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合,自大开的帘幕处透进大股寒意。
文简尚未回神,李元祁已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整个人带至车门旁,动作行云流水,不容抗拒。
“你——”文简刚要开口,李元祁的另一只手已覆上她的后颈,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将她往下一按。与此同时,一支羽箭擦着她的发髻呼啸而过,钉入对面的车壁,箭尾犹自震颤不止。
原身死前中箭的记忆猛地复苏,文简一颗心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她捂住心口,透过晃动的车帘缝隙看出去,外面士兵已迅速组成防御阵型,萧驰朔等人沉稳冷静地指挥步防,毫无慌乱。
然而下一刻,李元祁竟扯开她的手,解开了她外衫的系带。
织锦缎大袖衫被利落褪下,露出齐胸襦裙,肩颈处大片莹白肌肤立时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文简又惊又怒,几乎是本能地扬手给了他一巴掌。
强敌在侧,他想干什么?!
这一掌她已经很用力了,可李元祁几乎连脸颊也没偏,生生硬受了这一巴掌,手上动作丝毫未停,只是看向她的眼神多了点凶狠的味道。
然后将那件织锦缎的外衫扔在夏萤身上,命令道:“穿上。”
夏萤露出有些意外的表情,但很快就坚定地答应了一声,麻利地将文简的衣服套上,向她道:“娘娘一定保重!”
文简来不及回应,整个人已被一件玄色披风裹住。那披风上还带着李元祁身上的沉香气,将她从头到脚罩得严实。
下一刻,天旋地转,她已被人拦腰抱起,轻盈地跃出车厢,扔到了后方一匹马的马背上。
她从未骑过马,突如其来的高度和马的活动让她心惊胆战。羽箭破空之声不绝于耳,胸前旧伤似乎也在隐隐作痛。她下意识地俯身,死死抱住马颈寻求安全感。
“松手。”
一只戴着青玉扳指的手强势地掰开了她紧扣的手指。
那匹马浑身栗色,黑鬃黑尾,并不是李元祁先前骑的那匹三花马,被文简在脖子上一碰,立刻扬起前蹄,嘘溜溜发出一声嘶鸣。
李元祁迅速收紧缰绳稳住马匹,在文简险些滑落的瞬间翻身上马,一手将她圈在怀中,一手控缰,低声喝道:“夹紧!”
“夹什么?”文简惊慌的声音被骤然加速的疾驰打断。
李元祁策马冲了出去,借着萧驰朔等人制造的掩护,如一道离弦之箭,径直冲入路旁茂密的丛林。
风声在耳边呼啸,林木枝桠不断从身旁掠过。文简被迫紧贴着身后坚实的胸膛,能清晰地感受到绷紧的肌肉。她不得不顺应着马的节奏,努力在颠簸中保持平衡,忽然想起夏萤,急呼:“我的宫女还在车上!”
李元祁恍若未闻,纵黑马在崎岖的山路上灵活穿行,不过片刻便冲上一座矮山。
山路陡峭,秋季草长,林木丛生,但这匹马落蹄极稳,显然训练有素。
马匹上坡,马鞍倾斜,文简双腿无力,立刻便身体后仰略向鞍后滑去,却被身后的人掌住后颈将她按在马背上,几乎整个人陷在他的胸膛与马背之间。
“伏低。”他带着不耐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
文简不敢再动,顺从地俯低身子,闭上眼睛,感受着不断的攀升,还有身后传来的不容忽视的体温与力量。
约莫颠簸了两刻钟,马速渐缓,背上的压力也随之消失。文简睁开眼,发现他们已抵达山顶,停在一棵虬枝盘结的老松之下。
李元祁勒住马,回身远眺。
文简也顺着他的目光向下望去,心猛地一沉。
山下原本庄严华丽的仪仗队伍已乱作一团,如同被捣碎的蚁巢。厮杀的士兵散落各处,宫人的尸体横陈。她乘坐的那辆华丽鸾车侧翻在地,一只车轮还在无助地空转。
她焦急地寻找,终于看到夏萤的身影——她已出了马车,正被几名兵士护卫着,且战且退,萧驰朔等将领似乎意在擒拿活口。
来袭的敌人皆是一身黄绿色短打,面覆三角巾,在草丛中极难察觉,但一旦短兵相接,便失了隐蔽的优势,与东宫卫率陷入苦战。
一个念头在文简心中闪过,她裹紧李元祁的披风,自语一般道:“李慎一边约我见面稳住我,一边派人来灭口?”
李元祁凝视着山下战场,片刻后淡淡道:“没有活口。”
没有活口便是没有证据,一切猜测都只能是猜测。
文简只知道有死士,却不清楚具体如何操作:“为何不先制住他们,防止他们自尽?”
“齿□□囊,被俘即咬破。”
“那就没办法了?啊——!”文简惊呼出声,只见山下护卫夏萤的几名军士已相继倒下,一名死士正举刀向她砍去。
所幸夏萤身形灵巧,惊险地从马腹下钻过,躲到了盾甲兵身后。
“殿下!怎样才能传信让你的人救她?”文简急切地回手抓住了李元祁的手臂,夏萤是她在这个世界唯一的亲近之人,她绝不能眼睁睁看她送命。
李元祁却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反而从腰间扯下一物扔到灰土地上。
“送我这个,意在何为?”
文简低头一看,正是她刚才高调送给李元祁的那个荷包,正灰扑扑地委顿在尘泥里。
时间紧迫,没空斟酌,她急道:“想让你把本该属于我的岁给和封赏还给我!”
李元祁一挑眉,他其实并不知道太子妃的这些用度一直是被克扣的,但也无所谓。
“仅此而已?”
文简道:“仅此而已!你不愿意给就算了,只要救了我的宫女,以后我连月俸钱都可以不要!”
身后传来一声意味不明的低笑:“让东宫僚属与随行之人见证你我恩爱,换取岁赏。下一步,是否打算在父皇面前上演情深戏码,来谋取东宫内库之权?”
文简呼吸一窒。这念头她确实曾一闪而过,却立刻被自己压下,此刻被他毫不留情地戳破,不免心惊。但她无暇细思,快速答道:“内库之权能拿得到,固然好。但就是有珍宝万千,也不及一条人命!请殿下先救人!”
夏萤纵然灵活,前后也常有兵士护卫,但对方毕竟都是饱训饱战之人,很快受了伤,胳膊上已见了红,鲜血染湿了衣袖。
元祁沉默片刻,忽道:“内库由谁掌管,孤并不在意。但眼下,必须是杨良娣。”
不等文简回应,他抽出一支羽箭,自她身后伸手将箭平举至她面前。
“你是父皇指婚,他最愿看到何种情形,你当清楚。”
文简几乎立刻听懂了他的意思——
原本她想用在皇帝面前大秀恩爱,来进一步索取其他的利益。
而他的意思是他暂时不会给她更大的权柄,但可以用“救夏萤”来换取她在皇帝面前配合他表演“恩爱夫妻”。
她双手握住箭杆,快速道:“清楚!我与殿下情深意笃,乃是普天之下最恩爱的夫妻!所以殿下一定会帮我救回夏萤。”
说着双手向下一折……
然而箭杆是上等桦木所制,坚硬异常。文简一折未断,再折依旧无恙。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视。那只戴着扳指的手伸过来握住箭杆尾端,似要取回箭杆。
简却却并未松手,而是反手自他靴侧抽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利落地一挥!
“唰”的一声,箭杆应声而断。
他靴侧佩有短刃,她早在行宫低头行礼时便已留意到。
此时她扔掉断箭,催促道:“一言为定!请殿下即刻兑现承诺吧!”
李元祁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力道恰到好处地一捏,文简顿觉手上一麻,匕首脱手落下,被他稳稳接住,插回靴侧。
随即他利落地翻身下马,顺势将文简也带了下来。
文简踉跄落地,尚未站稳,怀里便被塞入一个沉重之物——是一架造型精巧却分量十足的弩机,怕有二十斤重,坠得她手臂一沉。她连忙用力抱住、托稳。
“百步内可以穿甲,两百步毙命。”
李元祁自身后再次环住她,扶着她的手臂将弩身托起,让弩机尾部抵住她的肩窝,冰冷的弩身贴着她的脸颊。他快速指点了一下“望山”和“悬刀”的位置,随即放开。
然后便不再理她,翻身上马。
文简的手指扣在冰冷的悬刀上,一个危险的念头骤然划过脑海——
跟在李元祁身边,虽享富贵,却步步惊心,时时受制,还要经历这等生死险境。如果……
如果让这个人消失,自己带着些值钱之物悄悄远走高飞……
宫廷之物,随便一件就够她普普通通活一辈子了!
她不由自主地平端起弩机,缓缓调整角度,透过望山,那锐利的尖端不偏不倚地对准了李元祁的后心。
李元祁仿佛背后生眼,倏然调转马身,直面着她。山风拂动他额前的几缕碎发,眸光却比这夜色更冷冽几分。
“禁苑之外方圆二十里之内没有人烟,猛兽出没,走得出去?”
文简心下一凛,迅速压下弩机,正色道:“臣妾只是试试如何瞄准,殿下是否多心了?”
就算要跑,也要等救出夏萤,到了城里再说。
李元祁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如此最好。毕竟弩上只此一发箭,爱妃若是一击失手……”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而危险,“我可是爱记仇的。说起来,除了这一桩,还有件‘东西’待归还爱妃。眼下时机不对,暂且记下,若再来日惹孤不悦,自当奉还。”
话音未落,他马鞭一卷,将地上那个脏污的荷包精准地甩到文简脚边。随即一勒缰绳,骏马长嘶一声,奋蹄朝着山下战场疾驰去了。
文简抱着沉重的弩机,站在原地愣了片刻,忽然恍然——他口中要“归还”的,定然是她那一巴掌!
狗男人,果然锱铢必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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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杀机藏草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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