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维第一次吃这种北方的麻辣烫，跟着王达志的推荐选了白萝卜块、牛肉粒、海带结、鹌鹑蛋等，装了一整盘，淋了两勺麻酱一勺汤汁、蒜泥加辣油。

里间的空调没开，比较闷热，两人一手抄了一张凳子，到外头找了张空桌坐着。这会儿晚上八点，正是人多的时候，能看到一条小吃街上人来人往的，好不热闹。

王达志去冰柜那拎了两瓶橙汁汽水回来，开了一瓶给林维：“请你的。”

“谢了，”林维投桃报李，把自己盘里的鹌鹑蛋给了他一串，“请你的。”

王达志：“谢谢，但我觉得你这好像不叫「请客」，叫「以物易物」吧？”

林维伸手就要去把串拿回来：“好的，下次一定。”

王达志当即提串咬了一口：“开玩笑的。”

真是个反应敏捷的胖子。

林维：“……”

他吃自己的，还要催林维：“快吃，牛肉粒冷了就不好吃了。”

林维不知道这是不是燕城特色，吃饭的盘子上套一层透明塑料袋装食物——可能这样就不用洗盘子了。芝麻酱和汤汁卡了一半进塑料袋的褶缝里，拿筷子把串剥下来后搅了搅，更是搅和了个稀里糊涂。结果林维拧眉尝了尝，意外发现还不错。

“还可以吧？”王达志问。

林维比了个大拇指，很快干了一半，感觉可能吃不饱，看了看串的价格，问老板要了碗米饭。

王达志：“你是哪儿的人啊？我第一次看人吃麻辣烫点米饭的。”并抬手招呼，“老板，来个白馍馍，不要肉！”

林维：“海陆市的。”

王达志边啃馍边道：“那很南边啊！你咋过来的？飞机？火车？”

林维：“火车。”像是预判了对方的下一个问题，他直接答了，“三十个小时。”

果然引来“哇”的一声。林维吃的差不多了：“胖达，让古茨在群里发个接龙吧。大家都报一下自己最喜欢的动画片名。”

“可以啊，”王达志有点摸不着头脑，“不过，为什么？”

“后天就开学了，提前互相了解下不好吗？”林维看着他，眼神像在说：这有什么好问的。

“有道理啊。”王达志被说服了，拿起手机跟群主你来我往唠了几句，不一会儿，林维所在的「新传09届动画学院新生群」便接二连三地蹿出了各种经典动画的名称。

林维从众地填了个比较出名的系番动画《勇者钢弹》上去，开始翻看接龙结果。

目前已经有五十多人接龙了，他发现大部分女生喜欢的是《百变魔法使》《邻家小园子》《月儿美战士》《男友是犬妖》，而大部分男生喜欢的是《大航路》《火王武士》《篮球飞人》《死后界打工人》，虽然这中间又有若干重合，毕竟《阿喵百宝箱》男女生都喜欢，但这里面报的四十九个都是来自系番的，剩下的就是莫利加的《阿森一家》《南边公园》，弗朗吉、希斯帕尼亚的一些短片，以至于王达志的《海水宝宝》飘在上面，几乎成了个稀缺品。

一同学发文字嘲笑：胖达竟然喜欢海水宝宝！

王达志争辩：海水宝宝怎么了？

另一人附议：反正比《蓝猫红狗闯天关》强。

顿时引来一片“赞成”。

……

林维等了会儿，接龙里依旧没有出现一部禹国动画。

林维的目的很简单，既来之则安之，既然选择了「动画」这个专业，既然跟爹妈放了狠话不要钱，那接下来就得想想怎么赚钱了，做生意嘛，当然得提前了解下大家的喜好了。

不过……虽然他也不怎么喜欢目前在电视上播放的禹国动画，但这接龙结果，看得他不知怎地多少有点心情沉重。

“走吧？”王达志在群里跟人battle了一通，大抵是喜爱的作品受到群众认可让他非常高兴，站起时面带笑容，“我带你去动画学院转转！”

林维没啥意见，两人结了账，王达志带路时还唱起了外文歌：

“Who lives in a big apple under the sea?（是谁住在了海底的大苹果里？）

“SeaWater BobbyRound！（海水宝宝！）”

林维听出来了，这是《海水宝宝》的原版主题曲。

王达志没被阻止，就这么一路荒腔走板地唱进了学校西门，通往动画学院的林间石板道上。这条路种满了银杏树，枝繁叶茂、曲径通幽，被他唱得那叫个荡气回肠。

夜色中隐隐一抹橘光浮现，，王达志停了唱，兴奋地一指：“看到了没？学院在那儿。”

随着距离拉近，一座禹国古风的现代建筑映入了林维眼帘。

说这是古风，因为这朱漆碧瓦悬山顶，但除此也就没了，这建筑从上到下灰秋秋的钢筋水泥大理石，活似景区里的仿古房子。

王达志几步上了台阶，一把推开大红门：“这边！”然后嘟囔了一句，“这门怎么湿的？”

学院这会儿没什么人，一楼空荡荡的，就亮着几盏小射灯。进门中央是一座艺术雕塑，最上方是一支铅笔，中间是摄像机，往下是电脑，三者由一卷胶片连接着，胶片上站满了禹国动画诞生以来的各色动画人物，胶片的末端像根飘带，指向学院内部。

“林维，快来看这个！”

林维跟着王达志的招呼往里走，感觉这整一楼基本是个动画博物馆。左边的走廊墙是禹国动画发展史、还有历届金鳞奖的金奖作品截选。右边的走廊墙是世界各国动画介绍，墙前的玻璃展柜里陈列了许多做动画的素材，如赛璐璐片、沙画、橡皮泥小人、皮影，以及打满了骨骼的定格人偶和微缩模型场景等。

王达志盛邀他来看的是《勇者钢弹》的系列人物手办。

难为这位新认识的室友还记得自己随便填的动画名，林维多少有点感动，很应景地发出了“哇哦”的声音。

顶上的射灯打在了那一具具或红或蓝的人型机器人上，柔和的灯光穿过高清玻璃罩，将那一个个扛着高射炮钢弹、或挥舞着光剑的动作照耀得威风凛凛，又细节分毫毕现。

林维蹲下看这铭牌，不由念出了上面的文字：“……1979年4月1日登场，初代勇者钢弹，QX-77-1，爱天使一号机。”

王达志在一旁感慨：“这都有，动院牛逼啊。”

林维点头。两人逛到《大闹天宫》的展柜前，这部四十年前的禹国动画截出了部分情节，接成了宽一米、长三米的巨型竖幅画卷，从下到上描绘了一只石猴如何从地府、龙宫、花果山，一路打上了天庭，掀翻了太上老君的丹炉，对上了西天梵祖的如山神掌。

它不太像他们时下常见的系番或莫利加的动画风格，卡通、平面、简约，它，怎么说呢？更像是一幅禹国唐朝时期的工笔画，线如春蚕吐丝，色如金碧辉煌，在泛黄的绢纸上，铺呈了传奇神话的浓墨重彩。

而这，竟然仅仅是这时长120分钟、15万张原画中的寥寥数张？

站在这堪称艺术品的禹国动画截图前，两人有好几分钟是失语的，林维恍惚间似乎看到画上的人物皆如妙笔赋灵般活了过来，动得行云流水、飘逸如仙，隐有钟磬之声、丝竹悦耳。

“没想到咱大禹的古早动画，竟然这么牛逼。”王达志赞道，又顿了顿，“咋就……成现在这样了呢？”

林维没法回答这个问题，他俩正要走向下一个展柜时，学院门口传来了一道清晰女声：

“我现在就到动院门口了！”

声音中饱含怒气：

“你人呢？

“什么？你不在动院？

“你疯了吧？窦家明，毕设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你扔九十几个镜头给我加动画，你自己出去玩？！”

这位师姐怒气冲冲地接着电话，“啪”一巴掌拍学院门上，吓得里面走廊两人登时缩回了头，大气也不敢出。

“哦，你是导演，你拍拍屁股随便改个分镜，然后我原动画、加动画都得给你重做？我就是活该给你加动画的是吗？”

不知手机里的人说了什么，她说着说着，突然大哭了起来：

“什么女朋友，呜呜呜——你当初找我，只是为了让我给你加动画！”

而她哭着哭着又一屁股坐到了学院的台阶上：

“呜呜呜……你跟我交往，你说你爱我，其实只是想让我给你加动画！

“呜呜呜……你太过分了……”

幸好，她哭得也不算太久，跟手机里的人吵了几句又收拾收拾，起身走了。

林维和王达志慢腾腾地从走廊里挪出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点尴尬。而他俩挪到门口的时候，发现门内侧上贴了张纸，定睛一瞧，只见上面写着：

尚在施工，闲人勿近。

真是绝了，林维当场就笑出来：“哪个天才出的主意？这告示不贴门外，贴门内。”

王达志甩了甩手，悻悻道：“难怪刚才推门的时候手黏黏的，原来是油漆没干啊。”

两人小心翼翼地拉开门到外面，一看，这门上已然留了一个大手印——

“不是我！”王达志立马道，“刚那师姐拍的力气比我大。”

林维无语了：“快走吧，也不知道有没有监控。”

从光明正大逛学院，搞到现在像做贼一样，林维招呼室友从边上的草丛走，谁料才踩进去，里面就蹦出来了一个人：“啊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