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岁宁跟在白婉后面摸黑走了一个多时辰,最终体力不支,停在原处。
“白姑娘,要不你先走吧,我身子乏累无力,实在走不动了。”她跌坐在地,抚着胸口喘气。
白婉也走累了,经年顽疾让她的身子比起现在的宣岁宁也好不了多少,可先前听见的天司国钟让她觉得隐隐不安,她必须先赶回听雪苑,以防楚辛珏有什么万一。
“好,你就待在这灌丛后面休息,千万不要乱走动,等我回听雪苑,就差人过来接你。”白婉将匕首塞到宣岁宁手中,“拿好,用来防身。”
“那你呢?”这是她俩仅有的武器,白婉竟然直接给了自己。
白婉轻笑,“我答应了他要护你周全,自然要说到做到,你相信我,我一定会来接你的。”
宣岁宁点头答应,待白婉走后,她捏紧匕首缩进灌丛里,小小一团,与暗夜融为一体。
白婉观着微弱星辰寻找方向,好在此条路她从前走过好几次,大概知道怎么走,此处离听雪苑约摸还有十里路,以她的脚程,或许在破晓前能赶回去。
她走了许久,鞋都磨破了,眼前还是无尽的黑暗,她深吸一口气,索性将破损碍事的绣鞋脱了去,只着白袜踩在石路上。
片刻后,一阵马蹄声从远处传来,白婉立即躲到大树后,暗暗观察。
只见三五骑兵开道,后面护着一辆官家车驾,车辙重重碾过地面,越来越近。
风掀车帘,隐隐烛火照出车中人如雾侧颜,白婉皱眉,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白婉从树后走出,快步走向官道,抬手叫停,“停车!”
“吁!”骑兵大喝:“找死吗?深更半夜骤然拦车,被马踩死了我们可不负责!”
“崔大人,你这番兴师动众是要往何方去?”白婉自然知晓他是要去听雪苑,可带这么多人实在太多扎眼,怕他贸然暴露了楚辛珏的据点。
车内,崔歧拂去因车马骤停溅到身上的茶水,开口问:“车外是哪家小姐?莫要挡了本大人的要紧事。”
他刚掀开车帘,便见前方立着一位纤瘦白影,那女子白衣沾满了鲜血,发髻松散,面容憔悴,赤足着地,破损的白袜也沾染了不少血污。
崔歧皱眉,“朗朗……幽幽寒夜,小姐可是有冤情?”
白婉不解,“你不认识我?”
崔歧愣了一瞬,又仔细瞧了眼,很确定道:“不识得。”
骑兵出声催促,“快点滚,我们大人还有要事。”
“大理寺少卿崔歧崔大人,真是好大的官威啊!你这般招摇,可是要将所有人都引去听雪苑?”白婉蓦地厉声质问。
崔歧立马下车,走到白婉跟前,上下打量她,“你怎么知道听雪苑?你是……”
他一向对女子不上心,尤其是貌美的女子,书中有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貌美女子更是洪水猛兽轻易招惹不得。
白婉向来清冷沉静,被他问得忍不住连连皱眉,“你我在听雪苑见过数次,崔大人全然不记得了吗?”
崔歧摇头。
寒风拂面,吹散白婉额角碎发,她纤弱如雪,却眉眼铮铮,崔歧莫名心生悸动,“此间荒凉,小姐既是听雪苑的人,不如与我一同前往。”
白婉冷道:“正有此意,不过,你们得先去接一个人,殿下最在意的人。”
闻言,崔歧面色一变,想起下朝后楚辛珏交代他的事,“你是白婉白小姐,薛三小姐呢?她不是跟你一起吗?”
白婉冷喝,“崔大人哪来那么多的废话?还不快赶路寻人。”她推开崔歧,赤足走上他的车驾。
崔歧挑眉,他今夜带这么多人,原也是为了确认她二人安全抵达听雪苑,岂料半途遇到形单影只浑身血污的白婉,他赶紧转身回到车内。
“殿下如何了?”
“薛三小姐可有危险?”
二人异口同声。
“安然无恙。”
“应是无碍。”
二人稍稍放下心,车驾根据白婉指挥的方向调头行进。一路上,并不相熟的二人一本正经地交流完情报后再没有说过一句话。
期间,崔歧见白婉衣衫褴褛形容狼狈,特意将车内备着的常服给她穿,不料她高冷至极,拒人于千里之外。
待他们赶到灌丛处,几番搜寻都没有找到宣岁宁的身影,白婉神情有些松动,“这是他第一次交代我事情,我却没有办好……”
崔歧:“那殿下可要大发雷霆了。”
白婉:“……”
城东云水涧。
宣岁宁被丝绢绑住手脚扔在榻上,口中也塞着绣帕发不出完整声音。
屋内幔纱层层,山石雅致,流水潺潺,连身下被褥都精致非凡,金丝银线交错,绣着日照莲池,蜻蜓立水,颇有意境。
“凝月,我就知道你没死。”幔纱外响起一道温柔的声音,“不,是太子妃薛凝月已经死了,从此以后,你便是我一个人的凝月。”
宣岁宁眼睫骤然闪动,她背对着他,手脚挣扎不开,只好默默不动,专心听着外处动静。
“从前是迫不得已,往后你我不必再避嫌,我会给你一个新身份。”
楚景知越走越近,行至榻前停住,深情款款地盯着那道纤瘦身影,“今夜,他赢得漂亮,可我不信你会这么轻易就死了,还好事前探子来报,东宫后门酉时出了一辆马车,我便派人一路悄悄跟着,果然让我发现了你。”
他撩开纱幔,伸手够宣岁宁的肩膀,宣岁宁抖动肩膀不让他触碰,又四肢用力,往里面拱了些距离。
“你心里可是还在怨我?当初我没有阻止你与二哥大婚,并非是我不情愿,实在是身不由己,凝月,你已经原谅了我对吗?”楚景知边说话边替宣岁宁解开四肢束缚,“他们竟敢对你如此粗鲁,回头我就重重罚他们。”
宣岁宁眉心紧锁,她现在是自己的脸,怎么又那么倒霉地被楚景知绑来了?他还一个劲地自说自话,莫名其妙地让人听不懂。
从他话中,她唯一关注的点是,她又一次被死亡了,她这个当事人永远不知道自己的故事进程,永远被动地活在别人编造的世界里。
先前,她答应了白婉会在原处等她,便会守诺。可若她在天亮前没能派人来找自己,她就打算一走了之,从此山高海阔只做自己,哪曾想半路杀出了楚景知这个程咬金。
她不想以自己的真面目见他,一直背对着他,四肢自由后,直接裹上被子,又往里面缩了缩。
楚景知坐在外侧不离去,见宣岁宁一直不理他,只好柔声道:“这段时间你受委屈了,你若喜欢那个位置,再给我些时日,我一定会为你双手奉上。”
宣岁宁耳朵一竖,他果然狼子野心,嗡声道:“我累了,你先回去吧。”
楚景知唇角轻扬,笑意浅浅,替她盖好被子,“那你好生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待他走后,宣岁宁起身,将周遭环境打量一遍,发现她被关在水上二层小楼,外面好些侍卫把守着,凭她一人之力根本硬闯不出去。
思来想去,她实在不愿再与楚景知搅和在一起,万一他明日见到自己真容后起了疑心就完了。之前坠崖还可遮掩一二,再来一次,只怕他没有那么好糊弄。
她掀开窗户,见底下水波一片,银鳞荡漾,三两河灯松松飘游,心生一计。待门口侍卫们打着瞌睡犯困之际,她蹑手蹑脚地爬上窗柩,顺着木柱神不知鬼不觉地缓缓滑入水中。
晚秋夜寒,冰水刺骨,宣岁宁立马打了个寒颤,她咬紧牙关,奋力往前游着。
内河宽阔绵长,她虽擅长游水,但重伤未愈,四肢沉重得很,离岸边还有些距离,便开始体力不支。
凭着强烈的求生意志,她一直划拉着如灌铅般的手臂,拼命地游,恍惚间瞧见远处好几只简易小船向她这边快速游移着,天穹无光,河水汤汤,船上持篙之人一身肃杀劲衣,带着硕大的帽笠,宛如阎罗亲临。
宣岁宁立下将脑袋整个埋入水中,憋着气息等他们过去,可惜,事与愿违,这些游船竟然在她上方处停住了。
船上的人不知在说着什么,一时半会竟停在原处不再前行,宣岁宁憋红了眼,胸腔沉闷难受,嘴边咕噜冒出几串水泡,挣扎间呛了好几口水。
又过了几瞬,宣岁宁已忍到极限,她伸手向上,用力一划,浮出了水面。
水声沥沥,骤然出现的黑呼脑袋立马引起船上之人注意,那人长身玉立,手持雕木长弓,森寒箭头立即不偏不倚地挪向宣岁宁脑门处。
宣岁宁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脸上,双眸轻阖,张着苍白嘴唇大口呼吸,缓过气来,双手抹开面上秀发。
水眸睁开,便瞧见船上有人持箭相对,那人一袭月白,衣袍猎猎,立如芝柏,通身散发着冰冷寒气,便是在夜色中瞧不清真切面容,也一眼就知道那是何人。
她当下犹坠冰窖,心头为之一颤,冰冷的身子瞬间又僵硬了几分,说不清是厌恶还是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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