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灯放到床头了,要打开吗。”才嘉尧将台灯从书桌上拿下来,放到床头,出声问正站在身后的人。
周淮川说:“不用了,我又不怕黑,一会儿就睡觉了。”
周淮川的身上还带着些许外面的凉气。
顿了顿,周淮川接着问:“乔程杰和你说好了?”
“他倒是也会糊弄我了。”周淮川笑了一声,“这段日子里,他变坏了。”
才嘉尧转身看周淮川,不咸不淡地说:“你不是说回家了吗,撒谎的人难道不坏吗。”
闻言,周淮川怔了怔,而后,他脸上的笑容加深,他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才说:“世界上哪有真正的坏人和真正的好人,弄那些虚的干什么,非要去下个定论,再说了,你不承认你是gay,我现在不也没再追着问了,有些事情藏到心里面就行了,反正大家都懂。”
周淮川径直走到床边,他直接坐下。
“你睡哪?”周淮川问:“怎么?要模仿我去睡书房?”
才嘉尧摇摇头,说:“没有,我家还有一个卧室,而且,书房里没床,住不了。”
才嘉尧又说:“周淮川,我不是gay,是我没有接着追问你了,你是gay这件事,咱们心知肚明,没必要总翻来覆去地将事情推到我身上来隐藏你的性取向,没必要,真的。”
才嘉尧垂着眼看周淮川的脸。
周淮川笑了一声,没再接着执拗地反驳什么。
徐宁玥他们仨说来说去的,所有暧昧的话都先让他们仨给描述了个遍,所有逼供的话也都被他们三个轮番用了一遍,以致现在他听着才嘉尧这句话,不过觉得不痛不痒而已,无伤大雅。
偶尔听两句才嘉尧这“小清新”的驳斥,还觉得有几分新鲜呢。
所以说啊。
人,还是要对比着来。
周淮川换了个话题,他问:“我的那套校服呢。”
“我晚上没衣服穿,穿那套刚刚好,你洗了吗?”周淮川抬眼问。
才嘉尧想起他回来后便一直沉浸在莫名思绪中,把洗校服这事忘了个干净。
“……..没有。”
才嘉尧转身,将手摸上衣柜的把手,作势要打开,“我有睡衣,没穿过几次,给你穿吧。”
这是才嘉尧唯一能想到的解决方法。
周淮川手撑着床上,歪着头懒懒地看才嘉尧的动作,应了个声:“嗯。”
才嘉尧翻找出那件深蓝色的睡衣。
但等着周淮川真正换上那睡衣时,才嘉尧才惊觉哪里有些不对。
睡衣还是那套睡衣。
但穿在周淮川身上…….
领口的扣子有几个没有系上,导致胸怀的衣襟半遮半掩地露出周淮川的胸膛。
裤子套在周淮川的腿上。裤脚要稍稍短上那么一截,露出周淮川的脚踝。
周淮川刚坐到床上,便感觉这睡裤如同骤然变小了一码一般,勒得慌。
“……..才嘉尧,你看合适吗。”周淮川指着睡裤,抬眼看才嘉尧,紧了紧牙关,他才说:“穿这么一晚上,我下身估计就被勒得不回血,然后要截肢了。”
才嘉尧匆匆扫了眼,便收回视线,他直接出了房间,扔下句:“我去把校服洗了,然后用吹风机吹干,很快的,你等着。”
才嘉尧刚将校服从书包里面拿出来,就听见周淮川的声音悠悠传来——
“别洗了,就这么穿吧,反正也不脏。”
周淮川实在是神经疲惫得要命,不想再这么耗来耗去了。反正就一套校服,才嘉尧又不是什么脏小孩,穿过一次就穿过一次吧,没什么两样,他也没什么好嫌弃的。
才嘉尧却执拗地说:“洗洗吧,很快。”
才嘉尧自顾自地把校服抱在怀里,径直走到洗手间里,打开水龙头,在水池里面积蓄了些许温热的水。
“怕什么,难不成你弄脏了?”周淮川走过来,随意地靠在门口的门框边上,问。
才嘉尧摇摇头,下意识地否认说:“没有,我就穿着它睡了一晚,怎么会——”
才嘉尧想到什么,他的时间瞬间从水池移动到周淮川的脸上。
才嘉尧的脸上蔓了层薄红。
才嘉尧不知周淮川这话是有意还是无意。
穿着睡觉,却弄脏了。
还能是因为些什么…….
才嘉尧说:“周淮川,你说什么。”
周淮川看清才嘉尧脸上的每一丝变化,他眨了下眼睫,一瞬间想到了什么,他勾勾嘴角,话里带笑地说:“才嘉尧,高人一等的好孩子,你想歪了啊。”
才嘉尧别过脸,嘴里吐出来句:“没有。”
周淮川低低地笑了两声,肩膀颤着,他的视线始终落在才嘉尧的身上,“才嘉尧,你害羞呢。”
这不是个问句,周淮川在陈述他所见到的。
语气玩味。
才嘉尧不想应声,便干脆装作听不见的模样,接着做自己手里的事,把校服泡进温水里。
“才嘉尧,假装听不见呢。”
“才嘉尧,洗校服要用手搓一遍,而不是像你这样泡了便水就拿出来,搓都不搓那校服一下。”
“才嘉尧,校服不是脏了吗。”
“没脏。”才嘉尧终于开口应声,“周淮川,你好吵。”
才嘉尧话里有无奈和呵斥的意味,但他耳朵还是红着的,周淮川看得清清楚楚,所以这话根本没有什么力度。
周淮川还在接着说。
“才嘉尧,没脏的话那洗什么。”
“怎么着,真怕我是gay,然后偷偷感受你在校服上留下的温度,暗自欣喜?”
“也不对,早上到现在,有温度也早就凉透了,我还感受个什么呢。”
“那是怎么着,想让我看看你洗衣服的时候垂眼低眉的样子?”
“才嘉尧,你这样,更像个gay了。”
“不,也不对,不是像,你就是gay。”
周淮川笑笑。
才嘉尧说:“周淮川,出去。”
才嘉尧把洗手间的门锁上,此刻,空间里只剩他自己,他才觉得这片刻的安宁究竟有多美好。
没有“gay”之类的词在天上飘。
也没有“感受温度”这种羞/耻的词汇在耳边荡。
总之。
比周淮川在的时候要好一万倍。
才嘉尧洗好校服后,他抱着湿着的校服出去,径直走去储物间里拿出来吹风机,而后,他便走到客厅,吹风机插电。
吹完校服。
“周淮川,吹好了,你可以——”
才嘉尧的话顿住。
只见。
客厅里闪烁着几盏昏灯。
周淮川躺在沙发上,沉沉地睡着。
周淮川睡着的时候是皱着眉头的,他的眼睫毛很长,几瞬间还会颤两下,而眉头也皱地更紧。他紧抿着唇,胸膛轻微地随着呼吸上下起伏。
周淮川看起来……..
睡得不太好。
“周淮川。”才嘉尧走过去,低低地叫了一声。
与之前在书房那次不同。
这次,才嘉尧的话刚落地,周淮川便倏地睁开眼,眼底充满红血丝。
“…….洗完了?”周淮川坐起来,声音暗哑地问。
“嗯。”才嘉尧应声。
“行,那我去换衣服了,睡觉吧。”周淮川说完便接过才嘉尧手里的校服,回了卧室。
在关门时,周淮川似乎一直在抬眼看才嘉尧,可那灯光太暗,周淮川离得又太远,以致才嘉尧没看清周淮川那视线究竟是否落到了他的身上。
才嘉尧只是隐约觉得,周淮川在看他。
才嘉尧去了另一间卧室。
两间卧室之间没什么差别,连床上的被子都是一样的。但才嘉尧躺在床上,他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是窗户透进来的月光太亮了吗。
不。
今晚无月。
才嘉尧找不到那让他无法入睡的原因,他只能将一切归咎于———他突然认床了。
才嘉尧闭着眼,开始漫无目的地想转学回来之后发生的事。
思来想去,好像最常发生的,就是和周淮川争论到底谁是gay。
周淮川是gay吗。
肯定是。
那他是gay吗。
肯定不是。
这两个定论在才嘉尧的脑袋里反复盘旋。
终于,在凌晨一点钟,才嘉尧渐渐有了睡意,眼皮愈发沉重。
他。
睡着了。
但倏地,才嘉尧隐隐听到门外传来不真切的稀疏声响。
才嘉尧睁开眼。
“嗯。”
这声音很低很低,似乎在刻意压着声音。
随后,紧接着传来的,便是关门声。
周淮川走了。
因着是突然惊醒,才嘉尧的心跳还在扑通扑通地跳着,一下比一下劲猛。
才嘉尧难以分清方才那声响究竟是梦中遗落的,还是真实听见的。
才嘉尧出了卧室。
打开客厅的顶灯。
原本放在沙发上属于周淮川的书包还留在那。
但是才嘉尧走到另一个卧室去看。
周淮川不见了。
周淮川真的走了。
才嘉尧坐在客厅,呆楞地盯着钟表上转动的指针。
周淮川能去哪。
他回家了吗。
才嘉尧摇了摇头。
算了。
没必要去想这些。
才嘉尧准备回到自己原来的房间去睡。
但刚躺到床上,才嘉尧便能感觉到被子里面还有残留下来的温度。
才嘉尧难以入眠。
今夜,有些难熬。
买瓶安眠药吧。
才嘉尧从来没吃过安眠药,因为没必要,失眠就失眠,通宵就通宵,难受就难受,他从来都是顺其自然地接受着这些无所谓的“小折磨”,但此刻,才嘉尧脑海里关于“去买瓶安眠药”的想法愈演愈烈。
买瓶安眠药就要下楼。
说不准会碰见……..
不。
他不想碰见。
才嘉尧此刻觉得。
他小时候没能养成狗,或许在某种方面来说,也是一种万幸。
否则。
他肯定夜夜担心那狗,夜夜难以入眠。
下去买瓶安眠药。
才嘉尧决定了。
但刚打开防盗门,才嘉尧便顿住。
刺鼻呛人的烟味扑面而来,争先恐后的钻进鼻孔里,伴随着呼吸带来一阵接着一阵的恶心感。
才嘉尧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才嘉尧的脚迈出门。
脚落地,他用些力气跺了下脚,楼道里的声控灯应声全部亮起。
“怎么出来了。”
这声音几乎接近咆哮嘶吼后的粗哑,但又很低,微不可闻。
才嘉尧却一瞬便捕捉到那声音,他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缓缓垂眼看去。
“……..你坐在门口干什么。”才嘉尧表情复杂。
才嘉尧望进了一双充血的眼睛。
那眼睛的主人便是周淮川。
周淮川此刻几乎颓废地瘫坐在地上,身体半靠在墙上,嘴里还叼着根即将燃尽的烟,他扬着下颚,看推门而出的才嘉尧。
周淮川把烟掐灭,用力一掷,把烟头丢到了不远处的迷你垃圾桶里。
“饿了,出来买吃的,但是发现没有超市开门,想回来,又不敢敲门,怕把你弄醒,没想到你自己先醒了。”周淮川笑笑,轻描淡写地说。
才嘉尧却毫不留情地揭穿他的谎言。
“小区门口就有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超市,不远,你只要再往那边走几步,就能看见那超市专门在小区里立起的广告牌。”
才嘉尧盯着周淮川,说:“周淮川,你又骗人。”
周淮川缓慢地眨了下眼,也不反驳,直接应下,“嗯,骗你呢。”
周淮川说话时,有种耗尽所有力气后的疲态。但又尽量扬着脸看才嘉尧。
“才嘉尧,你要干什么就去吧,给我留个门缝就行,我散散身上的烟味,就进去了。”
顿了顿,周淮川还扯出个笑,似是觉得此刻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凝重,他半开玩笑般说:“烟不是我抽的,我把它给点着了,它自己慢慢燃到底的,我就是想用它照个亮,嗯,楼道里面的灯太晃眼了,我看不习惯。”
“周淮川,你又骗人。”才嘉尧面无表情。
“嗯,又骗你呢。”
周淮川彻底闭上眼睛,靠在墙上,他原本有些紧绷的肌肉也完全放松下来,以一种让人看着甚至不知这人死活的姿态,轻声应话。
才嘉尧不问周淮川出去究竟是干什么去了。
因为没必要。
如果周淮川接着说谎,他或许能看出来,或许看不出来,但总之,周淮川如果想告诉他,早晚都会说。
而且,才嘉尧不认为,周淮川现在能完全地、毫无保留地向他袒露一切。
“进来吧。”才嘉尧最终说。
周淮川勉强抬起眼皮,问:“不出去了?”
才嘉尧说:“不出去了。”
周淮川很缓慢地点点头,他用手撑着地,站起身来,进去了。
周淮川也没接着问才嘉尧究竟要下楼去做什么,为什么现在又不下去了。
因为没必要。
周淮川能猜到。
应该是为了找他。
这个想法一出现。
周淮川便在心里略微讽刺了下自己。
真是将自己的地位抬上去了。
忍不住想自作多情。
“……才嘉尧,你睡得好吗。”
在才嘉尧脱下校服外套后,刚打算回到卧室时,周淮川注视着他的背影,开口问。
才嘉尧嚅嗫了下嘴唇,说:“睡得挺好的。”
周淮川点点头。
“行。”
“那就祝你在剩下的夜里面,还能睡得好。”周淮川说。
才嘉尧陡然转身看周淮川。
“周淮川,你被人附体了?”才嘉尧问。
这样的周淮川太陌生了。
看着是脆弱的,听着是寂寞的,整个人似乎瞬间丧失了以往日子里的鲜活,成了个孤寂的、只想要祝福别人好梦,而不奢望自己得到好梦的人。
才嘉尧有些不习惯。
他觉得周淮川不该是这样。
才嘉尧翕动嘴唇,又说:“周淮川,只要你不再用‘gay’这个词来污蔑我,我就能每天夜里都睡个好觉了。”
才嘉尧是故意这样说的,周淮川能看出来。
周淮川嗯了一声,说:“行,不污蔑你。”
现在的他,仿佛即使才嘉尧说尽所有糟糕莫名的话,他也会点点头应声。
才嘉尧看着他,总觉得越看越像他儿时遇见的那条可怜的流浪狗。
原本明明是欢忻的,最后却只能呜咽。
周淮川现在在呜咽吗。
不。
他看起来还算可以。
至少,他还会笑笑。
尽管那笑很假。
可他现在没在呜咽吗。
不。
他分明不太好。
才嘉尧感觉的到。
“……周淮川。”才嘉尧轻声叫他。
“嗯?”周淮川应声。
“我以前特别想养一只流浪狗。”才嘉尧说。
“…..所以呢。”
周淮川听见“流浪狗”那三个字时,便心知肚明才嘉尧究竟要说出来什么话。
无非是说他现在看起来特别颓废糟糕,就像大街上没人愿意要、被坏心的人随意践踏欺负的流浪狗一样可怜。让人很想要拯救。
周淮川洗耳恭听。
这些话没什么,因为早就有人说过了。
就是董林程那个自觉圣医降世的傻逼。
周淮川抬眼看着才嘉尧。
“你要说什么。”周淮川又问了句。
但出乎他的意料。
才嘉尧说——
“周淮川,后来那条狗在冬天被冻死了,你知道吗,那天在书房里,你睡着的时候,很像那只狗被冻死后的样子,现在,也很像。”
周淮川扯扯唇。
这是在说什么。
说他像一只死狗?
得。
不是什么悲天悯人的话。
反而是骂他的话。
“骂我呢。”周淮川看着才嘉尧,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个人好。
才嘉尧的每一句话,都出乎他的意料。
但接着。
才嘉尧说:“没有。”
“周淮川。”
“我就是想告诉你,你再这样下去,和死了没有区别。”
才嘉尧也知晓周淮川方才看他的眼神是什么意思,无非就是觉得他会说些可怜周淮川的话。
可那些话都太假了。
没必要。
才嘉尧接着说:“之前我没能养下来那只流浪狗……..”
“所以你要养我?”周淮川下意识地说,觉得有些好笑且荒谬。
才嘉尧仍然没忘了他的“底线”,他说:“不,我不是gay,不会养你。”
周淮川没忍住笑了一下。
才嘉尧接着被打断的那句话说:“因为我爸决断式地否定了我和那条流浪狗接触的资格。”
“周淮川,我不喜欢董林程,因为他将来也会成为像我爸那样的人,我能看出来。”
周淮川点点头,说:“确实。”
“你知道吗。”
“董林程说了很多关于你的事。”
“他的中心思想只有一个。”
“让我远离你。”
才嘉尧紧盯着周淮川眼底的情绪。
“他说你很有可能会犯疯病。”
“很有可能将你身边的人的生活都搞糟。”
“但周淮川。”
“你觉得你会吗。”
周淮川听此,缄默两秒。
他就知道。
董林程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逼。
早晚会把所有话都摊开了讲给才嘉尧听。
周淮川却应声说:“会,才嘉尧,我觉得会。”
才嘉尧眼睛眨也不眨,他说:“周淮川,你说会的时候,才显得你很可怜。”
周淮川说:“才嘉尧,你这样说,显得你高高在上。”
“你说这些干什么。”周淮川问。
才嘉尧说:“…….因为我看见了,周淮川,你后背在流血。”
“周淮川,你身上有伤口,是因为你妥协了吗,你要像那条流浪狗一样呜咽地死掉了吗。”
周淮川下意识地抬手摸了下后背。
果然。
衣服湿透。
是血浸染的。
手上沾满了红色的痕迹。
“…….才嘉尧,你在诅咒我。”周淮川说。
周淮川此刻再仔仔细细地把才嘉尧从上到下看一遍,他笑了笑,说:“才嘉尧,你这像是在关心我,用一种让我没有什么负罪感的方式,关心我。”
才嘉尧没开口说话。
随周淮川怎么想。
他或许是在关心,又或许是别的。
他也不太清楚。
便让周淮川自己去猜吧。
周淮川此刻,陡然走近了些。
“才嘉尧,你真的不是gay吗。”周淮川问。
才嘉尧后退两步。
“………..”
“……我不是。”
周淮川看了他良久,才半感叹般说了句:“才嘉尧——”
“其实。”
“你是gay也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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