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银般泻入B307实验室,悄无声息地铺满了地面,将那架旧钢琴笼罩在一片柔和的清辉中。今夜,实验室里没有刺鼻的消毒水味,没有监护仪冰冷的滴答声,只有一种近乎奢侈的宁静。
丁樾穿着宽松舒适的棉质睡衣,外面松松垮垮地披着商浔那件过于宽大的白大褂,赤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他的脸色依旧比常人苍白些,但那双眼睛里重新燃起了跳动的光,像落入凡间的星辰。他正坐在钢琴凳的一端,手指悬在琴键上方,跃跃欲试。
商浔站在他身后,依旧是那身熨帖的衬衫,只是领口解开了两颗纽扣,少了几分平日的严谨,多了些许居家的随意。他看着丁樾后颈那些细软的发丝,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眼神是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
“商医生,发什么呆呢?”丁樾回头,嘴角弯起熟悉的狡黠弧度,“怕我手生,弹错了丢你的人?”
商浔没接话,只是走上前,在钢琴凳的另一端坐下。凳子不长,两人的肩膀不可避免地轻轻挨着,隔着薄薄的衣料,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
“弹什么?”商浔问,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低沉。
“就弹那首啊,”丁樾眨眨眼,“《D大调协奏曲》的简化版,我改编成了四手联弹。放心,难度降低了很多,以商医生你那‘仪器误差’级别的手速,应该能跟上。”
他又在拿他手抖的事开玩笑。商浔睨了他一眼,却没反驳,只是将目光投向黑白分明的琴键。“开始吧。”
丁樾笑了笑,深吸一口气,然后将修长的手指落在了琴键上。一段流畅而轻盈的旋律从他指尖流淌而出,是高音部,如同山间清泉,叮咚作响,充满了生机与雀跃。这是他心跳中那些欢快、悸动的部分。
几个小节后,他用眼神示意商浔。
商浔沉默着,抬起手。他的手指同样修长,却因为常年握手术刀和进行精细操作,带着一种不同于艺术家的、沉稳的力量感。他有些生疏地按下琴键,是低音部,厚重而安稳,如同坚实的大地,稳稳地托住了丁樾那跳跃的旋律。这是他心跳中那些克制、隐忍,却始终存在的支撑。
起初,两人的配合还有些磕绊。商浔的节奏过于规整,像节拍器,少了些情感起伏;丁樾则偶尔会因为兴奋而稍快半拍。但奇妙的是,他们总能迅速调整过来。
丁樾会故意在某个音符上稍作停留,等着商浔沉稳的低音跟上;而商浔也会在某段旋律中,加入一个极其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渐强,回应着丁樾情绪的高昂。
他们不需要言语交流,甚至连眼神都很少对视。音乐的流动就是他们唯一的语言。高音与低音交织,雀跃与沉稳共鸣,仿佛是两颗心脏在以另一种方式对话,将那些无法用言语尽述的担忧、陪伴、挣扎与渴望,都融入了这起伏的音符之中。
月光静静地流淌,将两人依偎的身影投在光洁的地板上,仿佛一幅静谧而温暖的剪影。实验室里不再空旷冰冷,被这充满生命力的琴音填满,每一个角落都似乎跟着微微震颤。
当乐曲进行到中段,那段原本代表丁樾病情恶化、心律混乱的篇章,被丁樾巧妙地改编了。高音部依旧出现了些许不和谐的音符,带着挣扎的痕迹,但低音部却始终坚定地环绕、支撑、引导,仿佛一只无形的手,稳稳地托住了那即将坠落的飞鸟。最终,旋律并没有走向绝望,而是逐渐缓和,重新汇入了一条充满希望的溪流。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余韵在空气中缓缓消散。
实验室里恢复了寂静,却不再令人窒息。
丁樾轻轻呼出一口气,额头抵在商浔的肩上,低声笑道:“怎么样,商医生?我这‘患者’的改编能力,还行吧?”
商浔没有立刻回答。他感受着肩头传来的重量和温度,看着两人刚刚共同触碰过的琴键,心中那片荒芜了许久的冻土,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融化。
他伸出手,不是去碰琴键,而是轻轻握住了丁樾放在腿上的手。那只手不再像记忆中那样冰凉,带着刚刚弹奏后的微热。
“嗯。”他低低地应了一声,顿了顿,补充道,“下次,可以再快一点。”
丁樾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他指的是那段“混乱”的篇章,他嫌自己演绎得还是太过沉重了。他抬起头,看着商浔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柔和的侧脸,心头一热,反手紧紧回握住他。
“好啊,”他声音轻快,“那说好了,下次,你来带节奏。”
窗外,夜空深远,星光细碎。窗内,两人并肩坐在钢琴前,手指在琴键上方虚握着,仿佛随时准备再次落下,共同续写未完的乐章。
这一次,他们的心跳,终于在琴键上,找到了最完美的共振。没有病痛,没有离别,只有月光,音乐,和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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