颤,贝齿咬唇,这人她熟悉的很。

她费尽千辛万苦,拿出全部身家贿赂了下房的当值嬷嬷,又得贵人相助,方得来了今夜的机会。

为的就是,他——东宫太子爷秦恒泽。

她提心吊胆的在西暖阁里寻了一圈,暖屋凉榻,还差点儿被值守的太监发现,没曾想,太子爷人竟在这里!

须臾间,对岸话音又起。

“听说,宁王府最近盛宠的那名美姬,是你的亲妹子?”

秦恒泽眼眸清亮,舒服的眯起,在灯下仔细端详手里的匕首,吹一口气,匕刃呜呜的发出声响。

吓得跪在他面前的那人往前挪动两步,头磕在地上不敢动弹。

“磕头做什么呢?闻听六叔对你妹子宠爱有加,连内府的中馈都给了她……这过不了多少时日,宁王妃的位置,你们家还不得手到擒来?”

他扯出一抹笑意,带着让人心颤的和善,撩起眼皮看了一眼脚下:“是吧,——姻世伯?”

跪着的那人,身着四品皂色武朝服,束发的玉冠歪歪扭扭的在脑袋上坠着,额头上一片血迹,像是磕头太过用力所致。

整个人瑟索成了一个儿,连散落的碎发都随着他得哆嗦颤抖不已,口中含糊的回话:“……臣……臣不敢……”

“你不敢?”

秦桓泽手拿白绢,宛若至宝的擦拭着手中的匕首,笑着道:“孤最烦吃里扒外的了,养条巴儿狗,还知道谁才是主子,没想到你一个四品城门尉,做的还不如一条狗呢。”

他拿脚尖踢了踢趴在地上的脑袋,厌恶的收回眼神。

一旁伺候的总管太监彭嘉福,观主子心思,上前一步出声斥。

“谈文曜,你这会儿再念主子,已经是来不及了。颜家的马车一趟一趟的往外拉银子的时候你不叫,现在狂吠乱鸣的,是为了唤来颜狗少,再给你塞两根骨头么?”

太监的声音带着些尖细,被风一吹,夹了丝喑哑进去,听着格外刺耳。

听完这番话,谈文曜心里更是害怕。

他嚎的满面泪渍,跪在那里磕头如捣蒜,还想再求得一丝生机。

“饶命……求殿下饶命啊……”

彭嘉福递了眼神,过来两个太监把他拖得再远些。

秦桓泽唇角勾笑,斜眼睥睨着他,好半晌功夫,才冷冷道:“孤又不做施恩堂,每日端着一副随和模样已经够辛苦了,哪还有善心去同情你呢?”

他把锃亮的匕首举起,对月观瞧,刃口泛着森森寒光。

“可……臣是无辜的啊!”谈文曜挣扎着还想狡辩。

彭嘉福打断了他,冷冰冰的说着查出来的消息。

“无辜?单今春一季,颜家送了十三车银子出京。你不过收了人家一万三千两的贿赂,就敢把京城守的四门敞开,任这些宵小恣肆放纵,还把亲妹子也搭进去给人家做眼线。”

彭嘉福跟在主子身边日子久了,也明白些家国情怀。

提到谈文曜做的这些龌龊事,他就气不打一出来。

“你们谈家三代的武将,祖宗老子拼了一身傲骨才有今日的前程,你这不肖子孙做出此等佞事,就不怕日后你老子气的从棺材里面跳出来?”

谈文曜被问的哑口无言,只能把最后的希望盼在上位主子身上。

“孤心软,是舍不得罚你。也就只能把你送下去,让你老子好好教导了。”秦桓泽言语淳淳。

夜风掀起他的寝衣,精瘦的胸膛被裹出了明朗的轮廓,月色下,映得他那俊秀面容越发的霁月清风。

他敛目,漫不经心道:“杀了。”

有小太监凑近,双手接过匕首,沉色走前几步,手起刀入,那武官呜咽了几下,再没有半分动弹。

清荷看的瞠目结舌,站在原地连身子直起来了也不自知,捂着嘴不敢有一点儿动静。

人死灯灭,不由主子吩咐,那小太监就娴熟的提了地上的尸体,拖下凉亭,身影淹没在漆黑夜色之中。

“都退下吧。”躺回亭内的美人榻,秦桓泽闭眼假寐。

落月流白。

清风穿过纤细的桥孔,发出清浅的吟唱,惊碎了水面的那轮圆月。

似是想起什么,秦桓泽倏地睁开眼眸。

起身要走,隐隐察觉到有一束目光注视着自己,他起身提起桌上那柄沾血的匕首,定住脚步四下观望。

少倾,便发现对面的灌木丛中,被黑影笼罩的地方,一个红衣黄杉的小姑娘,做宫女打扮,聂呆呆的摆出一副目瞪口张的丑态。

他弯了弯眉眼,还好碰上了,若她闯到了别处,又得派人去寻。

他克制着心下激动,尽力露出和善可亲的笑容,思量出一个和缓的问句:“小家伙,你都看见了?”

清荷心头一颤,此处再没旁人,他是……跟自己说话呢?

“过来。”男人伸手指着她,声音温柔的似春日和煦的暖风。

绝对是跟她说话呢!

她才亲眼目睹了传说中清风明月,和风细雨,令天下女子无不心仪的太子爷,杀人嗜血的场面。

……过去,小命还能保得住么?

清荷双手攥的紧紧的,牙关咬死,脑子里拼命想着自救的法子。

把眼闭上就瞧不见了?

秦桓泽要被气笑,那双机敏的大眼睛,滴溜溜的写满了小聪明,就算是阖上也是个鬼机灵。

他朗声笑道:“听过掩耳盗铃么?”阔步走上了金钟桥,“孤一向心善,最见不得别人自欺欺人……”

清荷瞥眼偷觑,正看到他提着刀,满目凶戾的冲自己走来,哪里还顾得上瞎想。

把心一横,她以衣袖掩面,提起裙摆,掉头就朝幕色深处疯跑。

因太过急促,脚下还踉跄两步,从袖中掉下了东西也不敢捡,转眼功夫消失在小道尽头。

秦桓泽追到这岸的时候,早已空无一人,只剩下几株被踩踏过的枝丫,寥寥的歪在地上,不远处的地上,滚落着一个碧蓝的卡扣陶制瓶子。

拾起来,还带着丝丝余温。那瓶子做工敷衍,质地粗劣,一看就是偷偷从宫外带进来的东西。

他凑到鼻子上轻轻嗅了一下,不由的皱起眉。

“合欢膏?”

这是秦楼楚馆用来撩拨爷们的东西,宫里的年轻妃嫔为了获宠,私底下也有偷偷裹挟夹带的。

去岁他过寿,吃醉了酒,歪在东暖阁的里间小憩,中宫来送东西的小宫女瞧四下无人,起了不该有的心思,拿这玩意填进香炉里。

幸亏他身子稍强,回过神来的时候,那贱人浑身只着条红肚兜,正要欺身上榻。

任他端得再好的脾气,也容不得那等妖艳贱货,让人打了一顿,赤礻果着给中宫送了回去。

今日她也带着此物过来,有意思的很。

秦桓泽抬眼,舒然嗤笑,心里倒也生出两分懊悔,竟是谈文曜这狗贼误了他的好事。

“咚——咚,咚,咚”四更梆声响起,换夜的宫女排着队,鱼贯而出。

这会儿再追,怕是来不及了,握了握掌中小小的瓷瓶,他朝着那小宫女消失的方向又看了一眼,目下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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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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