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未央,横滨中华街另一头的旧巷弄里,依旧灯火通明,街道两侧的招牌灯饰闪烁不已,热腾腾的小吃香气随风飘散。
这个熟悉的地方,承载着沈星芸童年时的记忆,也封存了她刻意遗忘的往事。
她穿着一件米色风衣,戴着浅灰色针织帽,手插在口袋里,缓缓走在人行道上。身旁,是一身素雅长裙的母亲。
“妈,我们真的好久没来这一带了。”
“是啊,街景都变了。”母亲轻声说,眼神里透出一丝复杂的情绪。
沈星芸望着前方那家招牌新颖的小笼包店,心中泛起波澜。那曾是她家的店,小时候她常在门口擦玻璃,等妈妈煮好最后一锅汤。
“以前我们家的位置……现在改成这个了。”她低声喃喃。
母亲点点头,“我们那时候走得太急,也没想过还会再回来。”
“妈……”
“傻孩子,是妈对不起妳。”母亲轻握她的手,温热的掌心给予一丝安慰。
两人拐过街角,熟悉的红砖墙映入眼帘,隔壁那家龙翔饭店还在,门口挂着红色灯笼,老旧却依旧温暖。门牌上贴着手写字样:本日推荐——麻婆豆腐套餐。
“优子老板娘还在吗?”
“还在呀。”母亲轻笑,“她的孩子留学去了,听说后来饭店就她一个人撑着。”
她们走进饭店,门上的铜铃“叮铃”一响,厨房传来一声豪爽的喊声:“来了——坐哪儿都行!”
不多时,一位穿着花围裙、鬓角微白但仍风姿绰约的中年女人走了出来。她一眼认出门口的人,眼睛一亮:“哎呀——这不是星芸妈妈吗!哟,星芸酱?长这么大啦?”
“优子姨……”沈星芸忍不住笑了,久违的温情从记忆深处泛起。
“快快快,进来坐!”优子热情地把她们迎进靠窗的位置,亲自泡上热茶,倒上几碟小菜。
“妳们这些年都去哪儿啦?搬走以后再没消息,我还以为你们都回台湾了。”
母亲微笑着摇头,“没有走远啦,我们搬到另一头开了拉面店,现在星芸在东京工作。”
优子感慨道:“长大了,真是出落得亭亭玉立了。”
一瞬间,沈星芸的眼眶微微泛红,母亲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优子姨,其实我们这次回来,是想问问您一些事。”
优子神情一凛,“是出什么事了吗?”
“最近网上有人爆出我继父的旧事。虽然内容不全,但足以引起风波。我们怀疑有人故意揭这些老底……想知道,最近有没有什么陌生人来这里,问过我们的事?”
优子听完,皱起眉,倒了一杯热茶递给沈星芸,“怎么会有人这么没良心?那年妳跟妳妈妈受了多少苦,大家都知道。谁还会故意挖这些?”
“所以我们才来问您。”
优子摇头,“最近来的人大多是游客,邻里之间倒是没什么变化。妳知道我们这条街谁家进出都熟,要是有人探听,一定传开了。”
母亲也叹了口气:“看来真的没什么线索。”
“妳们有没有去问问隔壁街那家‘川湘坊’?那个老板娘以前妳们也挺熟的,说不定还记得点什么。”
“谢谢优子姨,我们待会儿去‘川湘坊’问问。”沈星芸低声说。
“唉……”优子咂咂嘴,“这些年变化太快了。以前我们都靠口碑做生意,哪像现在,人人手机一拍就全网传。”
饭后,优子坚持送她们到门口,还叮嘱:“星芸酱,有什么需要,尽管来找我。阿姨不多话,但我是看着妳长大的,谁敢乱说妳,我第一个不答应。”
沈星芸感激一笑,“谢谢您。”
走出龙翔饭店,夜风拂过,街道的灯光依旧明亮,却多了几分模糊不清。
“妈,”沈星芸望着街景,“我们走一走吧。”
母亲点头。
她们沿着小巷,在一家家熟悉的旧店门口停下,有的已换了新招牌,有的干脆关门歇业。沈星芸时不时敲门,进去和店主聊上几句,‘川湘坊’也去过了。
但她们一无所获。
没有人见过奇怪的访客,没有人被问起旧事。仿佛这片土地已经将过往尘封,只剩她在徒劳地追索。
夜色越来越深,沈星芸站在原地,望着模糊的街景,有些迷茫。
母亲走上前来,轻声说:“我们能做的,就只有这些了。”
“妈,你会不会觉得我在浪费时间?”
“不。”母亲坚定地看着她,“妳是在守护自己。”
她咬了咬唇,轻轻点头。
风吹起路边一张旧报纸,在她脚边打了个旋,最终落下。
有些回忆,是注定被掩埋的。
但有些真相,她必须亲自走一遍,才能看清真伪。
——
夜深之后,yoyo轻食酒吧的门外挂着的暖帘随风摇晃,散发着淡淡的清酒香与木头气息。
藤井俊介身穿深灰围裙,站在门口熟练地将暖帘取下、折好收进柜中。他习惯性地环顾四周,确认附近没什么顾客逗留,才关上店门。
酒吧内灯光已经调暗,仅留几盏昏黄壁灯,映出桌上碗盘的轮廓。
沈星芸和苏清月一人拿着一块布,熟练地收拾餐具与清理桌面。她们说着零碎的日语,偶尔交换一个眼神,有些累却仍维持着默契配合。
厨房方向传来水龙头关闭的哗声,两位内厨师父脱下围裙、笑着向前场招呼:“辛苦啦!”然后从后门离开,门一开一关间,夜晚的冷风顺势灌入几缕,带着冬季特有的刺骨。
而角落靠窗处的座位上,西方飒仍然没有动。他穿着一件黑色高领大衣,身子懒懒地倚在窗边,一只手握着空掉的清酒杯。他没再续杯,却也没起身,眼神落在玻璃窗外的街景上,神情似乎有些落寞。
他已经知道——沈星芸白天回了横滨,却毫无收获。
她回来时脸色淡淡的,只说了一句“没有任何线索”,便开始安静地工作。他一直没开口说什么,也没再追问。
可他忍不住侧头看了看站在吧台后忙着擦拭杯子的苏清月。
那个一直表现得冷静周到的女生,自从星芸遇事以来,仿佛更主动、更贴心了。她总在适当时机出声缓解气氛,也总是替星芸挡掉外人的视线,像是全心全意地护着她。
西方飒脑海里浮现出那些模糊不清的疑问,却又很快被他强行压下。
他们都没说话。只是静静各自做着手里的事,等待夜色彻底笼罩东京的巷弄。
终于,打烊的最后一项整理也完成了。
沈星芸将最后一个收银盘放进柜子,苏清月轻轻叹了口气。 “今天算是顺利。”她声音不大,却带着些安慰意味。
“辛苦了。”藤井俊介从厨房里走出,摘掉围裙,朝两人笑了笑。“飒也收一下,回去了。”
西方飒点点头,终于起身,将杯子放回托盘中。
四人从后门离开,酒吧后方是一条狭长的巷弄,昏黄路灯投下柔和影子。他们并肩而行,讨论着明天备货的安排。沈星芸走在藤井身边,苏清月则在她另一侧,而西方飒则走在最边缘。
刚转出巷子口,街道尚未完全入眠,前方的十字路口处偶尔还有车辆驶过。他们正准备分开,各自前往驻车场时,一辆黑色休旅车突然从街角猛地冲出来!
那速度快得惊人,仿佛根本不打算停车,而是直直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撞过来。
“星芸——!”西方飒才刚喊出一个音节,身子猛地一僵。
藤井俊介下意识想把她拉开,但已经来不及了。
是苏清月,在电光石火之间,猛地扑过去,一把推开沈星芸!她几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把沈星芸甩到藤井俊介怀中!
下一秒——
“砰——!”
车身狠狠撞在苏清月身上,发出骇人的冲击声。
她像是破碎的人偶般腾空飞起,又重重地摔落在地。
“清月!!!”沈星芸惊恐大叫,扑向她的方向,却被藤井紧紧拉住。
“别过去!”藤井护住她,声音急促,“我们叫救护车!”
西方飒脸色苍白,几步冲过去跪倒在苏清月身边。她浑身是血,脸侧沾满碎发与灰尘,身体抽搐了一下,随即失去意识。
“清月!清月你听得到我吗?!”他声音颤抖,连呼吸都快断裂了,“快叫救护车!!报警!”
“我在打!”藤井一边说着,一边疯狂地按着手机键盘,“这里是港区代官山后巷!有人被车撞了!重伤!”
沈星芸跪倒在藤井旁边,整个人发抖,嘴唇毫无血色。
不远处,那辆休旅车早已经消失在夜色中。
整个现场只剩下破碎的脚步声、惊恐的喘息声,以及地面上逐渐扩散的血迹。
五分钟后,救护车、警车陆续抵达,医护人员迅速展开抢救。
“她还有脉搏!快,担架!”
藤井与沈星芸一起上了救护车。藤井全程护着她,用手臂挡住担架上苏清月的血。
西方飒站在原地,面色铁青。
他拿出手机,按下拨号键,打给第一个人:“东君,清月出事了,星芸跟着她上了救护车,你先去圣路加医院照顾她们,藤井也在。”
接着,第二通:“阳希,听我说,妳得马上过来,代官山酒吧后面的巷子,薄井桑在吗?叫他一起过来。有人开车冲着星芸撞过来,清月替她挡了车——清月现在在救护车上,目标太明确了,这不是意外。”
“报警了吗?”
“警察在现场,我正要录口供,你们快过来!”
寒风呼啸而过,路灯下的地面映出斑斑血影,警车的闪灯让他睁不开眼。
西方飒一动不动地站在夜色中,握着手机的指节死白。他的眼睛,已经红了。
(第二十九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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