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些。”
才嘉尧将手里的两瓶矿泉水放到超市前台,又抽出盒薄荷糖放在一旁,说。
“我也就这些。”
周淮川在后面走上前,在一旁放上瓶可乐,也抽了盒薄荷糖附上,说。
才嘉尧扭头去看。
这人什么时候进来的。
才嘉尧结完账,便走出超市,站在街头拿出一瓶矿泉水,拧开,喝了两口。
但喝最后一口时,才嘉尧的胳膊肘陡然被碰了一下,他力道不稳,水瓶瓶口窜动了下,水顺着嘴角划落下来些许,沾到校服衣襟上,留下一小滩湿润。
才嘉尧左手拿着水瓶,右手蹭了蹭胸前的水渍,指腹沾染上水后,微风吹过是凉着的,他蹙眉抬眼去看。
就见周淮川正站在他左手边,一只手臂还扬着,俨然保持着刚才碰他矿泉水瓶的动作。
他笑得混不羁。
“你干什么?”才嘉尧问。
周淮川说:“没事闲的。”
想起什么,他又说:“之前不说过,在街头见到我就绕路,省得最后被我怼哭了。”
才嘉尧笑了一声,说:“真当上地痞流氓了,王子沦落街头,竟干起了这种勾搭。”
才嘉尧最后一字一顿,“勾搭”两个字咬得重,说完,他指着自己胸前湿了的那片地方,说:“你这算是欺负人了,知道吗。”
“谁说的?”周淮川看向压在那片湿上面的手指,指腹白润,他的眼便停留在那,笑着说:“怎么,你是一直被别人捧在手心里的娇花,水流稍微大一点儿,就觉得被欺负得受不住?”
这几日,两人便是在这种氛围中度过的。
说不清是哪来的霉运,有时在放学特意绕了路之后,两人都能在一处偏僻的少有人走的小转角偶遇,像是自从那天的“过家家”之后,真就开启了“争夺抚养权”之行。
但谁也没想把话往引火的方向去说,可开口一瞬,又没法真正做到平常如陌生人或普通同学一般。
要用才嘉尧的话说,就是——
“周淮川,就为了乔程杰?你现在变成这副模样,真的,挺幼稚的,我从小到大都没见过这种人。”
才嘉尧呵笑一声,退后两步。
周淮川抬起眼皮,随意搭话说:“是挺幼稚的。”
他语调放得缓,说:“本来也不大,才十七,还是个小孩儿呢,你说是不是,才小大人。”周淮川勾唇,笑着问。
“才小大人”那四个字在他嘴里面说出来时,轻得很,被风一吹就进了才嘉尧的耳朵里,有些瘙痒。
“小孩儿就老实在家里待着,让父母好好看着,别出来跟别人搞唇齿战争。”才嘉尧说。
周淮川顿了两秒,嘴角的笑容一僵,而后过了两秒便恢复寻常,他琢磨着才嘉尧说出来的那后半句话,笑出了声。
“才嘉尧,‘唇齿战争’这种词汇可不是这么用的,怎么,你当真没谈过?搞得这么纯情。”
才嘉尧说:“不然用在哪里?怎么,你经验丰富,情早就套在了九十九个人的身上,现在听见这个词就敏感。”
才嘉尧这些日子里嘴皮子利落了些,全是跟周淮川说话时憋出来的。再说,才嘉尧之前说话也不算是个乖乖接下所有话茬的,他怼人的时候可多着,只不过转学过来之后,只有周淮川这么一个让他想开口反击的。
周淮川这人,欠怼。
周淮川打开薄荷糖盒,扔嘴里一颗,糖块和牙齿碰撞出脆响,他说:“是,早些年花心,在天堂上还没轮到我选父母的时候,我就开始选女朋友了,可惜,最后只顾得上选女朋友,选了九十九个,挑花了眼,也没看出哪个是真有情,最后看父母的时候,也没能看得出来。”
后半句周淮川说得很快,才嘉尧还没来得及听清楚每个字句,周淮川就接着说下一句:“但好歹也是当上了情场高手,了得。”
周淮川的尖牙用力,咬破薄荷糖。
才嘉尧下意识地看向周淮川嘴唇的方向,他本是顺着声音看过去的,但最先映入眼的不是声音起源的糖块和尖牙,而是周淮川舔舐了下后有些湿润的嘴唇。嘴唇上还有一道裂开的口子。
才嘉尧顺着他的话说:“看出来了,嘴上带伤,又能是个什么省心的痴情人。”
才嘉尧的书包是淡蓝色的,书包带压在肩膀上,微风吹过,显得朝气青春,加之他说话时不疾不徐,衬得他如同正在客观评价陌生人的外表,并说出第一印象。
才嘉尧和周淮川之间,都显得生涩陌生。
才嘉尧说:“你找你的有情人吧,我去上课了。”
此刻,已经是临近上课的时间,不远的校园里隐隐传来早自习前十分钟第一遍的预备铃响。
树上有喳喳叫的鸟雀,便和着这钝响的铃声振翮飞起,留下翅膀拍风的声音。
才嘉尧扭头便走。
烈阳下,阳光直照得才嘉尧蹙眉。
今年的夏日太过燥人了。
行走间,薄荷糖盒里发出糖与盒相碰的脆响。
才嘉尧额头的温度愈加上升,他稍眯着眼看路,恍惚间,那脆响似是变了一变,愣是成了方才那尖牙与硬糖块相碰的声音。
这两种声音交织变幻,虚虚实实,真真假假,额头的温度更显灼热,眼皮也愈发沉重,如同重负。
“嘭。”
才嘉尧脚下一软,没踩实,倒在了校门口,扬起地面一片灰。
—
“我靠,你能不能别他妈跑这么快!”
这喊声震耳,才嘉尧悠悠转醒。
睁眼,场景陌生。
再移动视线。
白色的围帘。
淡淡的消毒水味。
静谧却又偶尔传来喊声的耳边。
才嘉尧侧头去看。
是窗外传进来的喊声。
是操场上传来的喊声。
此刻,他……或许是在医务室?
才嘉尧手撑着床,缓缓起身,薄毯子顺势从身上划落下来,停在腿上。
才嘉尧下床,走出被围帘阻隔住的这片空间。
戴着眼镜稍显年迈的老校医抬起眼皮,不咸不淡地说:“醒了。”而后又重新去翻看自己手里记录的册子。
“高一一班的周淮川,是吧?”校医问。
“不是。”才嘉尧走近,“我叫才嘉尧。”
“哦。”校医温吞地应声,拿起手旁的一支笔在册子上勾画,重新写上“才嘉尧”三个字。
“也不知道是怎么到了这种地步的,耳朵背的把名字里的三个字都听错了,哎,时光一去不复返,真是唏嘘。”校医一声长一声短地嘟囔。
“话说回来,怎么也不至于听差到这种地步哟。”校医慢吞吞地扭头看才嘉尧,问:“你来的时候,是自己来的吗?”
才嘉尧开口应:“不是,是——”
“不是,校医老师,是我送他过来的。”
一道声音横插进来,与其相伴的,是脚步声。
周淮川进来了。
周淮川手里还拎着瓶矿泉水,校服外套搭在肩上,他穿着校服短袖,领口有着些许汗渍,额头也带着汗珠。
看样子,是刚下体育课。
才嘉尧寻找钟表的影子,待寻到,他一看,时间已经到了第二节课下课。
他躺了这么久?
可惜了。
不是在困倦的夜晚多睡了两小时。
而是中暑被迫睡了两小时。
神经反而更加疲倦。
才嘉尧心底想。
才嘉尧出了医务室后,在走出两步,才开口,说:“谢谢。”
周淮川瞥他一眼,本来没打算吱声,但过了两秒,周淮川故作没听清,问:“什么?”
才嘉尧看他一眼,不知道他是真没听清还是在装。但周淮川神色还算平常,脸上甚至没几分表情,才嘉尧便又说了一遍:“谢谢。”
“什么?你大点儿声,我没听清。”周淮川蹙眉,靠近了一些,又问。
才嘉尧盯着他,不说话。
周淮川颇为无辜地说:“你是不是昏倒还没适应过来呢,声音太小了,风一吹,我都听不着你说了什么字眼,真不怪我。”
才嘉尧耐着性子,又说一遍:“谢、谢。”
才嘉尧刻意加大声音,几乎是半喊出来的。
周淮川这时才似听清一般,拉长尾音,哦了一声,他眸底含笑,嘴角勾起,说:“不客气,真有礼貌啊,好孩子。”
好孩子。
去他的好孩子。
如果这个称呼是从长辈的口中说出来。
行。
才嘉尧肯定乖乖应下。
但他周淮川是以什么意味来说出“好孩子”这三个字的。
他说出来就像是在夸狗狗“good job”一样。
才嘉尧心底直颤,觉得周淮川就是故意的。
才嘉尧侧头看周淮川,皮笑肉不笑,说:“是,和没礼貌的坏孩子做比较,当然就显得我哪里都好。”
周淮川却耸耸肩,压根儿没把这话听进耳朵里。
下一秒,才嘉尧便听见周淮川说了一句让他毛骨悚然的话。
“你晕倒了,你猜是你边昏迷边飞进医务室的,还是我抱着你进去的,哦,对了,好孩子好像有点儿营养不良,实在是太轻了。”
周淮川叹了口气,接着说:“这要是我弟弟,我估计要心疼死了哟,瘦得像张纸一样。”
才嘉尧笑了声,说:“还好,我不是你弟,要不,你早就没命了,在几年前还没记事的时候,你说不准啊,就因为过度心疼,没扛住,就过去了,说来,我没投胎当你弟弟,是不是还算是对你有恩了。”
周淮川哼笑一声,瞥才嘉尧一眼,懒散随意地应下:“是呗,那我是不是还要报答你这个大善人。”他眉梢上扬。
才嘉尧说:“无福消受。”
周淮川点点头,说:“也是,毕竟坏孩子给的东西,好孩子都承受不了,是不,才嘉尧。”
说完,周淮川也不等着才嘉尧回复,直接快步走着,扎进了操场另一边的男生堆里。
那边男生不知怎么,也看了才嘉尧几眼。
许是想起心理讲座上“小学同学认亲现场”,有几个人还齐刷刷地站出来,看着才嘉尧敬礼,嘴里喊:“小学王者,帅啊。”
周淮川站在一旁,笑着看。
有人跟着周淮川起哄,让他把才嘉尧带过来介绍介绍,说实在是想看看才嘉尧是个什么人物,在心理讲座上搞出那么个名场面,而且,他们也听说了,这次考试第一,是个空降的转校生,之前没太关注,也不知道名号,但这次,他们实属是对才嘉尧多了几分好奇。
带着才嘉尧一起玩,说不准还能把他们带得更认学了呢。
总有人抱着这种想法。
才嘉尧站在原地,听着他们的嬉笑声,眼睛看着周淮川。
才嘉尧不怎么会和太多人打交道,如果周淮川当真来拉着他,要把他拽过去,他说不准就要全程保持惜字如金的样子了。
但周淮川却干脆对着那群人说:“说什么呢,人家姓才。”
众人说:“?”
众人说:“姓才怎么了?”
才嘉尧也等着听周淮川能说出什么浑话。
周淮川瞥他们,一本正经地说:“没听过那句话吗。”
众人说:“什么?”
周淮川说:“近猪者笨,近才者菜。”
众人说:“……..”
不是,哥,你这知识真学进脑了吗。
才嘉尧:“…….”
说话不讨喜的人说话真的不讨喜。
才嘉尧扭头就走。
但一转头,才嘉尧便顿住。
他是不是,和乔程杰上辈子是宿敌,这辈子才躲都躲不掉。
乔程杰一见才嘉尧,便立马喊着跑过来,高挥着手:“小才同学!!!!”
才嘉尧扭头,果断换个方向走。
但乔程杰却看准了他的方向奔,直接在离才嘉尧一步远的时候,脚蹬地,猛地一跳,胳膊揽在才嘉尧的肩膀上,乔程杰嘻嘻哈哈地笑着说:“才嘉尧,没想到吧,乔小少爷我一直记着你呢,听说你进医务室了,这不,我一下体育课,立马就跑过来了。”
才嘉尧直接拆穿他,说:“刚才你刚从教学楼里走出来,现在估摸着还有两三分钟就上课了,怎么着,你走出来花了七八分钟。”
乔程杰毫不心虚,理直气壮地说:“你这能按你的速度来计算吗,我这不是比你矮吗,还没长开,腿自然也比你短一点儿,走路的时候迈开的步子也就小,你都不知道,平常放学啊,我从班级里面走到教学楼门口,要整整半个小时呢!你看,我现在已经够快了!”
才嘉尧说:“乔程杰,今天下午有雨,估摸着会打雷。”
乔程杰立马改口说:“行吧,我看见了个漂亮姑娘,站在走廊里面看了五分钟。”
下一秒,乔程杰便生硬地转移话题,说:“话说啊,周淮川不是去找你了吗,他人呢!他人呢!居然就让你一个人走回来了!简直是太过分了!他心里还有同学情、还有同学爱吗!!”
“要不你给我演示下什么叫同学情,什么叫同学爱。”这声音突然传来,乔程杰呼吸一滞,僵硬住不敢回头。
才嘉尧此刻才伸手推了下乔程杰搭在他肩膀上的胳膊,乔程杰顺势直接双手背在身后,站了个标准的军姿,说:“周淮川啊,我这可不能教你。”
周淮川闻言问:“怎么着。”
周淮川看见乔程杰胳膊搭在才嘉尧肩膀上,并且保持着咬耳朵的姿势,他就知道乔程杰嘴里说不准又说什么疯话呢,这一过来,果不其然,傻孩子跟好孩子讲他的坏话呢,真是不得了。
乔程杰义正严辞地说:“周淮川同学,互帮互助友爱和谐的事情,你要亲自去做,风雨同舟患难与共的感情,你要自己去体会,人生道路,你要自己去走!”
乔程杰边说边后退,最后的话音落地,他直接就伴着上课铃声往教学楼里跑,嘴里喊:“你俩好好相处哈,我会监督你们的,你们要自己体会同学情和同学爱,这一切我都不掺合啊!别再耽误我看漂亮姑娘了!”
乔程杰可怕周淮川和才嘉尧联起手来打击他。
这俩人,有时候是彻底相反的性格,有时候又极其相似。
同学情、同学爱。
他们自己搞吧!
搞得相亲相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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