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零零——”
才嘉尧看了眼手机。
目光触及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时,他视线一顿。
“喂。”才嘉尧接通电话。
“喂,才嘉尧,现在在哪?我在小区门口,坐在董林程的车里,嗯,我刚下飞机,我听说了点儿事情,你下楼,我们谈一谈,今天的课先耽搁一会儿,我替你请了两节课的假。”
“加快速度,才嘉尧。”
那头的字眼一个接着一个地砸到才嘉尧头上。
周淮川刚洗完脸,他刚进客厅,就看见才嘉尧面无表情地接着一通电话,电话里的声音隐约能传进他耳朵里些许。
周淮川看着才嘉尧,心底便了然了。
才嘉尧抬眼看了下周淮川,而后拿着电话的那只手下意识地摁了两下手机侧边的音量键,调小声音,才对手机那头“嗯”了一声,应道:“知道了,我马上下去。”
那边霎时挂断电话。
才嘉尧放下手机,便对上周淮川的眼睛。
“…..我第一节课请假了,你先去学校吧。”才嘉尧说。
周淮川说:“怎么?董林程?”
“不是。”才嘉尧说:“.....周淮川,我先下去了。”
说完,才嘉尧拿起钥匙,就下了楼。
到楼下,便看见单元门口正停着辆气派的黑色宾利,或许是见到才嘉尧的身影,那驾驶座的位置降下来车窗,露出董林程的脸。
董林程淡淡说道:“才嘉尧,在这儿,才主任在后座。”
才嘉尧嗯了一声,上车。
才嘉尧坐到后座上,便听见身旁传来阵严肃低沉的声音。
“才嘉尧。”
才嘉尧侧眸看,喊了声。
“.......爸。”
才父嗯了一声,而后缓缓侧眸,眸底凛冽地看向才嘉尧。车内空间如此狭小,那视线之下让人顿感压迫。
才父开口说道:“董林程,你先下去。”
董林程应了一声后,在车内后视镜里瞥了眼才嘉尧与才父之间凝重僵硬的气氛,眸底有些许波澜,而后打开车门,下了车,站在汽车不远处的花坛前,点了颗烟。
才父直奔主题,说道:“才嘉尧,你认得周淮川?”
才嘉尧早就料到会出现“周淮川”这三个字,心底未生几分诧异,平静地答:“认识。”
才父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镜,毫无异样,恍若方才他只是随口一问,他接着说道:“嗯,最近身体怎么样。”
才嘉尧说:“还可以。”
才父点点头,说道:“晚上睡得早吗?”
才嘉尧说:“…..十二点左右。”
才父微微蹙眉,眸底有些许难以察觉的不满,他静默半晌,才说道:“周淮川住在楼上?耽误你学习了吧,才嘉尧。”
才父的嗓音被压得极沉极沉,他说:“才嘉尧,你从小接触医书,我也有刻意让你去看一些遗传相关的书籍,你懂得疯病是会遗传的对吗。”
“他是不是疯病犯了,而你滥用你那儿时没能用出来的怜悯心,像哄流浪狗一样哄着他,所以才歇了学习的心思。”
“才嘉尧,我当初便告诉过你,流浪狗身上的病菌很多,他也———”
“他不是流浪狗。”才嘉尧出声打断,说:“他是人,他也没有疯病,他很正常,他甚至比许多自认是正常人的人,还要正常的多,他和我一样,爸,你觉得我是疯子吗?”
才嘉尧的话冷飕飕的,这让才父的眉头拢得更紧。
才父的眼角已经有了浅浅的皱纹,但那并未让他多添几分沧桑,反而令他皱眉时更显凌厉严肃。
才父说道:“才嘉尧,你看,你现在说话的语气,才嘉尧,我曾经教导过你,你以后当医生,你说话时内容要简短精炼,要贴切实际,而你现在说的呢?”
“才嘉尧,我当医生,不是为了教出个病人的!”才父扬声呵斥。
才嘉尧的手摸上门把手,他开了车门,最后留下句:“医生定下病情是要用医学报告作佐证的,而不是靠凭空想象。”
才嘉尧从未对才父说过这么重的话。
但,才父说得话让才嘉尧几乎压抑不住心中的怒气。
他将周淮川说作是充满病瘟的流浪狗,将一切臆想出来的罪过都强加在周淮川身上。同样的,他甚至剥夺才嘉尧他自己管理自身时间的能力,否认才嘉尧辨别是非的能力。
才嘉尧下车后,他没回楼上,也没去学校,而是在董林程的注视下,直接出了小区,而后一转弯,进了家超市。
才嘉尧在超市的货架前站了许久。
“上学去。”
才嘉尧的肩膀陡然被人碰了下。
才嘉尧扭头一看,还未来得及收起来脸上因心情不虞而沉下来的表情,便撞进了周淮川的视线里,不偏不倚,才嘉尧的所有情绪都被周淮川尽收眼底。
才嘉尧眸底情绪顿时沾染了些许错愕,他问:“你没去上学?”
“没去。”周淮川轻描淡写地说:“等你呢,我自己找不着上学的路。”
才嘉尧说:“周淮川,你又骗人。”
周淮川这次却摇摇头,说:“才嘉尧,小狗不认路,你知道的。”
周淮川自那天晚自习之后,彻底认了小狗的身份,仿佛那样,就像是才嘉尧真得救了那只死在冬天的流浪狗,而他,也真得被才嘉尧收养了,拥有了个安心的家。
可才嘉尧却一瞬捂住周淮川的嘴。
周淮川垂眸看了下才嘉尧的手,自己的手盖上去,刚想含糊地出声问句“怎么了”,便被才嘉尧嘴里吐出的话弄得呼吸一滞。
只听。
才嘉尧说:“周淮川,你别说自己是小狗了,你不是流浪狗,你没流浪狗,你是一个很好很好很好的人,你身上没有流浪狗的病菌,也没有流浪狗的呜咽,周淮川,你是个完完整整的人,你是周淮川。”
“我让你住进来,也只是因为你是周淮川。”
才嘉尧的声音渐渐降低,最后似是变成了喃喃自语,但那一字一句都如同重锤般砸在周淮川的心口上。
不知怎的,周淮川的喉咙酸涩了下。
周淮川闭了下眼,而后抓住才嘉尧捂着他嘴的那只手,缓缓挪开,他睁开眼,看着才嘉尧的眼底,问:“难受吗。”
“什么?”才嘉尧的声音依旧很低,他没懂周淮川的意思,下意识地问了句。
“被你爸说得难受吗。”周淮川说:“他说那只死去的流浪狗了,是吗。”
周淮川缓缓抱住才嘉尧。
或许是因为时候还早,超市里未见几个顾客,货架之间,只有玲琅满目的商品,以及相拥低语的两个人。
“才嘉尧,以后遇见流浪狗,有能力了,就能养着了。”周淮川说:“别因为那条狗伤心了,他比世界上很多人的心都要干净,他的毛下面或许藏着细菌,但有些人的心就是一把虐杀别人的刀,他们苛刻严厉地否认一切,只认自己。”
“才嘉尧,以后,以后会收养到一只流浪狗的,以后肯定能给一只可怜的流浪狗一个家。”
“以后我也不说我是小狗了,嗯,免得你想起来那段伤心事。”周淮川又轻轻地笑了一声,似是缓解气氛,他说:“不用谢我,才嘉尧,你知道的,我现在说不准正在处心积虑地想怎么让你乖乖承认自己是gay呢,我也是个坏种。”
才嘉尧抱着周淮川的双臂紧了紧,他哑声说道:“周淮川,没有,你不是坏种,周淮川,我说那些也不是因为流浪狗。”
“周淮川,我只是想说你。”
“你很好,周淮川。”
周淮川嘴角那抹勾出来的笑陡然一顿。他最后,脸上又缓缓绽放出更深更灿烂的笑容。
周淮川的下巴蹭了下才嘉尧的肩膀,他脊背弯曲的弧度似乎都变得柔软了。
“才嘉尧,你这样,我更会认为那写测试的结果都是真的,才嘉尧,你这样,我真就要gay喊捉gay了。”周淮川笑着说。
才嘉尧没吭声。
过了良久,倏地出现一位替着购物筐的顾客闯入这片祥和静谧的空间,那顾客还未来得急收起脸上惊诧错愕的表情,便连忙说道:“对不起,打扰你们了。”
而后,那顾客拔腿就跑,进了另一片零食区,生怕自己扰了别人的相依时刻。
此时。
才嘉尧才缓缓地“嗯”了一声。
周淮川怀抱的温度,更加炽热。
—
“滴滴滴,你们看见没有,那俩人之间的气氛,啧啧啧,怎么回事,蜜里调油啊。”徐宁玥压低声音,说道。
乔程杰立马抱臂,高昂着头,吹起一缕自己额角的发,而后颇为骄傲地哼唧两声,才说道:“这可都是本少爷的功劳。”
林尚然瞬间便懂了那话里隐藏的意思。
徐宁玥却实打实地茫然了两秒,问:“什么?咋就成你的功劳了。”
乔程杰昂头挺胸,先是咳嗽两声,清了下嗓子,而后指着自己的眼睛,颇为自得地才说:“你也不想想我乔小少爷的洞察力有多强,我早就发现这俩人之间却一些…..催化剂、调味料,我这不立马就给他们安排上了吗,现在你再看看,啧啧啧,这俩人简直不要太好了,直接就幸福久久、妇唱夫随。”
徐宁玥说:“说人话。”
乔程杰立马说:“给周淮川补了一下,买了瓶那啥…..肾宝。”
乔程杰承认,把这事切切实实地跟徐宁玥承认,开口的时候还有两分艰难。
毕竟…乍一听,还感觉他有点儿像古时候没事闲得总观察皇上皇后之间恩爱矛盾的公公。
乔程杰立马摇摇头。
靠,怎么有这种想法啊。
真是要命了。
乔程杰重新开口,义正言辞、理所应当地重新说道:“买了瓶肾宝!没错!肾宝!”
徐宁玥:“……….”
徐宁玥说:“这就是你所谓的功劳?”
徐宁玥说:“…….乔程杰,你真离谱啊。”
乔程杰:“?”
乔程杰说:“我咋了?”
徐宁玥连连咂舌,说:“这事儿还用你操心?你看周淮川那样,像是需要那种东西吗?高一体育课检测仰卧起坐的时候,半分钟一过,你在旁边躺得跟死猪一样,人家还跟无敌风火轮一样呢。”
乔程杰:“……….”
林尚然脑袋里瞬间冒出那个画面。他好像也隐约记得高一上学期刚开学的时候,确实有这么一个死猪和风火轮挨着的传闻。
林尚然点点头,说:“确实。”
乔程杰瞬间炸毛,喊道:“我靠啊,谁是死猪啊!而且,周淮川前两天去医院,分明就是因为他虚啊!拜托,我这洞察力,你居然还怀疑!?”
乔程杰扭头就喊:“周淮川!你过来!你先别跟小才同学和和美美了,你先过来澄清一下谣言。”
这话传过来时,周淮川正坐在才嘉尧身边,手撑着下巴,看着才嘉尧给他讲一道他压根儿没认真听过的题。
听此,才嘉尧率先抬了下眼,便看见周淮川始终直勾勾地盯着他看,心思根本就没在那道题上。
才嘉尧放下手里的笔,说:“周淮川,你听了吗。”
周淮川嗯了一声,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听了,听得挺认真的,讲得不错,思路特别清晰。”
才嘉尧便说:“那最后那个数是怎么算出来的。”
周淮川毫不犹豫地答:“带公式,列方程。”
理科的题无非就这几个套路,随便说说,总归不会错。
才嘉尧说:“……周淮川,你让我讲的是生物基因工程的题,哪来的公式和方程。”
周淮川说:“那就是自创的,小才同学真厉害,都会自创方程了。”
才嘉尧:“………”
此刻,乔程杰再次叉着腰扬声喊了句:“不是,哥们儿,你能不能过来了!周淮川!你过来澄清谣言啊!这事关你和小才同学的家庭幸福!”
周淮川立即站起身,转身看乔程杰,问:“怎么?”
乔程杰:“……..”
就知道这家伙见色忘友。
乔程杰招招手,神神秘秘地说:“你过来,这事儿不能让…….听见。”
乔程杰的视线尤其扫过了下才嘉尧的脸,隐蔽又刻意。
才嘉尧:“……我能看见。”
周淮川扫了眼才嘉尧,笑了声,转而对乔程杰说:“什么事,直接说不就行了。”
乔程杰仍不死心,他蹙眉,啧了一声,才说:“……..不是,你过来,咱们悄悄说。”
周淮川抬头瞧了眼墙上的钟表指针,还有三分钟上课,过去跟着乔程杰墨迹墨迹,说不准就上课了。
周淮川便说:“你直接说,早点儿说完早完事。”
乔程杰问:“你真不过来啊?”
周淮川说:“你直接说。”
乔程杰哦了一声,而后说:“周淮川,你虚对吧,你那天去医院是因为你腰不行对不对,我给你买那个肾……唔…”
徐宁玥颇有眼力见地给林尚然使了个眼神,林尚然就上去捂住了乔程杰的嘴。
不是。
乔程杰是不是瞎啊。
他真是快蠢哭了。
乔程杰那话再说下去,估摸着周淮川就要干出什么让乔程杰终身难忘的事了。
而才嘉尧听着那话,先是想起什么,脸红了下,而后,他又没忍住笑了一声。
周淮川听见才嘉尧那笑,侧眸看他一眼,自己也笑了下,而后,周淮川垂眸对着才嘉尧说:“怎么着,你也觉得我虚?”
才嘉尧瞬间把凳子挪得离周淮川远了些。
才嘉尧:“…….周淮川,别说这种话。“
周淮川重新坐下,把凳子挪得离才嘉尧近了些,说:“行,不说。”
周淮川答应得干脆利落,简直和他前些天判若两人。
乔程杰被捂着嘴,唔唔地要挣脱,他推开林尚然的手,重获自由,他先深吸两口气,才说:“靠,捂我嘴干什么。”
乔程杰又指着周淮川,扭头看徐宁玥,说:“你看,周淮川刚才不就承认了吗,他就是虚啊,他做仰卧起坐像风火轮,但也不耽误他平时像个瘫软的饼啊。”
周淮川瞥他一眼,说:“乔程杰,有些人活着,但他其实已经死了。”
乔程杰说:“……..比如呢?”
徐宁玥看不下去这孩子的蠢样,干脆开口说:“你啊你啊你啊!乔程杰,你快笨死了!你赶紧拉着林尚然到一边去玩泥巴去了,而且现在是下课时候,东哥不说要强制运动吗,周淮川和乔程杰他俩没出去,那是因为人家要恩恩爱爱,我没出去是因为我那个搭伴的女生请假了,你呢!你俩呢!你俩也不恩爱!也没人请假!你俩干什么呢!”
乔程杰:“………”
徐宁玥又说:“而且,还说什么周淮川虚,你没看才嘉尧这两天都瘦了吗!你说他瘦了是因为什么!乔程杰,别再试图反驳,你说的就是个屁。”
乔程杰:“……..”
乔程杰扭头看才嘉尧,问:“才嘉尧,你瘦了啊。”
才嘉尧这些日子因为才父的事,吃饭吃得少了许多,大多时候都是随便吃两口,免得胃疼就行了,而周淮川吃饭的时间几乎和他同步,才嘉尧不吃,他也不吃,所以这几天下来,两个人都瘦了。
但或许是因为周淮川骨架比较大,胖瘦看起来都不是十分明显,他整个人呢和以前没什么两样。但才嘉尧的瘦,倒是实打实地能看出来。
可徐宁玥那话,分明让才嘉尧骑虎难下。
才嘉尧说:“……没有,没瘦。”
周淮川侧眸看着他,笑着听他否认。
乔程杰其实也觉得才嘉尧瘦了,但是现在他肯定不能承认啊,毕竟他先前说的话都还撂着呢。
乔程杰立马梗着脖子,对徐宁玥说:“看吧,才嘉尧没瘦,周淮川就是——”
“乔程杰。”周淮川说:“我领你出去运动一圈?”
乔程杰若有所感地缩了下脖子。
靠。
真运动还是假运动啊。
是谋杀吧!?
乔程杰连忙摆摆手,说:“别了别了,我无福消受,您老还是带着小才同学去运动吧。”
正好,此刻上课铃声响起。
才嘉尧说了句:“乔程杰,你预感危险的能力差到足够你死了一百遍之后,才能预知到自己好像要碰到危险了。”
才嘉尧笑笑。
乔程杰身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靠啊。
妇唱夫随,搞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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