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飞星传消息

林砧简直想不出比慕德的大会更无聊的大会。

会议开始的时候还有点意思,尽管几个王对神女和这些“东方人”混在一起的事实觉得难以接受,但是公堂之上毕竟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于是他们很识趣地避开了这个微妙的问题,把关注点转移到正事上面来。

慕德王率先陈述了自己境内□□坍塌的状况,根据他的说法,这样大规模的坍塌损毁绝无仅有,但如果只是因为一次坍塌,他倒也不至于如此紧张。“最重要的是,□□里面似乎有活的东西。”

“活的东西”林砧挑起眉毛:周矿洞的事故不在少数,却也没听过这种说辞。

“我用这一双眼睛向你保证——眼见为实。”

他本来以为这个回答会堵上林砧的嘴,但后者并没有被他的证词击倒,反而笑问:“慕德王怎么保证自己的眼睛万无一失?”伊泄心在一边听的嘴角抽搐:确实,和神师相比,神的眼睛都是不可靠的。

慕德王恼火道:“我看的清楚,里面有东西在动。”

“那么慕德王可知道,那是什么?”江匪浅不急不徐地问,像是在品茶。

“如果我知道那是什么,就没必要开这次会议了。这件事情是在诡异,我拿不定主意,不敢继续采玉。但这也不是最奇怪的,最奇怪的事情是,长明崖的守卫传来消息,长明崖下面最近经常传来奇怪的声音,像是有人拖拉着巨木在行走。”

这句话终于引起了林砧的注意:“长明崖?执吾剑毁掉的长明崖?”

执吾剑。江匪浅的耳朵竖了起来,他还不知道长明崖是什么。伊泄心看到他的表情,凑过来,在他耳边解释:“耕烟君和云机君携带执吾剑来到西方,将执吾剑投入从极大深渊,投剑的山崖后来被叫做长明崖。”

“长明崖……”江匪浅咀嚼着这个名字,眼前忽然浮现出师父和君父的身影:衣袂翻飞,临风而立,黑色的铁剑握在君父的手中。

慕德王还在说话:“长明崖下面就是从极深渊,如果深渊中有声音,必然和左土有关。恰听闻侍拿神女做出了预言,借此机会请各位王聚集于此,既希望大家为我指点迷津,告诉我□□问题何在,也盼大家就深渊中的声音讨论出一个结果来,以平人心。”

说着,他对伊献心比了一个“请”的手势,道:“神女,请再讲一遍你的预言。”

伊献心不慌不忙站起身,她年纪轻,个子不高,加上一双扑闪扑闪的大眼睛,看上去分明就是个小姑娘,夸大的妆容和她的年龄并不相称,让她看上像个巫女。

江匪浅自从进来,还没注意到伊献心,这时候忽然看见了,吃了一惊。

伊献心朝着江匪浅一笑,说:“西方诸王,东方使者,各位客人,我知道,左土和右土即将不再维持原貌,而要发生变化。”

大胡子的王是个急性子,他大声问:“什么变化?为什么预言如此模糊?”

伊献心朝他吐舌头:“我只是个神女,如果知道的那么清楚,我就是神师了。”

侍拿王面带愁容,摩擦着中指上的戒指:“要是有神师在这里就好了。”

伊泄心的眼光在林砧身上转了一圈,收了回去;被看的人眼观鼻,鼻观口,口问心,目不斜视,一副好人的样子。

“神师不在,不影响我们做判断。”江匪浅的声音惊动了在场焦虑着的所有人。

“你是知道了什么?“侍拿王十分恳切地问,但他也不相信这个年轻热知道的比神女更多。

江匪浅淡淡的目光在上面端坐的王之间来回转动,很快,高踞在上面的人就都坐不住了,好像屁股底下长了苍耳。

“大千世界中本来只有一块土地,是造化神的到来让这里区分出了左右。右土之所以产生,是因为它侵占了左土的地方,灭掉了左土之上的生灵。因此,左土和右土的关系必然是势同水火。这么久了,左土一直没有伺机报复右土,这或许是因为他们心胸宽大,但也或许,是因为时机未到。”

“当下,神女预言了左土和右土关系的变动,这是不是就意味着,左土终于要发泄对右土的愤怒了呢?”

他说完话,气定神闲地看着大家,但没有人敢回应他的眼光,大家被这个突如其来的猜想,却也是条理清晰的可能惊呆了,陷入惶惶不安中。

侍拿王稳住声音,道:“但是造化神当年和左土已经达成了协定,他们不可能越过边界来侵犯我们。”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那时造化神还在,神力处于全盛时期,他们自然不敢怎么样;但是如今,造化神离开后土,后土失去了依仗,左土岂不是有机可乘?”

这番话,勾起了大家心中一种埋藏很深的情感。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他们这一代人还没出生,但是故事却流传了下来,为人所熟知:末代的光明神师曾经面对万众宣布,造化神已然不再族人不必听从造化神的号令,一切曾经被造化光明信仰所束缚的,都可以解脱了。

这么多年,大家都为信仰的自由而欢喜,徘徊在旧神的传统和新神的狂欢之间,但是如果真如同江匪浅所说,后土的存亡依仗造化神的庇护,那么失去造化神这件事情,可就一点也不好了。

这时候,一个声音柔柔地开口,温柔到像是耳语,但也像是威胁:“你们别忘了,当年,末代神师所说的,可不只是你们的自由,还有你们将承担的负担。造化神不在了,你们都可以让自己的神出生,但是到危难关头,也只有你们能自救,或者让你们的神庇护你们。这个后果神师早就说清楚了,现在应验了,大家可就要自己想办法了。”

大家瞪着惊恐的眼睛看着林砧,就好像他是个传播厄运的使者。

林砧看见大家的眼光,笑了:“但是,末代神师也说了,同样的事情发生,如果造化神在,你们将得到庇护,但是如果造化神不在,你们则将得到新生。懂了吗?后土人的命运就是这样吧,置之死地而后生。”

江匪浅眼前一花,站在他面前的仿佛已经不是林砧,而是山巅白雪中的君父。同样轻松的微笑,但是声音的重量却足以把最庞大的野兽击落深渊。他张张嘴,没发出声音。

侍拿王擦汗:“周使君,你……”

林砧摆手:“不是只有你们知道这些故事,我恰好也知道。我想,老神师既然说了这些话,我们就需要好好揣摩。”

慕德王终于恢复了冷静,他问:“按照舫使君的说法,左土终于找到一个契机,那么这个契机是什么?一定不是造化神的离开,因为他们很多年前就走了。”

“这还要问神女了。”江匪浅慢慢地转向伊献心。

小女孩冲他点头微笑:“契机那么多,我也不清楚是哪一个。”

江匪浅心道:那你点头做什么?他问:“有什么事情是最近才发生,但以前从没发生的?”

伊献心仍然不着调地笑:“啊,这很多啊……”她用眼睛瞅着伊泄心:伊泄心的星辰之能比她高超很多,就算是有什么,也是伊泄心最先知道。

伊泄心低头躲藏了一会儿,终于站了起来,他的声音微微颤抖,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害臊:“我知道……飞星,飞星回来了。”

众人哗然。

后土的星星西升东落,去而不返,这是因为后土和左土都在大千世界这个大周天中运行,路过的都是大千世界中的星星。但是一些年之前,东边的星星开始逐渐返回,这些星星以流星的形式划过天空,重新落入西方星宿海中,它们被称为“飞星”。

西方人居住的地方地势高耸,逼近天空,夜色晴朗,合适观察飞星,因此西方人很早就知道了飞星在不断去而复返。后土很年轻,这件从未发生过的事情引起了人们的注意,但是很久之后,什么也没发生,观察者们就倦怠了,再也不去注意这些飞星。

大约后土就是这样的,再过几年,星星全部回来之后,就又开始往东了。他们这么想。

“但是神女不是这么想的,神女有星辰之能,能感受到这些飞星的不同寻常。飞星的回归记录着时间,时间一到,事情就会发生。”

慕德王慢慢地道:“那么,哪一颗飞星是时间已到的象征。”

“这我就不知道了。”伊泄心低眉垂目,站在一边。伊献心开始啃指甲,秀气的眼睛四处乱转。

“连神女也不知道,哎,没办法了,难道真的非要神师不可吗?”慕德王叹气。

江匪浅看着这些愁眉苦脸的西方人,脑海中反复出现的是螺沟道的冰天雪地。他忽然荒谬地想:如果他现在将自己的身份公之于众,这些人会怎么样呢?会视他为敌人,一顿刀枪?还是将他看作救世主,让他到西方打探消息。

凿空中的门卫告诉过她,他是左土和右土的使者,这个节骨眼上,神女无法准确预言,神师对此也一无所知,唯一能帮上忙的就是江匪浅本人。只是不知道他做了这一切之后,后土会怎么对他。

但是,迎着不可测的迷雾,走进去,才会走到对面,不管对面是什么。

“我有个办法。”江匪浅的声音回荡在空阔的大殿中,大家的目光被他吸引,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看着他。伊泄心扯着他的袖子:“江匪浅,你闹什么?”

江匪浅不理会他,朗声道:“我是舫人,舫人好鬼,大家想必听说过。我至此之所以能顺着神道来到西方,就是因为我推算出了神道的位置。这就足以说明我的能力了。现在,预言中的变化到底是什么无法断定,不如让我去长明崖走一遭,亲自问问左土。”

“胡说,左土怎么会回答你的问题?神女尚且不行,你怎么能成功?”侍拿王否定了他。

江匪浅的眼珠慢慢转动,最后对准了这个白发的王,后者浑身顿时发冷。江匪浅微笑:“我们没有别的选择,让我去试一试,对你没有坏处,我们管这个叫‘死马当活马医’,侍拿王,你真的愿意错过这个机会?”

慕德王道:“让舫使君去试一试终究没有坏处,但是长明崖是神圣之地,临近左土,情况有格外复杂,那里位居山巅,地势险峻,你确定要去?”他一口气抛出多个难处,不是想让江匪浅知难而退,而是要用激将法坚定他的意志。

江匪浅微笑:“慕德王不必大肆渲染,不管长明崖上是风平浪静也好,有妖魔鬼怪也罢,我都不会退缩的,你大可放心。”

慕德王听了,大喜:虽然江匪浅去了未必有结果,但是暂时商量出一个解决办法也好的。于是当天,江匪浅等人就被安排在山下的宫殿之中住宿,明日一早上山。慕德王旁敲侧击地劝说他多带几个人,但是江匪浅拿定了主意:“我只身前往。”

“只身前往,太过危险,当年光明神师也是和几个人一起去的。”慕德王好歹记得一些典故。

江匪浅淡淡道:“越是危险,我就越不肯让其他人随我涉险。”

但他知道只身前往这事情不容易达成,林砧第一个就不同意,这种强烈的意见在他们回到住处之后爆发。但林砧此人表态的方式也颇为奇怪,他瞪着认真的眼睛说出自己的想法,只说一次,继而便专心致志地趴在床边的软榻上研究窗框上面的雕花,并发出啧啧赞叹:“喂,江匪浅,你快来看,这是什么花?”

江匪浅盯着林砧的后脑勺,简直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自愿卷入麻烦之中,于是,他故意道:“你该叫我师叔。”

“臭小子,”林砧一骨碌爬起来,跳到地下,大步来到江匪浅面前,指着他的鼻子:“好容易当一次长辈,还上瘾了?”

江匪浅将他的手从自己眼前扒拉开,神色不动地说:“我就是要让你记住,我是你师叔,有些事情,你要听我的决定。”说着坐在了软榻上。

林砧挨着他坐下,诚心挤兑他:“哈,是谁早些时候在周连战车也躲不过的?巴巴地去捡破地图,差点把命搭上。要不是我,你早就完蛋了。”

“完,或者不完,都是过去的事情,现在,重任在肩,我们要顺从大局。”

林砧倒下,在后面扯江匪浅的头发:“什么大局?我是神师,就算是有大局,也是我的任务,不是你的。”

他没想到,江匪浅忽然转身,凑到他的近前。江匪浅不说话,两个人就隔空对视,好像两头斗气的牛。终于,江匪浅缓缓地说:“这早就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了,现在,这也是我的问题。”

“就因为你是我‘师叔’吗?哈哈,小师叔,你大可不必这么认真。”林砧还在打哈哈,但当他看到江匪浅的表情的时候,他不笑了,严肃起来:“你有什么相对我说的吗?”

江匪浅深深地看林砧的眼睛,这双眼睛的主人如果经过岁月的洗礼,那么着说眼睛绝不应该是这样的,但是偏巧这个人只在时光中静卧,还没有摸爬滚打,于是这双眼睛十分清澈,清澈到和江匪浅的如出一辙,叫人爱惜,动容。

“没事。”江匪浅吐出两个字,回到床上,一本正经地躺好,拉上被子。“如果你非要和我去,就注意安全。”

林砧可不好打发,他挤到江匪浅的床边:“如果伊泄心在,也必然要问清楚——我问你,你为什请缨去长明崖?知道怎么去吗?知道那里有什么吗?”

“你呢?你知道吗?”江匪浅一个问题就堵住了林砧的嘴,后者悻悻地道:“好,真是长本事了。”起身要走,却被江匪浅拉住了,林砧回头,见江匪浅的眼睛应为因为突如其来的激动情绪而睁大了,好奇道:“怎么了?”

江匪浅心脏打鼓,他忽然想到一个无比严重的问题,他喉咙干涩地问:“你,能不能,不去?”

“笑话!”林砧甩开江匪浅的手:“我是神师……”

下一刻,他的肩膀就被跳起来的江匪浅固定住了,少年人画地图的手很有力量。江匪浅:“算我求你,你不要去。”

林砧慢慢的研究着江匪浅的表情,问:“我不要去,是因为你去?”

江匪浅点头。

“这是什么道理?你我到不了水火不容的地步吧?”

江匪浅想着林砧发病时候的样子,默默地点头。

林砧简直奇怪:“你脑子里卡着车轱辘吧?真不明白——”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因为江匪浅忽然抱住了他,呼吸就在他的脖颈。

“江匪浅,你发什么疯?”林砧一动不敢动,为江匪浅的失态而震惊。

片刻沉默,江匪浅闷声道:“我想知道,你觉得我是什么人?”

“非常人,身份未知。”林砧开玩笑。

“如果有一天你知道了,会怎么样?”

“什么会怎么样?“林砧压根没想其他的东西,还以为江匪浅是为明天的行程焦虑,所以情绪不稳定,于是他哄小孩儿似地拍拍江匪浅的后背:“没事了,没事了,明天我和你去,说定了,别担心。”

江匪浅哭笑不得,刚才那点忧愁全被林砧的话搅和没了,他只能说:“你别去,去了会有危险。”

林砧懒得和他废话,丢下一句:“危险也是冲着你去的。”就昂首阔步地走了。江匪浅慢慢在床上坐下,看着风吹过垂拱形的门廊。林砧的身影刚才就从那里消失,像是画中人从画中跑掉了。

他发呆,直到半夜。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