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淮川。”才嘉尧说:“开灯。”
周淮川干脆利落地说:“不开。”
才嘉尧不再开口,他一直站在沙发旁,稍微弯下身子,伸出手摸一摸前方,便摸到了沙发上那块湿了的地方。
才嘉尧想了两秒,直接坐下,最后,他慢慢躺在沙发上,将书包放在自己的外侧。
后背,有些冷。
周淮川等了半晌也没能等到才嘉尧再次开口,反而听见那琐碎的稀稀疏疏的声音。
周淮川走近了些,借着月光,他看见才嘉尧直挺挺地躺在沙发上,或许是冷,才嘉尧的两只手紧攥着,整个人慢慢蜷缩成一团。
而放在外侧的书包,似乎是被才嘉尧当成了个遮风的墙,他整个人的大半部分都尽量蜷缩在书包后面。
“才嘉尧你起来。”周淮川直接伸手去碰才嘉尧,摸到了他手腕上。
才嘉尧下意识地抬手去抵着周淮川的手,阻止他的靠近。
但没用。
周淮川是站着的,更容易发力。
才嘉尧根本抵不开周淮川的手掌。
周淮川将才嘉尧拽起来,“住我卧室去。”
才嘉尧说:“不用,我不需要。”
“才嘉尧,我又不是和你一起睡在那张床上。”周淮川说。
才嘉尧将信将疑:“那你睡哪?”
周淮川说:“睡书房,书房有床。”
书房有床?
才嘉尧不信。
谁家的书房会有床。
察觉到才嘉尧的怀疑,周淮川开玩笑般说:“怎么着,你要跟我进去看一看?看了可就不一定能出来了。”
才嘉尧连忙摇头,“不了。”
顿了顿,才嘉尧又说:“我去住书房吧,你在卧室里睡。”
周淮川轻描淡写地说:“你睡卧室吧,书房有点儿脏,不想让你看见,我嫌丢脸。”
才嘉尧闻此,嗯了一声。
周淮川没开灯。
他故意让才嘉尧摸着墙进的卧室,而他则不紧不慢地跟在才嘉尧身后,隔一会儿还说一句——
“看着点儿脚下。”
“别平地摔。”
“用不用我扶着你?”
“地板挺滑的,你走那么快干什么。”
才嘉尧终于进了卧室。
他躺到床上,用被子蒙住脸,声音闷闷地传过来:“好了,我睡觉。”
周淮川笑了一声,说:“嗯,睡吧,走了。”
周淮川出去的时候,还顺手帮才嘉尧关上了房门。
房间里一片寂静。
此刻,才嘉尧方觉得背后炙热一片。
周淮川插了电热毯。
明明是夏天。
只是下了雨而已。
只是淋了雨而已。
只是发了烧而已。
大惊小怪。
才嘉尧闭上眼。
被子里很暖和。
梦里也有些暖。
第二天凌晨。
才嘉尧难得地睡了个好觉,睡得很沉,但他凌晨四点钟便醒了。
因着楼下突然传来刺耳的呼喊声。
“你别跑!”
才嘉尧掀开被子,走到窗边向下看。
………是一个满脸焦急的男人。
那男人脖子上有一道疤。
而在那个男人面前,是一个头发凌乱,赤着脚胡乱往前跑的女人。
那女人很漂亮,但是看着精神状态有些不大好。
那女人在前面跑,跑着跑着还会停下来呆滞地站在原地,她脸上有泪。男人便在此时快步上前,他直接拥住那女人,抚摸着她的脑袋,嘴里似乎还在低语安慰。
才嘉尧只看了两眼,便移开视线。
才嘉尧不想再接着睡了,便干脆去客厅把书包打开,拿出两张卷子放到茶几上面,提笔开始写。
时间一眨眼便到了六点钟。
写完了一张半的卷子。
才嘉尧站起来,想了想,他去了书房。
站在门口,才嘉尧敲了两下房门。
等了两分钟,没有回应。
再敲,还是没有回应。
再不起来,就要迟到了。
才嘉尧将手摁上门把手,试探了下,发现,门没锁。
才嘉尧试探性地将门推开个缝隙。
却发现。
里面很暗。
才嘉尧早上醒来时,卧室虽然拉上了窗帘,但仍会有日光照射在窗帘上,隐隐透出些许微弱的光亮。
而这书房里,有些太暗了。
再推开些。
才嘉尧喊了声:“周淮川。”
没人应声。
才嘉尧并不想踏进去,因着周淮川睡觉时究竟穿不穿衣服还是个未解之谜,他可不想看到些什么不该看的画面。
“周淮川。”才嘉尧的声音扬高了些。
还是没有回应。
思酌片刻,才嘉尧彻底推开了门。
正是这一瞬,才嘉尧怔住。
客厅里的光亮争先恐后地挤进书房的空间里,让才嘉尧将书房内的一切都尽收眼底。
书房的墙角处有一张床,那张床很小,约莫是初中生左右的孩子才能宽敞地躺下。
周淮川便挤在那张床上,连个枕头都没有,他便枕着手臂,整个人蜷缩着,显得可怜。
周淮川的脑后有一束光亮向上照着,直直照到天花板上,数秒间,那光束突然便消散了。
才嘉尧走进去两步,他才发现,那是手机上的手电筒发出的光亮。
或许是没电了,光才就此兀自熄灭。
这光亮就这样亮了一夜。
周淮川怕黑吗,连睡觉都要开着手电筒。
不。
周淮川不怕黑。
才嘉尧扫视了一圈,才发现——
这个书房里没有窗。
只有压抑的、孤寂的黑暗阴沉。
墙上挂满的皆是一张张照片。
那照片中央有一副裱着画框的大合照,里面有三个人。
才嘉尧想走近一些去看。
但陡然间听见了几道喃喃的声音——
“知道了。”
“嗯….”
“错了。”
“认。”
才嘉尧扭头看周淮川,发现他恍若陷入梦魇一般,眉头紧锁着,喃喃时,他头顶上的发瘫趴在阴暗里。
很脆弱。
那看起来很脆弱。
才嘉尧走近,他走到周淮川面前。
这时,才嘉尧才发现。
这书房里一点儿也不脏,只有墙壁上稍微落着的一层薄灰才让人觉得有些许颓败,其他的,压根儿达不到周淮川口中的“丢脸”的地步。
“周淮川。”才嘉尧叫他。
周淮川的喃喃仍在持续着,眉间的褶皱愈来愈深。
反反复复,始终都是那几句。
才嘉尧伸手去碰周淮川。
蓦地。
周淮川噌地睁开了眼,他抓住了才嘉尧的手。
待看清是才嘉尧时,周淮川先是缓了缓呼吸,而后,他下意识地扫视了下书房里的环境,坐起身来,拽着才嘉尧便往外面走。
等着走出书房,周淮川才开口问:“怎么进来了。”
周淮川又调整了下语气,稍微扯了下唇角,揶揄般说:“怎么?偷看我的睡颜?”
才嘉尧听此,便知晓周淮川没什么事,只是一个梦魇而已。
“周淮川,别说这种话,很自恋。”
周淮川笑了笑,说:“戳中你心事了?”
顿了顿,周淮川接着说:“书房挺乱的,你怎么进来了,搞得我丢脸了。”
他说这话时还叹了口气。
才嘉尧嗯了一声,故意说:“是挺乱的。”
周淮川瞥他一眼,问:“你还仔细看了?”
才嘉尧摇摇头,说:“没有,大致扫一眼就知道很乱。”
他故意这样说,期望能将周淮川一军。
但周淮川听见他这话,紧绷的肌肉一瞬放松。
周淮川也不知道他到底在紧张什么。
书房里……什么重要的东西也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也没有,有的也就只有几张合照而已,书架上面剩下的书籍甚至都没有什么好避讳的。
周淮川不动声色地看了眼书房。
真黑啊。
看着还挺压抑的呢。
想着,周淮川笑了下。
也不知道才嘉尧那样在黑暗里看不着东西的人,在里面走是不是像走迷宫一样。
“周淮川,到上学时间了。”才嘉尧提醒。
思绪回笼,周淮川应了声:“知道了,上学去吧…….吃什么?上早餐店买点儿东西吃?”
“都行。”才嘉尧不挑食。
周淮川换好衣服,二人就一起打车去学校附近的早餐店买了几个包子,边走边吃。
“牛肉的好吃吗。”周淮川问。
才嘉尧抬眼,回:“还行。”
“尝一口?”周淮川笑着说。
才嘉尧离他远了一些,“不给。”
周淮川见此,直咂舌,说:“早餐还是我买的,现在我想吃口包子都不让?”
才嘉尧说:“我不会接受你的。”
这话几乎快成了刻在周淮川脑门儿上的经文。
说来还挺有意思的,才嘉尧分明看着是个老老实实的人,但说话时候总是挑着些刁钻的角度来刺周淮川。
之前周淮川那句“高高在上”一出,才嘉尧就把那词记在了脑子里,之后他想拿话来噎周淮川时,不外乎都是类似感觉的话。
“才嘉尧,换一句。”周淮川咬了一口自己手里的肉包,含糊地说。
才嘉尧有些懒得搭理他,没再开口。
两人边走边吃,阳光下的影子拉得很长,在街道上,二人的影子重叠交织,走路时,二人的肩膀还隐隐会碰到彼此,交换温度。
“…..你父母呢,昨天怎么没来接你。”周淮川突然问。
才嘉尧咀嚼的动作停住,脚步也停住。
等着周淮川也停下,并且回头看他时,他才淡淡地说:“我一个人在这里,父母离婚了。”
周淮川见怪不怪,这年头,班里面有六十个人,约莫着得有二十个人的家长都是离过婚的,但大家的生活都照样过着,不比谁差几分。
周淮川又问:“那董林程呢?他管着你?他是你的亲戚?”
才嘉尧重新迈步向前走,侧眸看周淮川,说:“周淮川,你突然问题好多。”
周淮川听此,笑了下,咽下最后一口肉包,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说:“想看看你是个什么家庭,才能养出这么嘴硬的人。”
……嘴硬?
才嘉尧又想起周淮川说的“你嘴硬,不承认自己是gay”。
才嘉尧露出个很淡的笑,几乎是硬撑出来的,用来讽刺人的那种笑。
他说:“你呢,你嘴不也很硬,你看看自己,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周淮川半晌没有回应。
才嘉尧发觉时,他抿了下唇,想起来在书房里看见的黑暗,以及墙上还没来得及看清的照片。
或许,周淮川家庭不太好。
父母离异,没人愿意养他?
才嘉尧思酌至此,便嚅嗫了下嘴唇,说:“对不起。”
周淮川昨晚让才嘉尧留宿,算是给了恩情,也就注定才嘉尧会主动低头。
“什么?”周淮川没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道歉,问:“你道歉干什么。”
才嘉尧说:“…….没什么,想道歉了。”
才嘉尧不知道该怎样开口去说。
周淮川的心思是敏感的吗?
如果他说错了话,周淮川会痛哭流涕吗?
才嘉尧不知道。
说不准周淮川之前的洒脱都是装出来的。
毕竟周淮川连喜欢同性这件事都不能直截了当地承认。
周淮川盯着才嘉尧的表情几秒,便什么都明白了。
这是觉得他家庭不好、父母离婚了?
周淮川没解释。
他父母…..挺恩爱的。
但还不如离婚了。
但,这一切都没必要对才嘉尧讲起。
一堆烂故事罢了,没有听众会喜欢。
才嘉尧缄默两秒,倏地开口说:“我爸是医生,挺厉害的,去国外了,而我妈呢,或许她想要陪伴吧,我爸给不了,她就提了离婚,我爸也同意地很干脆,之后,我妈也断了联系,她或许也去国外散心了,或许还留在国内的某个地境之内,但总之,她是追求自由去了。”
“至于董林程,他以前是我爸一手带上来的,所以我爸摆脱他看管一下我,顺手而为的小事而已,我和董林程,只能算是…..半个陌生人。”
周淮川没成想他会突然开口,沉默半晌,才笑了笑,回了句:“挺好的,你现在自由自在的,你妈去追求自由了,也自由自在的。”
才嘉尧嗯了一声,问:“昨天你看我淋雨,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
周淮川本想干脆应下,再说一句——是啊,可怜的像路边的流浪猫一样。
但思及刚刚才嘉尧说的那些话,周淮川把那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话都咽回去,耸耸肩,无所谓般说:“还行吧,一般可怜。”
才嘉尧说:“嗯,我也觉得。”
周淮川侧头觑他。
本以为才嘉尧要说出什么煽情的话,抑或是哭诉他过往的一切心酸,周淮川已经理好情绪,准备好说辞。
但没成想,才嘉尧只是随口一问。
快到学校门口时。
才嘉尧再次开口说:“周淮川,以后别总半夜出去买东西了,至少周五不要。”
“怎么?”周淮川问:“这都要管?”
才嘉尧说:“没管,但是你周五出去买东西,我总碰见你。”
周淮川算是懂了才嘉尧的意思,他连连点头,说:“就是不想看见我呗。”
说完,周淮川就轻笑了一下,说:“你不是偷看我吗,我半夜出去买东西,把人冻到你面前让你看,你反倒是不想看了。”
正巧路过的徐宁玥:“!!!”
才嘉尧并未察觉,嘴上应:“没偷看过,一直都是你在看我,周淮川,你的衣服我明天还给你。”
“衣服?”周淮川问:“昨天晚上你穿着睡觉的校服?还是……”
周淮川的嘴瞬间被捂住。
才嘉尧说:“校服,那个我直接扔了,你别说了。” 他脸又红了。
才嘉尧没遇见过什么大事,他频频脸红仍未察觉。
周淮川笑了声,说:“行。”
一旁竖着耳朵偷听的徐宁玥:“!!!”
昨天。
晚上。
睡觉。
同床共枕了!!!!?
还有那没说出来的…….
直接扔了…..
什么直接扔了……
难道是给……穿的衣服!!?
什么!!!
到底是什么啊!!!
徐宁玥直接窜到两个人面前,伸开手臂,拦住他们,果断发问:“扔掉什么!扔掉什么!!!!”
才嘉尧:“……..”
周淮川:“…..?”
徐宁玥是从哪窜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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