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春,夜色凉如水。
志学书楼里渐渐空了,除了沁钰外只余一两个当班的掌书。经过一天的辛苦整理,已经大概梳理出了脉络。晚风习习,生出一阵寒意。沁钰搓搓胳膊,忽然闻到一股熟悉的檀香味从背后袭来。猛一扭头,只见金载经一脸震惊地定住。
“载经哥哥!”看到他,沁钰不禁开心地喊了出来。猛然意识到自己在书楼,赶忙捂住嘴巴,看周围已没人了,才又放下心来。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载经哥哥~”
“你背后长眼睛啦?吓我一跳。”
“哼,谁叫你想吓我。告诉你,我不仅知道背后有人,还知道是你呢。”
“这么神啊。”金载经宠溺地摸摸沁钰的脑袋,并没有在意只当她在开玩笑。
“嘻嘻,你怎么来啦?”
“晚上得闲,过来静静。”
金载经语气沉稳,听不出什么情绪。
“哦。”沁钰点点头。
想到二哥说的最近皇帝和他之间的政见之争,觉得可能他是为了这些烦忧。忍不住想逗逗他,让他开心些。
沁钰看向金载经,俏皮地眨眨眼睛。
“不会是太久没见我,想我想的,来找我吧?”
金载经没有回答,只是抚摸她头顶的手顿时停了下来。
见自己的笑话没有得到想象中的效果,反而让气氛变尴尬了。沁钰连忙拉下头顶的手,让金载经坐下,打起岔来。
“我说着玩的,逗你呢。”
金载经的神色这才缓和了些,也能接上她的玩笑了:“我不来找你,你就不知道去找我吗?你这是有了新老师就忘了旧老师了?”
“哎呀我的太子表哥,你这可冤枉我了。现在又不比以前你在志学念书的时候。你成日都在宫里,我要是像以前那样贸贸然去了,还不让侍卫当成刺客了。”
闻言,略一思忖,金载经取下腰间一挂玉牌,递给沁钰。
“这是什么?”沁钰接过。
“我的腰牌,京中防卫皆听命于此,见牌通行。以后可没有借口了。”
沁钰有些迟疑,这是莫大的信任。
“这···阿钰不知能否当此重信。”
没有给她犹豫的机会,金载经径直把玉牌系到她腰间。
“你当得。”
听及此,沁钰也不再推阻,似是下定决心般,重重地点了下头。
“嗯!”
载经哥哥是真心待她,她理应也还以真心。二哥说的明哲保身固然有道理,但她的良心做不到。
两人相顾一笑。
桌上堆满了书籍和不知多少废弃了的纸团,还有一张铺开的纸上已略施笔墨。金载经好奇道:“阿钰这是在做什么?”
“哦,夫子让我以邱子求学去过的地方,写一篇相关的人文地理研究。我正查资料呢,想不出来思路,好头疼。”
“现在志学刚入学就布置这么难的作业吗?”金载经讶异道。
“说来话长···”
桌上乱的像杂货铺,金载经翻开重重纸团,查看起沁钰找来的部集书卷。就这些书看来,邱子的生平基本都涵盖了,大方向应该是不会错了。其中还有几本被布包裹着,看着像是准备带回去读的。金载经随手拿起准备打开看看。
看着包裹在金载经手中显现,沁钰这才反应过来那是什么。蓝文心给她的春宫图!来了书楼没地方放只好在手边小心看管着,随着找的资料多了起来,逐渐埋没在书堆中,现下竟给忘记了。
眼看就要被拆开,沁钰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冲上前想要生抢回来。
可这时金载经拆包裹的手又放下了。
“你都打包好了,我就不拆了算了。看桌上这些,差不多也够了。”
金载经扭过头来,看到沁钰的手悬在半空中,很是不解。
“阿钰你这是要干什么?”
为了转移金载经注意力,沁钰无处安放的双手只好赶紧寻找新的目标,立马缠上了一旁金载经的胳膊,没事找事。
“载经哥哥,你最厉害了。帮我想一下切题思路好吗?”
说着还怕自己演的不够真切,一边问一边拉着金载经的胳膊摇了起来。
“好不好嘛?”
金载经明显身体僵硬了些,白皙的耳朵瞬间被热气蒸红,踌躇间,用另半边自由的胳膊拿起沁钰之前写的手稿默读了下。
思量片刻,拿起笔准备写些什么。奈何半边身体都被挟持着,不好施展。
“阿钰,能否先放开我?”
沁钰看看二人胶着的姿态,意识到是有些不妥,立马松开,装傻地笑笑。
“好说,好说。”
金载经无奈地摇摇头。然后正色下笔。
沁钰凑上前去,只见他写下: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
这两句词,是在说仕途不得意者,蝇营狗苟于世间。为了致仕,常常要说些违心之论,做些违心之事。长恨自己不能拥有自己的身体,何时才能忘却那些钻营之事呢?
沁钰不解:“邱子意志坚强,又得先皇重用,且已成伟业。他怎么会‘恨此身非我有’呢?”
金载经放下笔,解释道:“邱子的一生,可以以办学为分水岭。前半生,他醉心学术,心无旁骛,此时可以说他的身心全是属于自己的。但回国后,为了能成功创办志学,他做过很多妥协,其中尤以志学政治化最令他反感。所以后来,他虽名为院长,但大部分时间都把自己下放到地方做研究,这也是他的晚年很少被人提及的原因。”
连沁钰:“明白了,一般人,都着重研究他声名显赫的前半生,所以已有很多相关成果。但如果能把重点放在无人关注的后半生,必定更能出彩。”
金载经:“聪明。”
有了突破性的进展,沁钰赶忙提笔记下,认真到咬紧了嘴唇自己也没意识到。金载经在一旁看着她奋笔疾书的样子,不禁想起当年自己求学的日子。那时的快乐似乎很简单,只要像这样,沉浸在感兴趣的书里就能获得。
写的差不多了,小霸王停下笔,尽情张牙舞爪地伸了个懒腰。
只是和舒展的哼声同时响起的,还有一阵从胃部发出的巨大咕咕声。
由于过于丢人,沁钰第一反应就是上手捂住了金载经的耳朵,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金载经倒没觉得什么,只是一脸担心:“你是不是没吃晚饭?”
沁钰摸摸肚子,确实饿了:“一时给忘了。几时了?”
“已经戌时了。”
金载经起身,帮她收拾起桌上的狼藉:“走吧,带你去吃点东西。”
生怕他又碰到自己的“珍藏”,沁钰连忙抢过他手里的活儿。
“我来就好!”
金载经没有再动作,只是有些狐疑地挑眉。
“呵呵,放心,太子的秋风我可是一定要打的。”
很快,沁钰收拾好,和金载经一起离开了书楼。
宫中侍卫牵着两匹马,在志学门口已等候多时。其中一匹就是太子的坐骑小红。
见到熟悉的枣红色马儿,沁钰心中一阵惊喜。
“小红!”
她不禁脚步加快上前,高兴地抚摸起来。
小红像是也认出来她,马蹄兴奋地前后踱着,撒起了欢。
“载经哥哥,我和小红好久没见了,今天也没带小黑来。能不能就让我骑骑小红?”
金载经点点头,对一旁的侍卫说:“把你的马给我吧,今晚可以不在跟前了,暗处跟着便可。”
金载经今天穿着便装,宫里侍卫在旁确实不方便他融入街头。
侍卫闻言单膝跪下,应道:“是,属下遵命。”
沁钰熟练地上马,金载经也随后跟上。
见她身手矫捷,金载经说: “可以啊,功夫没落下。”
沁钰倒也不谦虚:“您看不到我的时候,我也没闲着好吗?马场至少一月去一次练骑射的。有空咱们可以比试比试 。”
“也别有空了,两月后便是封丘春蒐,到时切磋一下吧。我很期待你的表现哦。”
沁钰带着独属于她的那份自信,朝金载经抬了抬下巴:“一言为定。”
志学外的这条路是东京的主街道,到了晚上也仍然灯火通明。道路两旁全是做生意的商贩,充斥着各类商品。沁钰一贯喜欢走在这样的街市中,即使什么都不买,也到处瞧瞧看看。
此时行在灯下,影子投射在沁钰左侧身上,右侧半身则沐浴在光里。金载经看着她注目街景神采奕奕的侧脸,就像是正在发光,一时竟看呆了。
“载经哥哥,载经哥哥。”
沁钰伸手摇他。
“想什么呢?”
金载经回过神:“没事。怎么了?”
“我们下来买几束花吧,我看到喜欢的了。”
“好。”
二人下马,金载经牵住两匹马的缰绳。沁钰走向路旁卖花的老妇,招手示意金载经跟上。
花铺的花种类繁多,争奇斗艳。沁钰却径直取走了几支红豆,让老妇人包起来。
“小姐再看看其他的?只要红豆看起来单薄了些。”老妇人似是没见过这么买花的,习惯性推销。
“没关系,我就是来买它的。”
金载经等在一旁,不等他问,沁钰主动解释起来:“我小时候在钱塘,这种树到处都是,经常折了拿回家插着。来了东京,倒成了可以贩卖的稀罕玩意儿了。”
是了,红豆生南国。金载经意识到这东西在南方是特产,北方确实很少见。
“大约是寓意好吧,若能一解相思,孔方之物便也算不了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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