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未到门庭先整冠

夏萤难以置信地用力揉了下眼睛,喜道:“来了,娘娘!您可真是吉人天语,说来就来了!那是东宫的太子内坊丞鱼福,一定是太子殿下派他来接咱们了!”

文简的目光透过雕花木窗,见那个鱼福只身一人,身为“内务副总管”却一个随行的小宦官都没带,心下已是了然。

她抬手在夏萤额头上点了一下道:“还有个更能让你高兴的消息。”

“娘娘快说,是什么!”夏萤兴奋追问。

“等他亲口告诉你。”

文简方才用过早饭,本是在园中散步消食,此时仍是顺着亭畔小径不紧不慢地踱着步子。

鱼福远远看见她,立即小步疾趋而至,恭敬行礼之后,才道:“娘娘金安,太子殿下特命奴前来传讯,殿下他亲临禁苑来接娘娘回宫,仪仗已经快到禁苑了。还请娘娘更衣准备,这就接驾。”

他三十上下模样,一身浅绿色的七品官袍,圆而胖的脸上堆满了笑意。

夏萤张大了嘴,又惊又喜:“殿下亲自来?!”

她现在可真要佩服她家娘娘了!

是谁说太子殿下不看中娘娘的?这次回到东宫她就要狠狠打那些人的脸,看以后谁还敢瞧不起她们宜春宫的人!

文简的脸上却只有小长假过后面临复工的淡淡惆怅,微微点了下头道:“知道了。”

鱼福却没有退下等候,反而凑近半步,笑得更谄媚了些,说道:“禁苑人手不足,奴这就伺候娘娘更衣上妆。”

宦官伺候女主人的事情本不稀奇,可鱼福并不是她宜春宫的人。

文简还在琢磨他的意思,夏萤已先明白过来,说道:“奴婢伺候娘娘足够了,鱼丞公在这里稍等。”

说着便将文简抚入了内室。

帘幔轻摇,将二人与外界隔开,文简犹豫着道:“这个鱼福不会是……想要赏钱吧?”

“娘娘猜得可真准,就是了!”

夏萤连连点头:“平日里您同这些人打交道少,他们啊,明明禄米职田都那么多了,眼珠子却还总盯着贵人们的赏赐!”

“娘娘可知春暄姐姐将银钱放在何处了?”

“你找找看?”

文简对这种事情毫无印象。

这些天里,虽说她渐渐拾起了许多记忆,但除了和齐王相关的,便是些梳妆穿戴、琴棋书画,可见原身平日里对铜臭琐事毫不关心。

夏萤很快翻遍了随行的几口木箱,只找到了十来枚扁平的小银锭来。

“娘娘,赏他多少?”

文简是个爱钱的人这不假,但她既然已经是太子妃了,对下人也不能小气,便道:“既是太子身边的丞公,都赏了他罢。”

夏萤捧着钱袋出去找鱼福,文简透过珠帘远远地瞥了一眼,只看见鱼福掂量了一下那个锦袋,脸上笑容倏地淡去了几分,不甚满意地扬了扬无甚眉毛的眉骨,敷衍了两句便转身去了。

夏萤回来脸色便不大对,但她怕文简心里不痛快,也什么都没说,只是急着过来将文简扶至妆奁前,手法娴熟地敷粉施朱,又极淡地在她双颊上扫了些胭脂。

镜中美人本就恢复得不错,如此一来两腮生霞,更显得神采奕奕,艳光逼人。

梳髻簪花后,夏萤又取来件丹红色织金锦的大袖褥裙来服侍她换上,这行宫里连日来的清冷孤寂,仿佛都在这一段紧锣密鼓里渐渐消散。

待一切打理妥当,文简对镜一照,一身装扮得体庄重又不失温婉。

她看着夏萤忙前忙后,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温和地道:“早知鱼福不满意,倒不如将那银子全给了你。”

夏萤正一边打量她一边为她换了两支金钗,文简便将换下来的珠钗顺手塞给她。

“赏你的。”

谁知夏萤却将其小心地放回妆奁,幽幽道:“娘子曾于奴婢有大恩,奴婢侍奉您才不是为了什么赏赐。您若真要赏,就好好地将身子养好,每天都像现在一样开开心心,奴婢看了心里比什么都满足。”

文简觉得夏萤这份忠心实在难得,不由好奇为何她始终是个二等丫鬟。

二人相处已熟,她便道:“你这般伶俐,从前我怎么没将你调到身边来伺候着?”

夏萤脸上的表情立刻变得很是古怪,像是忐忑又像是幽怨,好一会才道:“娘娘……还是等您慢慢想起来吧,只盼到时您不要怪罪奴婢。”

无论前尘如何,那都是她同原身的恩怨,和文简没关系。

她便笑道:“自然。”

见文简神态十分轻松,夏萤好似放心了一些,转而又紧张兮兮地道:

“娘娘待会见了殿下,可不能再这般笑了。最好要像那些诗人写的那样柔弱哀怨才好,“泪染胭脂”什么什么的,还有“梨花一支”怎样带雨的,殿下一准儿怜惜得不得了!”

说着又取来胭脂:

“娘娘别动,奴婢给您在眼圈上扫这么一小点胭脂,这就像刚哭过了!”

文简觉得有趣,又放任她摆弄完毕,这才扶着她的手,缓缓移至正殿,在正中的坐塌上端端正正地坐下,等着她名义上的夫君。

不知道京师现在是何光景,但无论如何,李元祁这个太子都该日理万机,闲不下来的,竟然还有闲情亲自来接她,图什么?

文简的目光落在园中一束秋海棠上,粉白的花瓣上朝露未晞,娇艳无匹。可待她一走,便要在这禁苑中冷冷清清地零落成尘了。

“夏萤,着人将那束花移到东宫去。”

“我的娘娘,这都什么时候了,您哪还能惦记什么花呀!”

远处,太子仪仗鸣跸清道声如同水波般散遍了大半个行宫,随即便是庄严恢弘的鼓乐声。

原身精通此道,文简记起的不多,但就这一点也足够让她能听懂一些,大概是《承天门》或者《舒和》一类的皇家礼乐。

然后便有内侍接二连三地疾行至殿门外通报:

“禀太子妃,殿下仪仗将至宫门。”

“……已过宫门。”

“……已入二门。”

终于,“太子殿下到——”

内侍悠长又洪亮的官话唱喏穿透力极强,不过片刻,李元祁颀长的身影已出现在庭院之外。身后跟着数位身着深绯、浅绯色官袍的东宫僚属,还有几位武官。

既然对方给足了排场,又有东宫的官员在,文简当然不好怠慢了。

她缓缓地站起来,既没有自降身份行君臣大礼,也没有安坐榻上对储君不敬,而在夏萤的搀扶下从内室移步至正殿中央,双手交叠,微微垂首,保持着一种恭谨又端庄的姿态。

脚步声由远及近,沉稳又迅疾地迈入殿中,沉香之中又混入了一股禁苑林间的风露清寒,带起

文简视线里,先闯入的是一双便于骑马的玄色**皮靴,以及赤黄色袍服下摆。

她没有抬头,裙裾轻动,向后侧退开一小步,微微屈膝,声音轻柔稳定地道:“臣妾恭迎殿下。”

一只手已经稳稳托住了她的肘弯,力道一点也不柔和,有股不容拒绝的强硬,可说出来的话却是温和蕴藉的。

“爱妃免礼,伤处可好些了?怎的又清减了许多,可是从人侍候不周?”

人后抽走她所有侍从,把她扔在冷清的行宫里自生自灭。

人前却关怀备至,嘘寒问暖。

这怎么不算一种夫妻情深呢?

文简抿唇一笑,顺势抬起头来迎上他的目光。

“劳殿下亲临垂问,妾已无大碍了。”

李元祁头上戴着储君的进德冠,龙纹袍服外是玄色披风,微有些风尘色,大概是一路骑马过来的。

文简顺着他的力道,在一众东宫官员和内侍的注目下,和他一起并肩而入,提高了些声音道:

“倒是殿下,为国事操劳不算,还要车马劳顿,禁苑风大,殿下要当心身子。”

晨光透过雕花窗,斑驳地投在她脸上,却是一副关怀备至的神色,只是眼中那一抹敷衍却是骗不了人的。

“爱妃玉体抱恙,我日夜挂心,好不容易今日得了空闲,自然要亲来。”

李元祁的目光落上她似乎哭过的双眼,说得情真意挚。

文简从容地接道:“妾亦时时思念殿下。”

李元祁扶着她的手一直未曾松开,只是侧头向殿外垂手恭候的东宫典内官递去一个眼神。

典内官立刻会意,无声地退至殿外。

文简便明白,这戏终是演完了。她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肩膀也绷得没有那么直了。

这些小动作当然逃不过李元祁的眼睛,他又向她微红的眼眶瞥了一眼,唇角掠过一些轻蔑。

不过这么片刻,殿外便传来一阵低沉有序的甲胄摩擦声,仪仗队在调整队形,太子妃的銮驾也已安置妥当,一切都在无声的指令下高效地运转。

“时辰不早,启程吧。”

语气中的温情略收,李元祁的语气是一种在公共场合下特有的,温和又不失威仪的平稳。

得体,前前后后都得体得挑不出毛病来。

文简感觉到手肘上的力道微微一转,她顺从地就着他的力道出殿,目光一转间看到了人群中的萧驰朔。

他从头顶兜鍪到脚上战靴,甲胄齐全,身边其他人也是如此。虽说挑不出什么毛病来,但今日是迎主母回宫,按理武将该着礼服而非戎服……

萧驰朔显然也感受到了她的注视,将头垂得更低了些。

臂上力道陡然一重,文简便收回目光,顺从地登上轿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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