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慕德聚一堂

玉泄心拧着眉毛在一边看着,问:“你还没回答我,怎么跑出来的?”

献心小声道:“知道你要回来,来接你。”

“你知道我要回来?”

“你忘了我能掐会算?”

“怎么知道我们在船上?”

“我怎么说也是差不多一个神女!”献心撅嘴抗议。接下来,她说:“伊泄心,你好狼狈,你的人呢?怎么就剩下你一个了?”

“你叫他什么?”林砧以为自己听错了。

献心莫名其妙:“伊泄心啊,你不是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吧?”

林砧皮笑肉不笑:“还……真不知道。”

伊泄心咳嗽一声:“我,一直没告诉你。”

“所以,这就是你的秘密,你是侍拿王的儿子?”

献心毫不示弱:“怎么啦?我还是侍拿王的女儿呢。”

林砧的目光在两个人之间游弋,突然笑道:“好,很好,伊献心,伊泄心,你们是亲兄妹啊。”

“当然是了——”伊献心的嘴被伊泄心捂住,后者抱歉地道:“我东去出使,才换了姓氏,怕的是被人知道我的真实身份。”

林砧抱着胳膊,满脸“你最好赶紧解释一下”的表情。

于是伊泄心为难地搓着脸,解释道:“我是侍拿王的儿子,但是我不喜欢在侍拿,因为那里的人都知道我的身份。”

“他不想当神——女。”伊献心咬着指甲,悄悄看了伊泄心一眼。

“什么?”林砧糊涂了。

伊献心呸呸两下将要下来的指甲吐到一边,说:“他还真的什么都没说——我们两个都是神女,至少是,我们都有神女的本事,但是,我是女,他是男,他不想当神女。”

伊献心跟赛跑似的,说得很快,但林砧明白了,他似笑非笑看着伊泄心:“你是神女啊。”

“闭嘴吧。”伊泄心悻悻地坐在地上,却发现身上都是水,屁股下面凉凉的,于是只好站起来:“我不明白,神女的本事都给她就好了,给我做什么?”

“但那样的话你就一无是处了呀!”伊献心不失时机地展现了自己糟糕的说话水平。

伊泄心面色不善:“我可以做别的,而不是做这个。”

“所以,左土的变故是谁预言的?”

伊泄心垂头丧气:“是我。”

“就是他,”伊献心积极地指着自己的哥哥:“我只会看算盘,救个狗什么的,比如今天的两条落水狗。”她的大眼睛眨呀眨的。

“你去东方请人到西方共同商议的,就是你自己的预言。”

“是。”

“你最开始说谎,但是大家到了地方之后就会明白。”

“不会的,大家都以为是献心预言的。”

“你就一直藏在幕后?”

见伊泄心点头,林砧恨铁不成钢:“你有一身本事,怎么甘心埋没。”

伊泄心垂头丧气:“我就是不想当‘神女’,我想和飞将军一样,当个将军。”

林砧正色道:“神师,神女,区分本就不大,二者同源,都是造化神的儿女。你既然有这本事,你就和我一样,我们的力量有所不同,但追根究底没有区别,你又何必在乎你的力量是神师的力量,还是神女的力量。”

伊泄心还想说什么,林砧却阻止了他:“你不必说了,你和我,我们都是神师,下面的事情,还需要你来帮我。”

“我呢?”伊献心啃着指甲,笑眯眯地问。

林砧笑了:“自然有你一份。”

小女孩高兴极了:“现在呢?我们去哪里?”

“江匪浅,他还在凿空中。”

时间像是过去了几百年,江匪浅一动不动,盯着某个看不见的地方。对方兀自嘀嘀咕咕,时不时发出怪笑。

“你笑什么?”江匪浅无意识地问。

“我在笑,老神师费了那么大劲,就得到这么一个结果。执吾剑重新出现,后土即将陷入混乱。”

尽管知道这是不明智的,但是江匪浅还是忍不住问:“你知道……你知不知道左土和右土最后会怎样?”

“这个问题……”对方的声音忽然离他很近,就在他的耳边,但是却没有呼吸声,这感觉叫人毛骨悚然。对方轻声:“我只知道,左右土本来就是仇敌。”

“怎么讲?”

“造化神为这个世界带来了光明,黑暗退却之地是为右土;而黑暗的保留地就是左土。你仔细想想,如果没有造化神,如果没有光明,这个世界完全是左土的,哪有你们的存在?”

“所以,左土和右土的争端在所难免?”

对方的声音忽然远去了,像是一个人忽然后撤,并翘起了二郎腿。对方:“我只是猜测,左右两块土地相安无事了这么多年,也不见得一定会打起来。”

这个人曾经是神师,江匪浅告诉自己,无论他做过什么,他都一定知道很多秘密。于是江匪浅继续问:“你还知道什么?”

“我就算知道,为什么要告诉你?”对方的口气中带了戏谑。

江匪浅毫不迟疑:“我是执吾剑的一部分,如果你不回答我,我可以再伤害你一次。我能让这些石雕重组,就能让他们重新倒塌,将水中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嘶——”对方道:“好狠心的人!左土和右土的环境不同,两边的人都无法到对方的世界中去,所以你猜,这两个世界是如何交流的?”

这个问题难倒了江匪浅,他想了半天,才不确定地说:“或许,要派遣一个使者?就像侍拿派遣去东方的使者?”

对方满意地大笑。江匪浅忽然明白了:“后土上,有一个左土的使者!”

对方恢复了讳莫如深:“这可都是你自己猜测的,我不知道。”这话相当于承认。

这条信息对于解决问题没有丝毫用处,但是江匪浅还是记了下来,并问:“还有什么?”

“还有最后一点提醒,”对方这回十分爽快:“你吸收了执吾剑的残片,现在你就是执吾剑的化身,到了外面,后土会把你怎么办?当年执吾剑之争,天翻地覆,牺牲了多少人的性命,闹出了多大的风波才最终平息,如果后土的族人知道执吾剑重新出现,后果不堪设想。”他压低了声音:“我可告诉你,虽然过了几百年,但是族人的本性毫无变化,你要小心。”

江匪浅脑子里浮现出有关执吾剑的种种故事,光明神师当年受过的苦一一涌现,江匪浅甩甩脑袋,强迫自己忘掉这些,对对方道:“感谢你,我要走了,你不再被压制,可以自由了。”

“自由?哈哈,哈哈哈,我永远不会自由,除非这个世界毁掉了,或者和大千世界的联系断掉了。”对方的笑声既苦涩,又疯癫。

“这不是我关心的问题。”江匪浅冷漠地转身,向水面而去。离开之前,他接着昏暗的光线最后看了石雕一眼:宏伟的塑像矗立在周围的山上,无数或大或小的形体像是肃穆的颂歌,鳞次栉比。

江匪浅离开了。

回到水面,江匪浅才知道自己弄除了多大的麻烦:水面波翻浪涌,雪白的浪花打在高耸的石壁上,平静的祭神道回荡着惊涛拍岸的响声;楼船在水面摇晃不止,一个个像是醉酒的莽汉,如果不是船工极力控制,恐怕已经撞上石壁了。但是此时,船工维持平衡已经极其困难,三四个船工同时掌舵,也敌不过自然的波翻浪涌。

眼见慕德的楼船危在旦夕,江匪浅忽然想到:林砧和玉泄心还在楼船上!心念一动,一阵火辣辣的焦急就传遍了全身,身体仿佛忽然燃烧起来,沸腾的东西涌上心口,烹饪着心脏。

不要出意外,不能让无辜者死。

分裂,江匪浅一个人分裂为千万,进入水的每个点滴中,他闭着眼睛,口中默念:安静,安静。

安静了。不是平静的安静,而是恐惧的安静,水不是听话了,而是臣服了,跪倒在他的面前,瑟瑟发抖。

但是江匪浅费工夫管这个,他命令:带我上去。

粗大的水柱卷着他,飞上了楼船的最高处,这里地面平坦,视线无遮拦,除了楼侧面飘扬的绫罗有些碍眼,其他的地方可以一览无余。江匪浅无声地看着,整个世界在他眼前清晰异常,每个细节都逃不过他的眼睛,这让他惊艳,也着实让他恐惧:他何曾这样强大?

视线中,无数的楼船从歪歪斜斜,晃晃荡荡逐渐摆正,像是头晕的人终于被人扶住,船板上的人起先都死尸一般趴在地上,现在才慢慢站起来,探头探脑地窥探着周围。人命草芥,人如蝼蚁,江匪浅无声地感叹。

但是,无论他怎么耐心细看,也找不到林砧等人的踪迹,他们像是凭空蒸发,无迹可寻。怎么办?江匪浅正在沉吟,忽然耳后风声,箭头破空的声音夹杂着人们的喧嚣传上来,一转头,见几个身穿短衣的慕德人虎视眈眈瞪着他。

西方人身体轻盈,飞檐走壁不是问题,楼船高大险峻,对一些高手来说也是小菜一碟。面前的两个无疑就是慕德中的高手,他们衣服凌风飘摆,但身体稳稳站立在楼船的顶端,虽然占据的位置不如江匪浅,但是气定神闲的态度却不亚于任何人。

“你就是那水妖?”

这问题只有西方人能问出来:东方的山林水泽虽然广阔,却十分太平,全没出过幺蛾子,但是西方由于临近神山和左土,山林中多精怪,水中也常出各种古怪妖精。这些慕德人刚才被水中的漩涡折磨的痛苦不堪,现在忽然平静了,想到的必然是水妖作怪。

“我,像是水妖?“江匪浅失笑,自从认识了林砧,他觉得自己笑容变多了,似乎天下的事情皆可笑。

慕德人冷笑:”我们看得清楚,你是被水带上来的——说,你要做什么?”

江匪浅身材瘦高,一身黑衣裳,此刻在风中,衣服飘然,整个人真像是水墨中的精怪活了过来,两个慕德人越看越觉得江匪浅是个水怪,见对方笑而不语,双双飞身来袭击。

按说,江匪浅的功夫一般,不如林砧,但自从“对方”说出他的身份之后,江匪浅的心中就一直充满了一种不甘和激愤,一到关键时刻,这情绪就强烈到像一把剑。这时候,看着慕德人越来越近的刀尖,江匪浅的心中又是一阵翻腾:刀,剑,这些有什么用?

我是执吾剑。

一声巨响,两个慕德人闷哼一声,身体后翻,倒在地上,血从他们的嘴角流出来。江匪浅站在原地,眼神空洞,像个死人。

他做了什么?似乎什么也没做?但是又像是做了什么。再看地上的两个人,他们手脚抽搐,胸口的地方已经不再是衣服,而是一片石头,石头晶莹剔透——是玉。

玉,玉骨人的玉,和书中的记载一模一样。那是左土才能对人产生的伤害。

江匪浅大声喘气,捂住了面庞,他的指甲在脸上画出血痕。这一切,都是他做的,他是执吾剑,是左土的一部分,他曾经被毁了,但是现在却回来了。

曾经师父和君父的所说充斥着他的耳朵:

你是从螺沟道捡来的,天寒地冻,漫天飞雪……

你叫江铭,也叫江匪浅,你要记住右土的形状,不要忘记,不要忘记……

玉泄心的话也清楚地浮现了:螺沟道没有人家……

他是执吾剑,被从左土送到右土。

他就是那位“使者”,他方才没能明白“对方”所说的就是自己,实在是太傻了!他以为使者至少知道自己是谁,但事实上,也可能不知道。

江匪浅腿一软,跪倒在地,黑眼睛盯着地面:地面是木头特有的暗红,但是慕德人吐出的血比木头更红,几乎是发光的。

师父,君父,你们拼了性命毁掉执吾剑,但是现在,你们又抚养了执吾剑的遗存,是造化在和你们开玩笑吗?

不对。江匪浅忽然一个激灵:师父和君父大约不知道自己就是执吾剑的一部分,而只知道自己是左土的孩子。试想,如果他们知道自己是执吾剑,怎么可能将自己养大?

但是,难道不会吗?江匪浅眼前浮现出君父微笑的面容,这个人一辈子都有少年人似的心思,好奇,天真,但却比任何人都包容,就像是东海和南海。而师父,这个人冷淡,却温柔,不言语,却有情,即便是割破自己的刀,他也可以将其捧在手中。

江匪浅忽然就明白了:就算自己是执吾剑,师父和君父依然会无差的待自己。

眼眶发热,头脑却清醒了,江匪浅扫了一眼倒在地上的慕德人,果断地跳入了水中,不见踪影。

“你私自跑出来,父亲大约急死了。”伊泄心拧干衣服上的水,嗔怪道。

伊献心嫌弃地看着自己的亲哥哥:“当然不会,我是跟着父亲来的,我们要举办的大会就是在慕德展开的。”

伊泄心差点跳起来:“我东去的时候大会还是在侍拿开,怎么忽然间就开到慕德了?慕德这帮家伙不是一心想和我们开战么?怎么会主动承办大会?”

“这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林砧问。

伊献心赞叹:“漂亮哥哥真是聪明,慕德的□□毁了,他们很害怕。”

慕德是西方的开山大户,这里的山中埋藏着数不清的玉,慕德人生活奢侈,注重精致的装饰,玉是不可或缺的装饰材料。慕德开的□□并不在少数,这些年来一直顺风顺水,忽然一个□□毁了,想来他们心中也不会舒服。

“□□是怎么毁坏的?”

“山摇地动,忽然之间天空变色,就像是这一块天空破了个洞——然后□□就毁了。”

伊泄心沉吟:“慕德人知道侍拿预言了灾祸,他们认为自己□□的毁坏是灾祸降临的先兆,因此将我们请来,想让我们想办法,哈哈,真有他们的。”他咬紧牙关,皱眉思考了半天,问:“侍拿有谁来了?”

“慕德请来了西方几族的人。”

“他们现在何处?”

伊献心呲牙一笑:“就在下面的大船里。”

“什么?”伊泄心和林砧同时跳起来,面面相觑:伊献心所说的大船,莫不是方才他们爬上顶楼的大船?

伊泄心背后全是冷汗:“希望他们船上的人没看清咱们的面孔。”

“当然——不可能喽。”林砧冷笑:“你顶着一大颗脑袋招摇过市,别人想看不见都难。”

伊泄心抓抓头发:“这可怎么办?如果咱们就这么去见慕德王,一定会被抓起来的。”

“事到如今,就算是要锒铛入狱,我们也要去一遭。再说,你是神——神师,现在慕德有求于你,怎么会把你下狱,我沾着你的福气,自然也就安全了。”

“你,你!“伊泄心看着林砧笑眯眯的脸,简直无话可说。

直到他们走入慕德的大堂的时候,伊泄心仍然时不时瞟一眼林砧,生无可恋。相比之下,林砧反倒最为坦荡,面带微笑,和路过的慕德人打招呼。

“你的身份是什么?”伊泄心和他咬耳朵。

“我当然是周的使者。”林砧八风不动,继续微笑,且更加灿烂。“你就说你把我带回来了就好了,这不是你的任务吗?”

“但是如果他们问起我们是怎么回来的怎么办?”伊泄心手心出汗,他实在不善于撒谎。

“实话实说,说我们是被神师送回来了的。”

“这怎么行?”伊泄心震惊:“你要透露这么多?”

“这有什么?”林砧嘲笑他的谨小慎微:“现在,事情的关键是,你我二人安安稳稳来到了这里,为什么要纠结路上的情况?”

“但是,但是如果他们问神师给了我们什么指示……”他的话音未落,就见一个慕德人大步走来,向他们躬身行礼:“三位,请进去,我王在里面等大家。”

此时,距离祭神大会已经过去了两三个时辰,大会上出现了那么大的事故,不知道慕德王和其他族的王是不是提前回来的。

进入大殿,人的眼前一亮——头顶是天空吗?不然为何如此闪亮,缀满了星星,渺渺的云雾在星子之间腾飞,脉脉含情。高,远,一望无际,深蓝,像是大海。拔地而起的白色石柱支撑着无边际的穹窿,直冲云霄,和楼船一样,这里的设计充分体现了慕德的风格。地面铺着洁白的石头,每一块都光滑的像是羊奶做成的乳酪,但是又坚硬的像是金刚石,人站在上面,一动不敢动。整个大殿洁净无尘,像是一只无形的手时时擦拭。

大殿的两侧站立着穿着整齐的慕德人,他们无一例外戴着高帽子,穿着银白色的衣服,避穿雪衣的侍拿人看上去还要干净,近乎是一种病态的干净了。里面没人说话,空气安静到结冰,只有几个浅浅的呼吸声隐约可闻,除此之外,大殿就是一片死寂,像是屋内站立的都是假人。

领着林砧他们进来的人躬身面对上面端坐的王们:“他们来了。”

林砧发现,随着王们的眼睛落在他们身上,一个王的神情剧烈震动。

坐在中央的王挑眉笑道:“侍拿王,神女怎么和他们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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