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 22 章

“聚贤堂”三个大字,端端正正地悬在主座之上。

高恭撩袍而坐,其余人皆站着。

顾淼一行进得厅中,身后依旧立了一排带刀的护卫,厅中左右亦有守备。

名为‘做客’,可主人毫不客气。

高恭脸上的笑容淡了:“横儿如何到了花州,又在花州如何殒命,诸位,哪一位可以细与老夫说一说?”

众人沉默了须臾,论亲疏,当由奉顾闯之命寻高橫的顾远来说,可论长幼,一行中,还有比顾远资历更长的人。

并且,身在湖阳,顾远乃是顾闯的亲信一事,能隐藏多久便是多久。

不能让高恭白白捉了这个把柄,拿捏将军。

不过数息,顾淼正要抬步上前,却见另一端,年纪长些的范轮上前道:“回高将军……”

他言简意赅地将高橫意欲毒害高檀,因而被将军关在军中,寄书湖阳,等待高恭发落,可高橫私自出逃,他们怕他出事,才沿路寻找,在花州附近,探听到了高橫的消息,可惜他们到的时候已经晚了,高橫已经死了,死在了天方苑里。

高恭当然收到了顾闯的书信。

他原本也想将高橫召回湖阳。

他实在想不通,为何高橫要毒害高檀,更想不通,他怎么就死在了半路上。

高宴自兰阳关隘发来急函时,他犹有不信,他又言,高檀与顾氏的人亦在花州,此事更是蹊跷。

高宴先斩后奏,送了他们来湖阳。

来了也好,顾闯也该来这一趟。

高恭轻笑了一声:“此事需得查个水落石出。待到顾将军来了,我们自要好生商议。”

言下之意,顾闯不来,他们也不能走。

好在,并没有预想中的‘严刑逼供’,高恭暂时没有为难他们。

顾淼一行又被引到了住所,说是做客,实为软禁。

他们的房门外有重兵把守,身上能看见的刀剑长弓,都被人一一收了去。

顾淼身上唯一还留着的防身之物,只有黑靴里插着的那一柄短刀。

高檀和他们分开了。

他回到了自己在湖阳原本的处所。

偏狭的小院,无人打理,落下的枯叶,混着雪泥,陷在地上,门前的台阶也落满了泥土。

高檀推门而入。

屋中的摆设一切如旧,仿佛还是他离开湖阳那一日的摆设。

方桌上积了灰,他将包袱放到空无一物的木榻之上,转身去看榻前的书架,第三行的《开物志》却换了位置,自第二格移到了第一格。

他捏起竹简,拨弄开来,此开物志反转,与他离开前,卷竹的方向不同。

有人动过此册。

肖旗来过,他回到了湖阳。

一桩心事落地,高檀才开始整理行囊。

他有一种预感,此一行来了湖阳,必不能轻易离开。

屋外的日头慢慢西移,夜色沉下,白日的微风忽而大作,吹得屋外的院门,吱呀作响。

高檀放下手中的羊毫,端着烛台,前去小院落锁。

他的小院没有仆从,亦很少,有外人前来。

他换下了黑衣,只着玉色长衫,起了风,夜风肃肃穿行,吹鼓了他的衣袖,寒意犹存。

高檀忽然想,湖阳的冷与邺城大不相同。

湖阳的冷,是阴而冷,像是寒潭之水,浸入肺腑,蚀骨阴寒。

今夜,不知顾远他们被囚于何处?

回到了湖阳,高恭自不愿他再与顾闯的人在一处。

他抬手,合拢了门扉。门边“吱呀”一声轻响,忽然被一股大力推开。

高檀朝后退了一步,抬眼只见院外立着一个人影。

白日的憔悴仿佛被夜色掩盖,她的眼中藏着怒火。

她抬手,巴掌落到了他的颊边。

“贱奴!”

高檀本可轻易躲闪而过,但他没有躲。

清脆的巴掌声响在耳畔,居夫人的声音颤抖不已:“贱奴,贱奴!若是你,若真是你,高恭都保不了你!”

高檀举着烛台,垂眸看她,嘴角露出个浅笑道:“居夫人夜深而至,所为何事?”

夜风吹拂着他耳边的断发,他的眉眼疏淡,云淡风轻的态度令居夫人怒火中烧。

她再次扬手,不远处却传来了笑闹声。

她身后的侍女,忍不住出声提醒道:“夫人,好像有人来了,还是早些随奴婢回去吧。若是将军知道……”

居夫人回头,厉声道:“闭嘴!”

可她的手却放了下来,她瞪大了眼,望向高檀:“贱奴,当初,横儿便不该带你去邺城!真是你,我定让你生不如死!”

不远处传来的吵闹声越来越大,居夫人说罢,转身而去,侍婢提着灯笼,慌忙去追。

高檀见那飘摇的白灯笼隐入了长夜,抬手合拢了门扉。

*

顾淼睡了一夜,反而更累,她不敢睡得太熟,躺在榻上,大多时候半梦半醒,醒来以后,实在疲倦。

他们住的竹屋狭窄,并无人侍奉,亦无灶台,即便是冬日,他们也只能用水缸里的冰水洗漱,好在他们在外行军惯了,也不在乎这些。

不过,高恭也不算全无人性,他令人准备了换洗的衣物。

顾淼趁人不注意时,走到竹屋另一侧的小室,飞快换了衣物。

胸前的布条勒得她不舒服,她只得咬牙忍了,松快松快后,又换了包袱里,多余的那一条裹胸的素白布条。

辰时过后,高恭便让人来唤他们去用膳。

饭吃到一半,顾淼见周围的人被一个接一个地接连唤走。

她心中明白,这是要单纯审问他们了。

过了一小会儿,一个方脸的小厮立到她身后,拍了拍她的右肩,说:“公子,随某来。”

顾淼放下碗筷,站了起来。

随他走到了一处楼阁前,不是昨日的聚贤堂,是一处两侧的木屋,两扇门扉半遮半掩,门前有一小节游廊,廊前摆了三两盆兰草。

进门之后,那小厮便走了。

她扫过一眼屋中陈设,长案,格子架,临窗处,还挂了一个足有半人高的鸟笼,其中立着一只白鹦鹉。通身雪白,一双圆溜溜的,黑石子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她。

好怪的鹦鹉?

这是什么意思?

无人在此么,把她叫来是特意来消遣她?

顾淼朝那鸟笼走近了些,白鹦鹉歪了歪脑袋,似乎依旧在专注地打量她。

“霹雳吧啦。”白鹦鹉,忽而扇动翅膀,鸟喙一张一合,冒出莫名其妙的四个字来。

顾淼先是吓了一跳,又觉好笑,笑出了声:“呆鸟。”

“你叫顾远,对么?”

身后乍起的男音,令顾淼霍然转身。

恍恍惚惚间,宛如是见到了一团炽火。

她定睛再看,原是他身上穿着的银朱红衫,交领处绣着银纹,如镜中水纹。

腰缠黑绸,脚下一双黑靴。

他头顶斜插了一柄黑簪,乌发落在背后。

他的容貌俊美。顾淼原以为自己都忘了他的样貌,可是此刻一见到他,她立刻认出了他。

高宴。

湖阳人说他郎艳独绝,世无其二。还是有几分道理,他生得美,郎朗之美,他看你时,眼波却柔。

高宴与高檀大不相同,高檀也生得美,可他的眉宇间藏有兀傲,仿佛不可亲近。

高宴一望,便如良玉,似君子。

他生得不像高恭,他像刘夫人,南地第一美人,刘夫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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